所以林浩远今年也就彻底将他的父亲林长文取而代之。
按理来说,儿子出息了,他林长文该是脸上有光才是,可奈何林长文心胸狭窄,窄起来的时候,连亲儿子都嫉妒。
所以他才不会觉得儿子给他长脸,反而觉得儿子不孝,爬到他的头上踩他这个老子的脸,叫他在一旁同龄老友面前,脸面尽失。
可奈何这林长文虽是一把年纪了,却是还害怕自己的母亲,偏他母亲林家的老太君又十分偏爱林浩远这个嫡孙子,所以林长文也不敢对儿子如何。
如今只能在暗中使这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下作手段。
而此刻林子桐因想起父亲惨死之事,那情绪便有些激动起来,叫众随从看了,只觉得他是因为林长文此举而愤怒。
向来就觉得替他不值得的随从里,便有人愤声开口道:“大老爷也太过份了!他这样图什么?二爷冒着这风雪出城,接的可是他的亲儿子!”
只不过大家见林子桐站在马旁沉默垂头,便拉过那个仗义出言的随从,低声劝着:“好了好了,别给二爷添堵了,为今之计,当是想法子才是。”
又道:“都怪我等着急,没有留心,不然的话……”
然话未说完,那沉默着的林子桐忽然开口道:“不怪你们,谁能想得到,大伯会在这上头做手脚,你们说的也没错,咱这去接的,是他亲儿子。”说罢,便拔出自己长靴里的匕首来。
这匕首很锋利,一出鞘,寒光闪闪的。
众人不解,正当好奇林子桐此举为何意时?只见他硬是将一匹马生拉硬拽,到了旁边一颗两人环抱的老松树前面,将马拴在了那里,然后绕到看马屁股后面,解开氅子,将袍裾拉起来,扎在腰间,便一把抱起那马的其中一只后腿,将蹄子面朝着自己。
随从们这才反应过来,二爷是要亲自修马蹄子。
于是赶紧跑过去帮忙。
那匕首很锋利,林子桐也不比修蹄师父的技术差。不过想他从来没有林
浩远那样的好命,生在了正室夫人的肚子里,所以随从们都知道,这二爷小的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
林家的规矩又森严,他们即便是姓林,但却因不是嫡出的一脉,所以也是要自力更生,并不在林家白养的范围之内。
也是如此,他们活得如同林家奴才一般。听说二老爷他们都还在的时候,就常常从管事那里领活计,不然的话,怕是没得饭吃的。
后来二老爷不知为何惹怒了老太君,被赶出林家后,二老爷他们都死完了,等着将近两年后二爷回来,便也是什么都做。
正是如此,他如今会修马蹄,大家也不意外,反而越发同情起他,替他不值得。
心想他们这些奴才就算了,本身就是林家花钱雇来的,干些低贱的活儿到无妨。可是二爷是林家的人啊!从前便不提了,可是如今他为林家做了这诸多的贡献,可在林家眼里,仍旧是将他做奴才一般。
他自己是个忠厚孝顺的人,不愿意提,那是他的本份,可是他们这些旁观者看了,只替他委屈替他不值得。
不过话说回来,他这修蹄子的技术再好,也只有他一人,马却是二十多来匹,更何况也没有马掌,所以即便这些马蹄修好了,的确给马儿减轻了不少负担,但没有马掌钉上去,到底是觉得缺了些什么。
所以马儿没走多久,又开始撂担子了。
这时候随从里,纵使是那心平气和的,这会儿也恼怒起了林长文来。尤其是眼见着如今这天边黑云滚滚的,瞧着分明就是有要继续下雪之相。
而他们这马不愿意动弹,进不得退不得。所以现在也不说能不能接到林浩远了,就是他们这一行人想要回城里去,怕也是艰难啊!
这么多马,总不能财大气粗就丢在了路上,而且这雪如此之厚,兴许一会儿还要下,他们也不可能就这样靠着两条腿走去啊。
就在这样的无奈之中,忽然听得铲雪的声音。
这倒是奇了怪了,当下随从里有人不等林子桐吩咐,就自告奋勇地去打探。
片刻后就高高兴兴跑回来,高声叫道:“是公子回来了,是公子的队伍!”
