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这么走了,想起小时候所受的一切苦楚,又万分不值得,而且也还没到时候。
他还是想等林浩远和左云薇成婚以后再说。
左云薇心悦自己多年,只不过年少的时候老太君不允自己与她多走动,因她是将军之女。
而自己一个庶出的庶出,有什么资格到将军家的小姐跟前去?
前朝覆灭后,左将军也不在人世了,按理老太君是看不上这左云薇了。可是左将军却留下那么多东西给她,将来她嫁给谁,那便是谁的。
所以老太君即便是不喜欢她,但仍旧将她当做是未来的孙儿媳,毕竟左云薇身后的财富也太迷人了。
只不过此刻管家却是不赞同林子桐的这话,“二爷,话可不是这样说的。”说到此处,只满脸防备地朝四周扫视了一圈,随后压低声音说道:“那王朝皇室,还有更迭换代的呢!”
他的意思,林子桐何尝不懂?可这不是还没有到时机么?“好了,我知晓你是为了我好,只不过当下还是以林家为重吧。”说罢,只朝几个心腹交代了些事情,便与管家一起上了回林家的马车。
朱彤云如何不知晓林子桐在林家的处境?只不过她觉得自己在屛玉县之时,什么俊男才子没有见过,但唯独没有见过像是林子桐一般坚韧不拔的人。
他仿佛是那残垣断壁里坚强而生的野草,看起来明明渺小又弱小,但他却以一手之力,撑着整个林家。
这让朱彤云十分震撼,从一开始的同情他,到心疼他,然后爱上他,只用了短短的两个月。
她哪怕知晓自己主动将金商馆教给林子桐不合理法,但是她实在是不忍心看到这么一个擅长经营的天才沦落在外。
所以便想,等这林子桐将业州的金商馆打整起来,做出了样子,自己再上书去给周大人,她素来是个爱才之人,想来一定会体谅自己的。
兴许还能不拘一格降人才,将林子桐真正录用,名正言顺做这业州的金商馆馆主。
只不过嫁了林子桐后,生活在林家这大院里,看到老太君对于林子桐的态度,她就更心疼林子桐了。
“夫君,你怎么回来了?”她如今已是有了孕相,一手扶着腰,一手捧着肚子,关切地朝他问。
这个时候,不是该在金商馆里忙么?
“我回来换件衣裳,浩远昨日便该回来的,今日还未到,又要忙着祭拜祖宗,祖母叫我带人出城去接他。”林子桐解释着,从朱彤云身边越过了两步,似才想起什么,顿住脚步回头伸手去扶她:“今日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若觉得哪里不对劲,一定要马上找大夫来。”
朱彤云满脸爱慕地看着他,实在想不到天底下为何会有他这样的好男人,既然能再外操持家业,内里又能帮忙管理庶务,且还如此关怀自己。
她微微一笑,只觉得受再多苦再多的累都是值得的了,反而因为听到他要去城外接林浩远,心疼不已:“这样大的雪,叫下人去不行么?”
“祖母的意思。年关了,不想惹老人家生气,何况走一趟罢了。”林子桐说得十分轻松,可是眼底的无奈又那样清楚。
朱彤云自然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对于那老太君又心生出一分不喜来,但想着夫君是个孝顺人,自己是万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半点对老太君的不恭,便只微微一笑,“那妾身伺候夫君更衣。”
夫妻俩一并进了房间,丫鬟婆子们放下帘子关了门,都止步于门前。
不过进了屋子,林子桐就赶紧扶着朱彤云坐下,“夫人快些休息,为夫哪里要你来伺候?更何况小时候生在那荒院里,年少时候又在外流浪过,什么苦头没有吃过,不过是换件衣裳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情。”
他总是能在不经意间将自己曾经的苦难给提起,引得这本来就十分为他过往经
历和如今处境心疼的朱彤云更难心疼他了。
但林子桐说完,却像是个没事人一般,换了衣裳,捡起氅子帽子,便出了门去。
走时只再三交代下面的奴仆们,要好生照顾着朱彤云,又叮嘱她:“我瞧大家都在忙着祭祖之事,许多地方的雪还未清扫,你不要到处走动了,当心脚下滑。”
“嗯。”朱彤云听罢,心里又是一阵感动,“夫君小心。”随后一路恋恋不舍地追着回廊转,目送他到了小院门口,才作罢。
林子桐这厢从自家的小院出来,也没去老太君的正院,便直接出了林家大门,这里早就有人安排了队伍,他直径翻身上了马,朝着城外去。
街道上的积雪已经早就被清理干净,两侧的屋舍上,也不见落雪,只能从那高大的杉树上看到些残影。
直至出了城,入目就是一片白茫茫的,官道上也不见人影,只有几串并不明显的脚印。
显然这一场大雪,将大家的旅程都给耽误了。
“二爷,全是积雪,这实在不好走。”随从有些担心,见马儿步伐蹒跚,什么时候才能行得一里路?
