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讯息一下全都塞进了脑子里,叫何婉音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在嘲笑过
这个龙玉自封为海王觉得好笑之后,才忽然意识这短短几个月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齐州的政权仿佛就要被瓦解了一般。
她嫉妒起那个不起眼的周梨来,她一开始是不曾将这白亦初的小未婚妻给放在眼里的,但是周梨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出现在自己的耳朵里。这让何婉音忽然开始意识到,自己命运的转折只怕并非是白亦初没去参军,而是这个周梨,一个早该在许多年前已经病死而籍籍无名的乡下丫头。
只是这些信息于何婉音来说,不过是从别人嘴巴里简单说出来的几句话罢了。
可事实上对于真正的经历者们来说,却是好几次的生死险况。
比如那罗孝蓝,她身怀有孕,四处颠簸就算了,这身体上的折磨她觉得完全能接受,她不能接受的是自己还要遭受精神上的折磨,不断地用言语诋毁着灵州的所有人。
以此来证明着她对于苏平儿这个表姨和景世安的忠心。
那段时间里每日都忐忑不安,对于被她无端诋毁的这些人,她心怀愧疚。
好在这样的时间没过多久,随着陈慕来,接触到了那景世安的兵器库,且还得了景世安的‘诚心’,所有资源的调配权。
所以为了以免夜长梦多,陈慕在到了齐州三天后,给景世安造了一支精巧绝伦的弩箭来,景世安兴奋又得意,再也压不住自己的野心勃勃,宴请了这齐州的文武官员们来欣赏他这美妙绝伦的弩箭。
也是为了给他的兄长景世南一个下马威。
哪里晓得这一场宴席却成了鸿门一宴,他手里的那支弩箭,并非像是陈慕给他展示的那样,当他学着陈慕的样子,要给大家演示什么是真正的百里飞箭时,那明明对着数丈开外箭楼的弩箭,飞出来的箭却是直接又顺畅地穿过了景世安的左眼眶,然后从他的后脑勺里飞出去,‘铮’地一声钉在了他身后的石柱上。
弩箭的威力大家见识到了,但是很快也反应过来,以身试弩的二国舅景世安已经断气了。
于是宴席上当场就乱了套,景世安的儿子不少,但终究都在后院的尔虞我诈中夹缝存生,在府上实质性的权力中,并没有占多大的份量。
因此他们这个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倒下,宴席上宾客疯狂四处逃窜求生。
而景世安的死亡,也仿佛像是一个契机一般,他倒下后,府中的护卫们竟然都开始倒戈,使得景世安这些心腹们难以逃脱这一日的杀戮风波。
当夜色褪去,天明之际,景世安的府邸以及以他为首的权力中心,已经从齐州的历氏中谢幕。
这一夜里,对于齐州也是相当精彩的,景世安的府上齐禀言这个追随了他多年的文人为首,而外以刚来齐州的陈慕为主,带着大量的金属矿物,以及他的妻子,在那穆满星的指引下,队伍就浩浩荡荡地离开齐州了。
穆满星的嗅觉在此刻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她提前去辨认过了这齐州各个将领的气息,所以能立即察觉到对方的靠近,使得队伍完美的避开。
也许后世史书对于这一夜的记载,不过是短短几个字,但是于他们这些当时人来说,那一夜里脑袋似乎就不是属于自己的,随时随地都准备着人首分离。
景世安死得太过于仓促,他死了后,不成器的儿子们和妾室们都忙着争夺他那府里余下的钱财,仓皇而逃。
没有谁去顾得上替他报仇,因为都下意识地认为,这个时候计划杀他的,除了他的兄长大国舅景世南之外,谁还有这个本事?
齐禀言是在天还没大亮的时候就离开了齐州城,此生估计也不会再回来了。
所以那原本想要等着天亮后去清场,坐收渔翁之利的景世南忽然意识到了齐禀言从前的老师是元先生后,才后知后觉,灵州的势力,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延升到了齐州来。
他心中一阵后怕,那元先生是德高望重的大儒,他对于贞元公的偏爱,当年是众所皆知的。
而作为他弟子的齐禀言,只怕也早就已经投入了灵州那杜仪的麾下了。
他恼怒自己完全沉溺于与二弟的权力争夺中,忘记了防备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只会写些淫诗艳词的齐禀言,原来也曾经是金銮殿里的状元郎。
但是已经来不及,他的反应过慢,齐禀言早就已经离开齐州。不过后来景世南想,也不算太亏,最起码自己的利益不但没有受损,反而从来和自己争锋相对的景世安和他的大半心腹们都死了。
这齐州从今以后,如果李木远和景世成不回来的话,他就是真正的齐州之主!
所以景世南没有顾得上悲伤,而是在接到了景世成让人送来的急信后,他不但没有派人出兵救援景世成和李木远,反而任由他们被萧十策困在那全州。
半个月后,终于得到了他所想要的消息,他出类拔萃的三弟景世成被萧十策所俘,自尽于灵州城外的十里坡。
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有些难过,又敬佩他这个三弟是有些骨气的。
但没有用的,人都死了,要骨气作甚?难道后人对他的歌颂他能听得到么?