他们只认队伍不认人,瞧见那长龙一般将官道占满,还专门拿人在前面铲雪,那除了林浩远带去的那上千人大队,实在想不出这业州谁还有这样的大手笔了。
林子桐闻言,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长松了一口气,“那便好。”也让属下别闲着,先将这一段路的雪给清理出来。
而他们这里有人去前面打探的同时,乾三也早就过来打探,且还在这里看了林子桐修半天的马蹄子。
他这修马蹄子也不白看,毕竟在看的时候,晓得了林子桐的身份,也从他这一帮叽叽喳喳的随从口中知晓了些消息。
如今正在马车里回报给周梨,“想不到那林子桐,在外面名声如此响亮,在林家地位却如此卑微
。”
坐在一旁的沈窕听了十分疑惑:“他这样大的本事,怎么会甘心屈于别人脚下?难不成真是被他们林家的祖训给洗脑了不成?”
周梨也有些不明白,就目前来讲,不说以前这林子桐是怎么将林家在乱世之中一步步往上推的,就说是当下,林家所有的大权,几乎都是掌握在他的手里呢!
他怎么就心甘情愿回到林家那个牢笼里,对林家的嫡系们伏低做小?感觉就有些迷,不符合常理。
但如今还不知其中缘故,也没有往下判断,只看朝乾三:“如此说来,他们也同三姑县那帮人一样,没认出我们,觉得这便是林浩远的队伍?”
乾三颔首,“正是如此,可要将林浩远给带出来?”
周梨想了想,摇着头:“不必了,你直接带着甲字军的人上前,先将他拿下吧。”本来以为他在这业州也算是一手遮天的人物,到时候怕最不好抓的人就是他,哪里晓得他竟然主动送上门来,那怎么可能错过这个好机会?
再何况,她这又不是来业州常驻,还要去往南方找白亦初呢!怎么可能在路上白白浪费这许多时间?所以有好机会,自然是要把握住。
也是她这番话,那前面在路上带着随从清理积雪的林子桐,忽然就被从天而降的乾三带着甲字军们给拿下了。
他那一贯看起来温和又谦顺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些裂痕,只觉得哪里不对劲,那林浩远没有这样好身手的人,也没有这个胆量。
如果左云薇有,可左云薇也不会这样对待他的。
正是他疑惑之际,只听到乾三说道:“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这得来全不费功夫啊1,林二爷是吧?我们大人就是专门为你而来的。”
这话说得林子桐满腹的疑惑,但他却没有多问,倒是手底下那帮随从以为是林浩远所为,急得大喊大叫,更有人骂起林浩远来。
所以有他们代口,也不必他林子桐开口了。
一行人被捆起来,如同粽子一般扔在早前林子桐修马蹄子的老松树旁边,很快他便看到了前面浩浩荡荡而来的队伍。
这个时候心里还并不是很着急,更多的反而是好奇,林浩远哪里来的胆子?
因那乾三说大人,并没有说是哪个大人,因此林子桐与他的随从们都下意识地以为,就是林浩远。
只是随着这队伍越来越靠近,人还是林浩远带出去的那帮人,但是林子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眼见着队伍走到了跟前,他终于是反应了过来,没有左云薇的人。
就算是左云薇和林浩远在那马车里,可是左云薇的人怎么一个不见?
正当他好奇之际,队伍便停下来了,前面的人马纷纷让开道,只让马车到跟前来。
林子桐好奇地看着那马车,只见车子也停了下来,随后车帘叫一个姑娘给掀起,随后一张既是十分陌生,但又让他觉得很眼熟的年轻女子面容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林子桐不知为何自己会产生这样矛盾的想法,目光满是诧异地看着对方,忽觉得是万分亲切。
“林子桐,林家实际掌权人,没想到你这样年轻。”对方诧异的同时,周梨看到林子桐后,同样也觉得有些吃惊。
大家一口一个二爷,且此人行事老道,可谓是滴水不漏,短短几年里,就把这业州像样的世家和显贵之家都给一一铲除不说,还将他们的产业都牢牢抓到了自己的手里。
应该是个老狐狸一样的人才对。
可如今出现在她面前的人,不但年轻,最多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且还一脸不入世事的青涩感。
如果在大街上看到,周梨是如何都没有办法将他与这传说中的林二爷给联系到一起的。
而她的问话声,让林子桐忽然一怔,尘封在心底的某一个记忆忽然被打开,随后整个人的脸上就浮出了与他此时此刻身处环境并不相匹配的欢喜笑容来。
这笑容真真是由心而发,连沈窕都觉得这林二爷好像真遇到了什么开心不已的事情,叫他笑得那样开怀。
于是和周梨悄悄说:“他是不是疯了?”魔怔了,看起来怪吓人的。
林子桐的随从们也好奇二爷为何笑得如此猖狂?难道他与马车里的那个年轻女子认识?