若是接到了林浩远尚且还好,若是没有接到,耽误了祭祖之事,回去二爷怕是要被老太君责罚一回了。
“那也没法,走吧。”他与下人面前,总是那个温和孝顺的二爷。
众随从们很是替他不值得。
只不过此刻林子桐却没有想这些,思绪反而是因为这皑皑白雪,回想起十年前在外流浪的日子。
父亲反抗了祖母,导致他们全家都被赶出林家,身无分文,父亲就是那时候死在雪里的。
饿得枯瘦如柴的母亲同他安葬了父亲后,哭着与他告别,他此刻仍旧记得那时候母亲的模样。
她抹着眼泪,将自己紧紧抱在怀里,“桐儿,娘从小在你外祖家受苦,原本以为跟你父亲,是熬出了头,可是哪里晓得这日子是越过越苦,好似一个坑跳进另外一个坑里,这样下去,娘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如今娘要走了,娘要去过好日子了,娘也想去看看福气是什么样子的,往后你自己好好活着。”
在他们娘俩抱头痛哭的不远处,一个牵着骡子的驼背男人在那里不耐烦地催促着,“你这个娘们,快些,别耽误了赶路!”
他的催促声,让母亲提前松开了环抱着自己的手,将她卖身给那驼背的五两银子全都塞入到了自己的怀里,然后哽咽捂着脸走了。
林子桐那时候呆呆地一个人坐在雪地里,不远处就是他爹的坟头,怀里的五两银子冰凉凉的,将他胸口最后的一丝暖意也带走了。
那时候他并未哭,只是一直盯着母亲远去的身影,她牵着骡子,驼背男人爬到了骡子上。
大雪里,骡子也乏了,不愿意走,母亲像是一头老牛一般在前面奋力地扯着绳子,试图凭着她那单薄的力量,能将骡子和那个驼背男人给带走。
可骡子仍旧是原地不动,那个坐在骡子上的驼背男人不耐烦了,他拿出了鞭子,但抽打的不是骡子,而是走在雪地里的母亲。
那一时间,林子桐只觉得背脊骨一阵剧烈的疼痛,好似那鞭子抽打在自己的背上一般。
然后他发了疯一般,忽然从雪地里站起身来,朝着他们的身影奔跑了过去。
那时候的他已经十四五岁了,却瘦弱得宛如八九岁的孩子一般,他也不知的哪里的力气,在那鞭子即将又要落在母亲身上的时候,他一把扯住了鞭子,猛地一拽,连带着那个驼背的男人也一起从骡子背上拽下来了。
驼背男人很生气,骂了许多难听的话,甚至要叫母亲将那五两银子还给他,他不买母亲了。
他的母亲,哪里是去享福,分明是为了让自己熬过那个冬天,所以将自身卖给了那个驼背的男人。
他的眼泪是这个时候才掉下来的,从怀里将那冰凉凉的五两银子掏出来,狠狠地砸向了那个驼背男人,“拿着你的臭钱滚!我们不要了,你滚!”