现在景世南唯独有些担心,侄儿李木远只是失踪了。
失踪了可能是死了,也有可能是已经逃出全州了。但是景世南想起自己没有出兵去全州营救他们,李木远若是回来了的话,是不会容自己的。
因此在景世南做了几天的思想斗争之后,他想着反正自己没有出兵救景世成和李木远的事情,迟早会败露传出去,且还有人将景世南被灭门之事算计到自己的头上来。
他想这名声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以免后顾之忧,他下令杀了李木远的那几个幼子。
但是景世南小看了那些旧臣子们的迂腐之心,李木远即便是被李晟给夺了王位,然于他们的心中仍旧才是真正的正统,所以景世南此举自然是引得了他们的极力反抗。
又是一日的血流成河,这场战役最终以景世南胜利而告终。
周梨便站在那城中一处紧闭了好几日房门的客栈楼上,亲眼见证了这狼烟四起的城池如何在血雨腥风中度过一日又一日的。
齐州自从景世安灭门案件后,便是风波四起民心不安,她低落迷茫的表情,引来了澹台夫人的侧目,“兴亡皆百姓苦,你应该知道这个道理,而且也来到了这个世界这多年,该接受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了,要安定必然是要先有杀戮。”
澹台夫人来得早,她以自己一人之力,辅佐着籍籍无名的丈夫建造了后来澹台家的商业王国,且也如同理想中的一样,让她的丈夫对自己始终一心一意,白首不相离。
但人生怎么可能处处完美至极?夫妻是和睦了,但是儿子却成了她生命中最大的痛苦,几乎将她完美的人生击碎。
她是在去见儿子那个在灵州暗恋上的小姑娘时做的梦,梦里她的儿子被何婉音害死,不知情的自己还将何婉音这个‘老乡’认作了干女儿,将全部的钱财都鼎力相助于她和李司夜。
但她和夫君后面没逃过那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
不过这梦醒后,她发现了澹台家只有钱,在这乱世上即便是可生存下去,但新的帝国重新建立后,命运怕就没有这样顺坦了。
说来命运也还真是奇妙,这些钱财明明是自己和丈夫拼了大半辈子辛苦得来的,但最终都要给散出去,才能保得住澹台家。
但是这一次,她们澹台家的钱,却不是这样白给的,她要由着她的傻儿子给拿出去,且还认下了这个同为穿越女的周梨为干女儿。
看起来,这一次的命运轨道仍旧和自己梦里一样,她还是认下了同为穿越女的姑娘为干女儿,但不一样的是自己的儿子还活着,且还拿着澹台家的银钱去给老百姓们铺桥修路。
她想,若是运气实在不好,新的帝王也要像是刘朱两位太祖一样
斩杀功勋,那她儿子的命是可以留下来的。
因为那么多老百姓脚下踩着的路,河面跨过的桥,都是她儿子出钱修建的。
这一次,他们澹台家的钱财没有用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而是每一分一毫都落实在了那些底层的老百姓们身上。
她想这样命运应该是彻底改变了,而这一次她主动来齐州帮周梨,却是因为看到周梨面对战火时候的犹豫不决。
“打仗的事情,不能用乱杀无辜来定义,只讲究输赢。”她说完,伸手将周梨的脑袋掰回来,不让她再看窗外的烽烟,顺手将那窗户给关上,试图隔绝了远处传来的哭喊声。
连日以来的血腥味,冲淡了周梨对澹台夫人的坦诚所带来的冲击,对于她同样为穿越人除了有些意外之后,便没有多余的震惊了。
因为接下来是她斩杀景世南的最好时机了,趁他病要他命。但是面对这个长辈的开解,她是心领的,不过还是看着自己那白净的双手:“我死后,兴许是要下地狱的。”毕竟,死了这么多人。
澹台夫人对于下地狱一事,不以为然,“死了就死了,没有地狱可言,运气好,精神能量多存活一段时间,或是像我们一样,到这样的世界中来。”运气不好,很快那点精神能量消散,大概就是所谓的魂飞魄散吧。
第128章
忽然, 澹台夫人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好些好奇地问周梨:“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那时候课堂上老师挨个问,我说我要做包工头, 当万元户;初中的时候,班主任第一堂课又问,不过我这个时候的梦想已经变了, 我想做托尼老师,给杀马特家族吹一个发型就是好几百。”说到这里,她自己忍不住扑哧笑起来,“我的梦想,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哪怕到了这里,我仍旧是想着要赚许多的钱。”只是她会赚钱, 但并不会养孩子。
周梨看着她, 细想起自己幼儿园时候的梦想,是拥有一副好身体,但是她运气实在不佳,到这里还是一副破败的身体,万幸后来养好了。“我想拥有一个好身体,然后赚许多的钱。”
澹台夫人点了点头:“那不就是了,你的梦想里, 从来就没有说要做个什么好人, 何况好人很难定义,我们只能尽力少让自己犯错而已。”她说着,放眼望朝窗缝外血流成河的齐州城, “阿梨,你千万要记住, 纵使你有那个世界的灵魂,但你现在是这个世界的人,你用那个世界的道德来标准你自己,那么你现在的确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你都不用等对方想办法怎么了结你的性命,你就自己精神内耗而亡了。”
但这是封建时代,买卖人口都是合法的,主人家打死的死契奴仆,甚至有的都不用去衙门里报备,死者家属若是追得紧,赔偿一两只牲畜也就作数了。
这就是一个生命不能得到公平对待的时代,也只能以杀止杀。更何况朝代更迭,每一次不都是万骨堆积筑建出来的么?