然就在大家的不解之中,只见跪坐在地上的林子桐忽然挣扎着站起身来,就在乾三上前去要拦住他之时,忽然就朝着周梨双膝一跪,“姑娘,我终于等得你了。”
此话一出,又是众人一番愕然。
随从们欢喜,二爷果然认得这个年轻女官。
然而周梨却是凝着眉头,心想并不认识他,这话是什么道理?难道是什么阴谋诡计?
可就在此时,又听得林子桐说道:“冯家,赵家,钱家,孙家,他们我都替姑娘杀完了,如今只剩下林家了,且这几家所有的产业都在我的手里,如今全部奉上给姑娘,以还姑娘当年的一饭之恩,以及那二两银子的恩情。”
周梨自来就有那乐施好善的举动,不管是在芦州开店之时,还是在上京居住的那短暂的一段时间里。
所以这吃过她周家饭菜的人实在是不少。因此听得林子桐说一饭之恩的时候,却是想不起来他究竟是哪个?
直至他说二两银子,周梨目光一怔,几乎是从马车里站起身来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当年那个孩子是你?”
她这样难以置信,是有道理的,毕竟那时候她吃得饱穿得暖,养得胖乎乎的,个头自然是不落他人。
只不过这林子桐却因长年累月过着那吃不饱穿不暖的艰苦日子,又瘦又小,看起来七八岁的模样罢了。
如此一对比,周梨只觉得两人之间的年纪少说也是拉开了四五岁,所以称呼他一声孩子,倒也不为过。
“正是,难得姑娘还记得,只是可惜我母亲没有这份好福气。”林子桐此刻已然是因为周梨还记得他,而热泪盈眶了。
他那时候想活下来的缘由,就是要报复林家。所以他利用林家去对付那冯家钱家等。
本来是想等这些人家联手灭了林家,可是后来他改变主意了。
他听说周梨和她的小夫君被贬去了屛玉县,那段时间他考虑过去投奔,但是没想这边他还没处理好,天下就乱了。
屛玉县那边的消息也逐渐传过来,于是他便改变了主意。
他要将一个完完整整的业州攥在手里,交给周梨,还她当年的恩情。所以他将那些满腹贪婪的人都杀了干净,也将他们手里的产业都给接到手里来亲自管着。
现在他就只留着林家,一来是没了林家,自己的确是没有大树可靠,这些产业都攥在手里,是握不稳的。
至于他娶那朱彤云,只觉得此女实在不堪大任,怎么能将业州的金商馆交给她来管理呢?所以他只略施小计,便将这朱彤云娶了过来。如同自己所想的那样,这个女人太好骗了,很是顺理成章就将金商馆的大权交给自己。
甚至还默认了自己将那个不服自己的温副馆主给赶走。
也万幸,这朱彤云是叫自己给骗了,若是别的男人骗过去,这金商馆是真的就流到外人手里去了。
他也借着金商馆,将林家的其他族人都一一网络于其中。他要他们都死,给父母双亲去陪葬!所以如果只将他们安排到别处,只怕到时候追究起来,罪责并不严重。
因此只能让他们来插手朝廷的事情,这可是大罪。更何况他太了解林家这些人了,那骨子里的贪婪是与生俱来的,自己给了他们大权,他们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呢?
周梨却不知林子桐这心中这些个偏激的想法,如今只听得他说起他母亲已经身故,不免是想起那个春日暮光,这母子俩在她家里狼吞虎咽的样子。
她和莫元夕为了不让对方产生心理负担,便在外面慢吞吞地收拾卤肉摊,然后聊些闲话。
一直等他们吃完了才进去的。
当时她便觉
得那妇人脸色难看,便借给了对方二两银子去看病。当然,她也知道那二两银子可能不足以将对方的病症治好,可是那时候他们周家也才刚起来,又才赎了花慧,压根没有多少余钱了。
所以二两银子对于当时的她来说,就这样借给陌生人,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你,节哀。”她想了半日,却也是想不起什么安慰的话来,而且也不知对方究竟是哪一年走的。
“多谢姑娘还惦记,我母亲若是泉下有灵,必然是感谢姑娘的恩情和挂记。”林子桐又俯首朝地磕了一个头。
沈窕见了,只在周梨耳边提醒道:“姑娘,你这人这么厉害,你可别被他外表欺骗了,顾着与他扯旧情,把正经事情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