驼背男人骂骂咧咧的,哪怕他的驼背,但在雪里捡银子的动作很敏捷,很快就将银子捡起来,随后就举着长鞭,狠狠地抽打在了他们母子的身上。
那时候林子桐正要弯腰去扶雪地里的母亲,却不防这驼背男人拿回了银子,还要打他们。
他忙着护他母亲,后背被打得皮开肉绽的,便是如今那疤痕也如同丑陋的蜈蚣一般,吸附在自己的后背上。
他已经忘记了,那个驼背男人都骂了什么,反正都是些难听的话,只记得他终于打累了,牵着骡子走的时候,那骡子还是不愿意走,他就继续打骡子。
骡子生气了,后脚一踹,男人飞了出去,软软地落在雪地里。
等他们这满身伤痕的母子过去时,驼背男人竟然断气了。
林子桐壮着胆子,上前去从他的口袋里将那五两银子拿过来,然后和母亲担惊受怕地跑了。
他们不敢在多留,生怕官兵怀疑到他们的身上。
没日没夜地逃,一直往南边走,但不知怎就走岔了道,走到了芦州。
业州下接芦州十方州上乃绛州,左连磐州,右是珑州。
那时候开了春,萧条了整个寒冬的枯枝都冒出了嫩绿的新芽,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他母亲却在途中染了病,本该还足够他们过冬的五两银子在昂贵的药材前,很快就捉襟见肘。
那个傍晚,仿若乞丐的他们母子俩相互掺扶着,饥肠辘辘地走在那芦州热闹繁华的大街上,偶然间听得有人说,周记要关门了,今日剩下了不少卤菜,又便宜了破庙里那帮乞丐。
有人打趣,说这些乞丐们比他们这些老百姓们都要过得好,日日都能吃上卤肉。
是了,那卤菜里除了素菜,还有不少荤菜。
他不知真假,只是那时候实在是饿极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矮小瘦弱的他将母亲背起,打听了周记卤菜的位置,便背着母亲小跑过去。
他们家真的要关门了,是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小姑娘在柜台前收拾。
那一时林子桐却忘记了开口管她要卤菜,没想到她一抬头,看到了自己,露出笑容来,“你要么?恰好今儿剩得不少,回头除了萝卜崽他们的份儿,还能匀出不少来。”
她的声音暖暖的,好似那天边斜落的夕阳照在背上一样舒服。
她还说:“你们是从外地来的么?最近有很多从十方州过来的老百姓呢!你先扶你娘过来坐着,恰好我家今儿饭煮多了,我去给你们盛一些。”
她说完,把卤菜摆上桌子,就小跑着钻进了帘子,脚步声从穿堂里消失,很快又响起,随后帘子被挑起,她拿喊了一个比她漂亮的女孩儿一起拿了饭来,还有些汤。
一一给他们母子摆在桌上,然后叫他们慢些吃,她们得继续收拾摊子了,一边嘻嘻哈哈地聊着天。
那一顿饭,大抵是林子桐有记忆以来,吃得最香最饱的一顿饭,所以到如今,他仍旧记忆犹新,对于卤菜更是有一种几近疯狂的偏爱。
哪怕,再也吃不出那个味道。
吃完后,她说借给自己二两银子,叫自己送母亲去瞧。
她看出来了,母亲身体不好。
但是那二两银子,始终没有能救回母亲的命来。
林子桐将母亲埋在了芦州,然后他又回了业州,他不甘心,他也是林家的人,凭什么连个奴才都不如?
所以那二两银子,他至今未还。
那二两银子他不还了,他还给周梨更多的。
想到此,他回头看了看那逐渐与自己拉远距离的业州城,还给周梨一座业州城。
等着林浩远和左云薇成婚,差不多该收网了,从她在屛玉县的消息传来开始,林子桐就布局到如今。
第173章
“二爷, 这雪太大,马不肯走了。”前面的队伍停了下来,一个随从踩着那厚厚的积雪跑过来。
林子桐的思绪从回忆里抽回来, 眯着眼睛朝前面那蜿蜒破旧的官道瞧去,果然见着自己的队伍已经将整条路给堵住了。
他翻身下了马,到了前头去, 只见这些马一头头都疲惫地站在雪地里,顺着它们的健硕的腿往下瞧,只见着那马蹄歪歪扭扭的。不由得皱起眉头来:“谁安排的马?”
这马蹄早就该修了,马掌也得重新钉了,这是自己早前就吩咐下去的,怎么如今还是这副样子就罢了,还牵出来给他们这队伍。
随从闻言, 这才留意到马蹄上的细节, 脸色大惊,“是,是大老爷。”
他口中的大老爷并不是旁人,而是林浩远那个平庸又愚蠢的父亲,就是因为他,所以林子桐的父亲被逼迫离家,死在他乡雪地里。
他的眼睛一下就有些泛红了, 摸着马背的手指微微卷曲起来, 最终捏成了一个紧紧的拳头。
他什么都没说,可是随行的众人见他此举就反应过来了,必然是大老爷故意而为之。
可恨的二爷又不能拿他如何, 只能生生咽下这口窝囊气。
而且挑了这些个早就该修蹄子的马给他们,不但耽误行程, 接不回林浩远,让二爷回头被老太君责罚,大老爷还能成功取代这个让林家光宗耀祖的儿子,第一个去往祠堂里祭祖。
林家不但是讲究那嫡庶之分,更讲究这官阶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