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估摸着男官员们也想看,但没好意思像是她们女官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瞧。
是有些不礼貌,但对方真的太美了,仿佛一颗明珠一般耀眼,致使了大家不得不频繁地将目光望过去。
好在那蓝黛似乎从小就已经习惯了这样被人围观的场面,习以为常,甚至还会举起酒盅,回以她们一个微笑。
于是把好几个女官都给激动得在场上险些尖叫起来。
也是她的这个微笑,一下将她从那大家眼里高高在上的公主身份变得亲民了不少,开始壮着胆子上去同她说话。
而蓝黛整个宴会下来,唯一的感触就是这后虞们的女子们真有趣,不像是举月国的女子们一样一板一眼。
回去的时候月色已经很高了,银色的月光仿佛将整座还在热闹中的城池镶嵌,她坐在马车上还忍不住兴奋地问朱邪沧海:“你交到了几个朋友?她们真好,她们看我和举月国的人看我不一样。”
那种就很单纯喜欢她的美貌,既不是羡慕她也不是嫉妒她,更不像是那些老百姓们一样敬爱她。
就是很平等的那种喜欢,这对于自小在举月国皇宫里长大的她来说,太珍贵了。
朱邪沧海有些嫌弃她,坐到了边上去一些,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你说便说,手舞足蹈作甚?都打到我了。”远处的楼阁里,还亮着灯火,光晕和月光融合,使得整座阁楼好似那泛着光的明珠一样。
看得朱邪沧海有些恍惚,有那么一瞬间,他贪恋极了这里的繁华与祥和,也想像是蓝黛这样肆无忌惮不顾一切后果地留下来。
可惜他还有母亲。
“沧海我太高兴了,除了你,我终于有可以敞开心扉说话的人了。”这个宴会很有意思,大家不必老实地正襟跪坐,而是可以在楼上楼下甚至花园跟河面的船上游玩。
她也借此与许多女官结识。
朱邪沧海叹了口气:“你不必刻意强调,我看得出来。但是你高兴归高兴,你是不是把最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他这一提醒,蓝黛的笑容顿时就定格在了脸上,一脸的惊慌,“完了,你怎么不提醒我?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接触后虞陛下,我就这样错过了。”
“我看你就是被一帮姑娘围在中间,乐不思蜀了。”
“怎么办怎么办?”蓝黛急了,就这样一个机会,再想见那李仪,怕是难了。
总不能去他回家的路上蹲点吧?她没脸这么做啊。更何况今日才结识了这么多女官,她要是真这样做了,往后有什么面目见她们?
而且她接下来几天,都和女官们约好了去各处玩,哪里有空嘛。
顿时是一展莫愁,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放到了朱邪沧海的身上,“沧海,你帮帮我。”说着朝他移了过去,试图去拉住他的手腕撒娇。
朱邪沧海皱起眉头,“你哪里学来的?好好说话。”这怎么回事?才参加了一场宴席罢了,怎么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奇奇怪怪的,和那些后虞女官们一样。
“额。”蓝黛这才坐正了身体,一面朝着后面的马车看过去,正好瞧见满脸死灰的大祭司,十分不解,“他怎么回事?那药不至于吧?”
