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这时候忽然裙摆被扯了一下,处于本能周梨伸腿去踢,不想这垂头一看,给她吓得大声惊叫起来。
她的惊叫声成功将除了已经出门买菜的柳相惜以外所有的人都给惊醒赶过来了。
只见此刻的顾少鸢趴在地上,嘴巴涂得猩红,那唇脂都快涂抹到耳根子处了,好像是山民们传说中会吃孩童手脚的老变婆一样有着血盆大口。两个腮红更是夸张,甚至还不如猴子屁股,仿佛那纸扎铺里给死人画的两个圆饼子一样。
原本英气十足的两道眉毛,现在宛如两条毛毛虫一样弯弯曲曲地趴在脸上。
更不要说她那不知梳的是什么发髻上面,也不管金银玉石,只要是能戴都的给戴了个满。
这模样倒是有些像是齐州那个夏家寻回来的女儿一样。
因此也不怪周梨吓得叫出声音了,更何况顾少鸢那时候还是趴在地上的,只抬
着个头看周梨。
那一张猩红色的大嘴最是骇人。
千璎一手抱着子星,一手抱着子月,急急忙忙赶来,不想两个孩子一看到还趴在地上,因为被裙摆绊倒还没爬起来的顾少鸢,顿时吓得哇哇大哭。
急得千璎都没怎么看清楚顾少鸢现在的模样,又慌慌张张地抱着孩子避开了。
而朱嬛嬛和上官飞隽,则是齐齐瞠目结舌地打量着她,实在有些不敢相认眼下这个画得跟花脸猫,穿着一身夸张大红花衣裙的女人是那个行如风的英飒洒脱女子顾少鸢。
“别,都这么看着我干什么?”顾少鸢明显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化妆手法是有多么的毁天灭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都没她这么优秀。
她一边将裙子拉起,重新爬起来,甚至是打算转一个圈,“难道我不美么?”
事实上她刚开始转,那大大的裙摆如同她想象一般飞起来时,她人也重新摔倒在地面了。
然后又是一声吃痛,显然是真的疼,疼得她列牙咧嘴的。
于是此刻加上她那副妆容,真有些像是吃小孩的变婆。
上官飞隽一言难尽地看着此情此景,最终摇着头,“爱果然是会让人发疯的。”这不,疯了一个。
朱嬛嬛连忙提起裙摆跨进门槛,想要去扶她。
没想到才进了房间,就被顾少鸢给喊停了,甚至有些激动地朝朱嬛嬛叫起来:“嬛嬛,就是刚才你那个感觉,我就是要学那样的,你再给演示一遍,等今天下午,保管惊艳钟离,让他好好见识见识我顾少鸢的学习能力到底有多强。”
朱嬛嬛站在那里,叫顾少鸢这样大惊小怪地强调,一时竟然不知刚才自己到底是怎么进来的了。
周梨则无奈叹气,“要不,跨门槛的事情先不着急,咱还是先学走路?”
周梨看她刚才摔倒露出来的手臂上,那关节处都摔得一片青紫,也不知是在屋子里摔了多少回,房间都给打得怎么乱。
朱嬛嬛连忙点头附和周梨的话,“对对对,少鸢姐,咱们先学怎么走。”
“也行吧。”顾少鸢在一起提起裙摆爬起身来,不巧这还没站稳,又踩到了长长的广袖。
又是一跤。
这次还连带着了已经走近她的朱嬛嬛。
那朱嬛嬛哪怕如今在小苍山里,没少做粗活,但终究是比不过顾少鸢那样的习武之人,自然是被带摔倒在地上。
周梨见此,忙要去扶人。
哪里晓得这时候眼前只闪过一道身影,等她看清楚,那上官飞隽已经扶着惊魂未定的朱嬛嬛躲到一旁,四脚朝天倒在地上,十分不雅观的只有顾少鸢。
而上官飞隽连忙别开脸。
周梨忍不住嘴角直抽搐,弯腰去扶顾少鸢:“真有这么难么?”感觉这十分不科学。
顾少鸢连飞天入地都能行,为什么能被裙子给绊倒呢?