“他的心死了。”朱邪沧海表示很理解,“你想想大祭司,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一直都以为是他孜孜不倦地祈祷月神,我们举月国才有了如今的鼎盛。”不过朱邪沧海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用‘鼎盛’二字来形容当下的举月国了。
而且这一次大祭司本就是抱着居高临下的态度来这战乱后的后虞,谁晓得人家这战乱后比他那自以为的盛世都要繁荣昌盛。
这换哪个,都会忍不住怀疑人生的。
他们现在虽然只看到了这城池里的繁华,但是从一路上老百姓们积极向上的笑脸上,还有那宽阔得不像话的州道,都能侧面证明这后虞的确是有实力,这一切绝非是表象。
即便只看到他们经济的繁荣,没有看到他们的军队,但他们既能平定这后虞几十个州府,那军队自然是不差的。
且听说除了那豫州有专门的大将镇守在关口之外,其余的边城都在安排守城将领在驻守屯田。
即便是他们途经的丰州,眼下也有军队过去,那边条件比不得别处,是不能屯田,但听说是准备在沙漠里建造个什么工坊,往后那些将士们就留在工坊里。
提到这个工坊,他也不得不感慨这后虞强悍的生产力,来着城里的第二日看到那么多他们举月国的服饰之后,就十分震惊。
后来多方打听,才晓得他们是有个什么机器,叫什么缝衣机,用脚一踩就自己缝起衣裳来,都不用再像是以前那样
,一针一线慢慢缝。
所以第二天才能看到那么多成品。
不但如此,还有那街上自动运送货物的木流马,听说当年那磐州全州地龙翻身后出现的瘟疫,就是这木流马给灾区运送去的物资。
如此一来,减少了大量的人手不说,还杜绝了送货的人被传染瘟疫。
不过当下这最普遍的,当属是这随处可见,自己会扇风的木风扇,以及那街道上的红绿旗子了。
这些,听说统统都是从那临渊洼陈慕大人的手里做出来的,在这一次后虞的科举后,他还收了好几个志同道合,且在这方面天赋都不差的学生。
试想,一个陈慕就让这后虞如此,若是再来几个陈慕,以朱邪沧海的认知,他实在想不到,将来这后虞到底是个什么盛况。
这样的发展猛势,连他一个才来了几日的外邦人都能清楚地感觉到,而且帝王又仁德兼并,胸怀广阔,不但接纳了女官以及外邦人来此做官读书,对于那手握着重兵大权的将军们,也大胆放权。
听说到目前为止,这位受人尊敬的帝王手里,没有一点兵权,都在各个将领的手中。
将领们不是没有奉上过,但最终被这位帝王给拒绝了。这样的事情,普天之下他还第一次见到,听说是那帝王觉得自己并不擅长于军事,又不懂得操练军队,因此仍旧让这些将领们来管着。
可要说是仁政,他们的刑罚又不算轻,甚至还保留着株连九族的刑罚,但不过将死刑全都取消了,这些犯人将被赶到各地所在的矿洞之中服刑终身。
也是如此,这些犯了死罪的犯人们,在那矿洞里做的都是最危险的一类,而朝廷却不必管他们的死活,即便是真运气不好,死在那矿洞里了,也无人追究。
因为本来就是该判死刑的罪犯。
而各处工坊的兴起,和各种工具的方便之处,大力提升了他们的生产量,还使得很多女子即便到了工坊里,也能做事。
所以不但是朝廷里多女官,便是这街上,随处可见都是女子出来做事,三十六行,都有她们的一席之地。
至于孩子们,听说朝廷有专门的地方帮忙看小孩儿,还管每日接送,再大了些就要去书院读书,不管男女,好像已经开始实行强制性的,都要读个三四年。
这读书是免费的,且在书院里的吃穿用度都不要钱,而孩童们这样的年纪,正是最淘气的时候,又不能替家里做什么活,有书院接收去,事实上他们这些老百姓比任何人都要高兴。
这样样好,就没有一处不好的,也难怪这里的老百姓们对待生活都如此积极向上了。
天子不怕将军们拥兵自重,将军们也不会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想来也是了,能吃饱穿暖天下太平,谁闲着没事会想打仗再去经历那生离死别之苦,家破人亡之痛呢?
而今日他与神农属的官员聊天,竟意外得知,他们不缺粮食的缘故,一来除了合理利用气候的缘故,二来是他们擅于创造。
那城外的小苍山下面,就是他们的实验园,他们的稻谷就是从那里一次又一次的实验培养,才有了如今的翻倍丰收。
听说还能再突破,只不过眼下遇到了瓶颈期。
不过也不要紧,除了这稻谷之外,余下的农作物,他们也在想办法提升结果率,以及培养各种能适应着后虞各地环境的新物种。
这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不过后来他就忽然觉得,这又有什么骇人听闻的?他们举月国的皇室,不也是在这样做么?只不过举月国皇室和朱邪家真蠢,他们都想到了用自身来做实验,培养出最为聪明绝顶的后代,却没有想到用同样的方法放到这些农作物上来。
而且只有这个两个家族的强盛,有什么用?
人家后虞有一句俗话:一根筷子,轻轻被折断; 十根筷子,牢牢抱成团。1
活该,不如人家后虞了。
所以现在即便朱邪沧海最为迫切的就是揪着自己父亲的领子告诉他,错了错了。
他们想要举月国强盛起来的方式错了。
后虞才是正确的。
但他知道,自己现在是没有办法劝服父亲与陛下的,他们的权威容不得任何人挑衅。
他甚至想,他们本来就是偷偷跑来后虞的,如果自己再没有把蓝黛带回去的话,也许自己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即便在朱邪家这年轻的一代里,自己是最优秀的那个。
但是不听话,就算再怎么优秀,最后也是会被换掉的。
所以他如果不将蓝黛带回去,将来就没有办法掌管朱邪家的大权,那么他也就没有机会没有办法改变这个残酷又变态的制度。
可是他侧目看着旁边对于未来充满了期待和畅想的蓝黛,他又实在不忍心,将她带回举月国去。
“你怎么了?”沉寖在欢喜中的蓝黛很快就察觉到了朱邪沧海的不对劲,有些担心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朱邪沧海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正好对上了蓝黛充满关忧的神情,他就更迷茫了。
前一刻他才下定决心,想要将蓝黛带回去,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不管举月国。若是举月国再继续这样,那老百姓们永远都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看到了后虞,所以他想说服父亲和陛下效仿后虞的治世之道。
如果能说服他们,那么牺牲蓝黛一个人又有什么可惜的呢?可是现在看到了蓝黛对自己的关忧,他又不禁想起了家中的所谓亲人们,除了母亲之外,还有谁能像是蓝黛这样将自己做亲人来看待呢?
他终究是不忍。
“你到底怎么了?”蓝黛忽然有些慌起来,尤其是隐约察觉到了朱邪沧海眼底起起伏伏的不安情绪之后。
朱邪沧海侧过身,将目光转到了那热闹的街市上,“我再没有来到后虞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时辰了还能在街上看到这样的盛景。”他们举月国宵禁很早,暮色才来,那城中各处鼓楼上的钟声就已经被敲响了。
一幕幕商贩们急匆匆赶着骆驼或是车马,挑着箩筐匆匆跑回家的画面,一下就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除了此前自己对后虞的这些发现之外,现在他还明白,后虞能在短暂时间安定且又富裕的缘故,还有这里的安全。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里,不乏那年轻美貌的少女们,她们三五成群,嬉笑打闹,似乎并不为自己的人生安全所担忧。
这样的场面,在举月国一辈子是看不到的。
因为举月国素来在民间,就有抢媳妇的风俗。
他们认为,这是月神默许的,不然他们那些身份低微的人,又没有钱财,又没有土地,怎么能娶到妻子呢?所以就滋生了这种彪悍的风俗。
也就是除了贵族之间还讲究这所谓的成婚礼仪,在平民间,抢那年轻少女做妻子,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而为了以防平民对贵族的少女们动手,所以举月国的贫贱等阶也划分得很明确,甚至是在衣服的颜色上用了心。
最低贱的平民,他们一辈子只能穿黑灰两种颜色,所以他们被称作贱民,做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
且他们的命运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一辈子见是个什么样的命运。
在往上就是有手艺的人,除了黑灰两种颜色之外,他们还可以穿绿色跟蓝色。
接下来便是官家和商户,他们的身份几乎是平等的,就好似朱邪家和皇室一样。
他们除了红色和橘色之外,什么颜色都可以穿。
而红色和橘色则是朱邪家和皇室是专属颜色。
抢媳妇的举月国老百姓们,都是按照衣衫的颜色来分辨等阶,如果谁胆敢越级抢了比自己高一等阶的少女,那么等待他们的将是灭门之灾。
但即便是这样的重刑之下,仍旧是有不少低等的老百
姓欲欲跃试,意图就此改变自己的低贱的血液。
所以便使得那举月国的街道上,极少看到年轻的少女们。
朱邪沧海说完那话,转头看朝蓝黛,眼眸上浮起来一层薄薄的哀伤,“蓝黛,我们好像,生活在地狱里。”而皇室和朱邪家欺骗了他们,叫他们以为自己其实是生活在月神的神宫里。
蓝黛怔怔地看着朱邪沧海,脸上的情绪都一一退下了。
马车除了遮阳的车顶,四面八方是皆然是薄纱帘子,她早就让人都给挑了起来,所以能看清楚地看到自己如今是置身在一个怎样的世界之中。
她环视了一圈周边的光景,明明身处在这热闹繁华之中,可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那样遥不可及。
朱邪沧海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来:“你想改变我们的国家么?”
这声音像是带着些蛊惑一般,让蓝黛一瞬间就想要答应他。因为蓝黛也想将举月国变成了后虞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