事实上顾少鸢很快就给她证明了,什么叫山鬼给你开了一扇窗的同时,没忘记给你关上一扇门。
等那上官飞隽被赶出院子,地上铺满了子星子月兄妹俩用来学习爬行的厚实席子,周梨叫她脱了鞋子在上面练习。
然后一步一摔,摔得五花八门,头上是珠花乱掉,三步是极限。
将那边上被猫儿们守着的子星子月兄妹俩逗得笑声不止。
当然,前提是这个时候顾少鸢那一脸骇人的妆容已经被擦去了。
最后朱嬛嬛提议,“要不少鸢姐,你先把这裙子脱下来,咱在头上顶个什么,然后脚上绑着绳子,限制你的步伐,也许等你多练一会儿就习惯了。”
到时候再穿裙子,就不会摔倒了。
这套理论得到了周梨和千璎的赞同。
于是顾少鸢赶紧去换了衣裳,然后在自己脚踝处绑了绳子,限制了每一个步伐只能走出一脚之距。
甚至为了走得端正不像是从前那样摇摇晃晃的,还在头上顶了一枚柳相惜才从老农妇手里买回来的土鸡蛋。
鸡蛋很稳,在她头上一动不动,双腿也很自然,小碎步走起来有模有样,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是端庄优雅了不少。
来回走了几趟,都很完美。
大家都一致称赞朱嬛嬛这套理论原来实践起来也很有效果。
顾少鸢也觉得自己天赋凛然,已是大成,立马兴奋地换回她的广袖大红花长裙。
但是还没出房间,哪怕是学着刚才顶着鸡蛋绑着脚踝一般行走,还是摔了几回。
仿佛这裙子就像是什么法器一样,将她的四肢给禁锢了。
这让原本已经认为她出师了的几人有些茫然起来,连千璎都很不解,“你既然刚才能行走自如,为什么换了裙子,反而磕磕绊绊,走两步就要摔一回?难道这比顶着鸡蛋绑着脚踝还要难?”
顾少鸢比她们更迷茫,急得不行:“我也不知啊,我就是像刚才顶着鸡蛋一样走的,可就是会踩到裙子。”
朱嬛嬛再度提议,“那要不,你再换个短些的裙子,像是我们这样,到脚背就好了,不要这种拽地的裙子了。”
可是,裙子只到脚背,她还是一样摔倒。
这次是自己绊倒自己,自己踩自己的脚背,踩完左脚踩右脚,可谓是雨露均沾。
她自己倒是没有放弃,周梨几人却是开始怀疑人生了,从来没有觉得,原来穿裙子走路,对于一个人来说,仿若登天一般艰难。
尤其是看她摔得都有些皮青脸肿的样子,也十分不忍心,连上官飞隽都来劝她,“少鸢姐,咱不吃这罪了好不?你以前多好啊,你看看你现在摔成了这个样子,怕是你娘都快不认识你了,何必呢?”
顾少鸢喘着粗气,万分不甘心,两手捏得紧紧的,“我就不信了,当年学武都没这么费劲,我不信穿裙子走路比练武更难。”
“别证明了,你这都证明了一天还不够?”柳相惜也来劝。
周梨则提醒她,“十二属都点卯了,钟离应该在等你了。”周梨今天中途出去办了两回事,每一次回来,顾少鸢都会给自己的惊喜。
不过这惊喜却不是她能从善如流地穿着裙子走路,而是身上又添了伤。
积极了一天的顾少鸢忽然有些丧气起来,“已经下午了么?”她还没学会走路……
一面垂头看了看那并不怎么长的裙摆,自己也弄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缘故,为什么都这样短的裙摆了自己还是不行。
最后越想越远,心生几分悲凉之意:“如此,莫不是上天的意思,我与顾羧果然是没有这缘份了。”自己都变不成他喜欢的模样。
周梨听到这话,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来,想说她几句的,不该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改变自己,更不能就此迷失自我怀疑自我。
但是见她情绪萎靡,也不好再继续说,只过去扶着她,“先去将这一身衣裳换了吧。你这样子就好像要鱼到天生飞一样,可是鱼能到天上飞么?”
顾少鸢垂头丧气地摇着头,“不可以。”可是这不是什么鱼想飞上天,她就是想穿个裙子,世上那么多女人都能轻轻松松穿着裙子到处走,甚至是跑是跳,为何自己不能?
她不解,到了房间里,呆呆傻傻地坐在朱嬛嬛帮忙整理过的房间里,任由周梨给自己脱衣裳,用药酒擦拭各个关节上的伤,这些痛楚才像是叫她忽然回过神来。
一把紧抓着周梨的手腕,十分认真地问:“为什么啊?别人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周梨给她擦拭青肿处的动作不得不就此暂时停下,用同样认真的眼神回看她,“你能飞檐走壁,能在水里潜那么久,我为什么不能?武功的事情就算了,我没从小时候学。可是那在潜水的本事,沿海多的人是从小刺穿耳膜的摸珠人,他们甚至都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却还不如你,所以为什么啊?”
顾少鸢倒是十分不要脸,嘿嘿一笑:“因为我天赋凛然啊!”
周梨见她笑,也在心里暗自松了口气,“那就是了,你有你的天赋,却不能样样都拔尖,你看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全才之人,便是那些个当世大儒大家,你瞧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脱口成章,写诗赋词,可是他们会种地么?会煮饭么?他们甚至烧火都不会。”
“额。”顾少鸢唏嘘一声,像是听进去了一些。“也是哦,人无完人。”
但周梨要说的哪里是什么人无完人?一把甩开她的手,继续给她擦拭伤处,“我的意思是,这世间万物,没有什么是重复的,便是子星子月兄妹俩这样的双生,那容貌你咋看一模一样,但仔细瞧也是千差万别,人也一样,若是人人都一样,什么都会,那又有什么意思?这个世界不就等于就一个人,余下的都是他的影子了?所以你是你,我是我,你是什么样子你就什么样子,万不要去模仿谁变成谁。”
顾少鸢点了点头,这次应该是听进去了不少,“也是,我也是独一无二的,我学不来别人,但别人也学不来我。”再学可能就是四不像了吧?
“你是独一无二的,这世间再也没有第二个顾少鸢了,你也有你的好你的优点,顾羧没有看到,那是他的损失,是他没有这个福气。所以你实在不必为了他,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强行改变自己的行为举止和生活习惯。”
顾少鸢只是像是个男孩儿罢了,但她那并不是粗鲁,而是豪爽。更何况她常年出门在外,多是与男子打交道,行为举止上,到底是多被男子所影响到。
最为重要的是,周梨明白那出门在外,一切都要图个方便,自然是男子装束更方便些,更何况顾少鸢还要时常下水呢!
所以顾少鸢现在成了习惯,又有什么稀奇的?那真心爱她的人就该爱她的一切,而不是要求她改成什么样子。她也大可不必卑微地为了谁改变自己原来的样子。
顾少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是认真思考起周梨的话来,过了片刻,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下跳起来,急急忙忙去找衣裳换衣裳。
“你还要出去?”都摔成这样了,那脸跟叫人揍了一样。也是运气好,簪子掉下来的时候没划着脸。
“当然要,做人最为重要的便是信守承诺,我与钟离约好了今日小桥边不见不散,怎可毁约了?”她说完,已经快速地捆扎好腰带,然后很顺手地捡起床边挂着的剑往腰上一放,健步如飞地走了出去。
周梨看着穿着劲装和长筒靴的她,觉得这才是顾少鸢最好看的样子,一面追了出去,“别喝酒了。”
“晓得了。”顾少鸢头也没回,似生怕晚了点,都顾不得开门出去,飞檐走壁就翻墙走了。
朱嬛嬛几个闻声寻来,“她作甚?”
“赴约去了。”周梨回着,看了看那还提着菜刀的柳相惜,“不必做她的份了。”今晚大概是吃了再回来。
顾少鸢急匆匆跑到小桥边上,还没到的时候果然就看到了那一丛芭蕉树下,站着的淡粉红色的身影。
一时激动地便挥手大喊:“钟离钟离!我在这里。”
钟离相如到点就来了,太常属虽然也在因为来年科举之事加班加点,但他们组不一样,因此并不怎么忙。
听得顾少鸢的声音,只寻声望过去,不过下一瞬看到顾少鸢鼻青脸肿的模样,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急急忙忙迎了上去,担忧地上下打量着顾少鸢:“顾姑娘,你这是?”遇着刺客了?
可是不应该啊,这种事情不可能在屛玉县发生?所以是和人打架斗殴了?
顾少鸢不以为然地笑着:“没事,就是心血来潮,想穿裙子给你一个惊喜,谁知道那裙子跟上了紧箍咒一样,穿上就不会走路,多摔了几回。”她的原意,是想让这钟离相如见识她的学习能力,为她快速的学习能力而大吃一惊。
但钟离相如却将这话给误会了,多少是有些受宠若惊,但看到她这鼻青脸肿的模样,心中十分不忍,“你这是何苦,你这个样子就很好了。脸上都伤成这样,身上可摔着了?疼得厉害不?可用了药,你去我家,我替你搽药。”
不过这后面的话说完后,他只觉失言,生怕顾少鸢将自己做登徒子来看待,连忙解释道:“顾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家有侍女。”
“我明白的好兄弟,我没什么事的,一点小摔伤而已,死不了是不了。”顾少鸢见他着急解释的样子,借着自己还站在台阶上,和他一样高,便将胳膊往他肩膀上搭去。
有了新的支撑点,双腿果然舒服了一些,她明显整个身体都一下放松了下来。一面感慨地说道:“本来是想和你学礼仪,然后穿上裙子,梳着发鬓,出现在顾羧的明前,叫他眼前一亮,也看看原来我顾少鸢可以如同所有的女人一样能有娴静如水的模样。”
说到这里,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还肿着的半边下巴,“可是,我后来觉得大家说的也对,我何必为了别人改变我自己,我就是我,独一无二的。”
昨日两人喝了大半天的酒,都是知根知底掏心掏肺说了个全整。
“你朋友们说的对。”不过也有些担心,如果顾少鸢不需要改变了,那就不需要同自己学礼仪了,那他们还能做朋友么?虽然自己也有几个朋友,但大部份人还是觉得自己一个男人像女人一样,他觉得没有一个像是顾少鸢这样,真心实意地看待自己。“那你以后,还会找我么?”
可是自己有什么错呢?就是喜欢好看的颜色,喜欢绣花难道就该被世俗不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