所以周梨即便不在暗中策划了这一场齐州的内乱,他们也迟早要打起来的,只是分早晚罢了。
周梨晓得,干娘是想开导她。不过周梨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澹台夫人没有牵扯到权力之争里,便是如今她也只让柳相惜来接触。
因为其实她们都是一样的人,即便是她现在劝起自己来说得头头是道,可若是叫她来做这些事情,只怕也是有心理负担的吧?
不过周梨想,那好人的确不是人人都能做的,一般意义上的好人,被大家和后世所称赞的好人,却大多辜负了自己的亲人,还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
周梨心想如果以此来标准定义的话,那她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她以前做生意是有私心的,就是单纯想叫自家宽裕些,阿初和元姨少辛苦一点。
到了后来不让白亦初去战场,一来是怕白亦初死,二来她更怕自己死。
远的不说,就说现在,她这样努力,也是想要为作为女子的自己争取本该得来的利益,凭什么女子只能在后院里蹉跎一生?但是只有她一个人,那必然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如果是一片森林呢?
所以她能毫不吝啬地见缝插针地给身边有事业心的女人们平台和机会。
那这归根究底,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有目的,年少时和白亦初他们说要以横渠四句为人生信念,但是如今看来,她做不到了。
做不到归做不到,但也希望像是澹台夫人所说的那样,这一辈子,尽量少犯错吧。
她深深地了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呀?你想改变这个世界,但急不得,要徐徐图之,更何况我以为你运气算好,刚好有一帮志同道合的人与你一起努力,我看好你的。”澹台夫人说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将自己的令牌借给她:“算是我私人给你的独家赞助,完事后赶紧还我。”
周梨握着她递来的令牌,嘿嘿一笑:“还是你懂我。”
“我不是懂你,我是知道你带了多少人来,就你那几个人还想趁机暗杀景世南,那不是异想天开么?”澹台夫人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也是运气好了,你们这草台班子全靠着各方赞助,不然就凭着你和阿初在屛玉县做牛做马,还不知道需努力多少年呢!”
周梨心说讲什么大实话?一面朝她道了谢,也去与随行之人商议。
现在的景世南才从那鲜血横流的王府里走出来,身上的衣袍已经看不出来从前的颜色了,每呼吸的一口空气,都全然是那股让他觉得反胃的恶心味道。
使得激战厮杀了大半个晚上的他,如今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下台阶的时候,因地上那一滩浓稠的血液而打滑,险些以一个不体面的姿势摔在地面。
好在这个时候他的庶长子景綦一把将他给扶住,“父亲小心!”景綦身上的甲衣还没解开,景世南有些垂老疲倦的身体靠在他的铠甲上,忽然有些硌疼了他的肉。
于是景世南连忙将儿子一把推开,站直了身体,“走吧。”
景綦是景世南的庶长子,一直在他面前替其出谋划策,鞍前马后,方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但是方才景綦好意扶住父亲,却被一把冷漠地推开,这使得向来都十分敏感的他当时就僵硬在了原地,余光还瞥见了同父异母嫡出弟弟景瑜的眼神。
那个眼神对于景綦来说,充满了嘲讽的味道。仿佛在和他说:“你一个庶子,即便是有泼天的功勋又如何?难道还能越得过我这
个嫡子么?”
所以这让景綦忽然意识到,自己如今所泼洒的血液,都是在为景瑜而流。
他不满,也不愿意是这个结果。只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长枪,看着挽起父亲上了马的景瑜,他们之间看起来是那样的亲密无间。心里忽然想,这场父辈们之间的较量和王府余孽的斩杀结束,那么接下来该是他景綦的时代了。
景瑜并不知道,自己不过是像从前那般随意地看了景綦一眼,就注定了死期。他和父亲景世南上了马,正调转满头准备回府上好好休息,毕竟忙了大半夜。
但是忽然只听得‘咻’地一声,景瑜当时就觉得自己的胸腔里多了什么异物,让他十分难受,但又不知道怎么来形容这份痛楚,只下意识地垂头朝胸口处看去,一支带着他鲜血的箭头,就这样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中。
恐怖和震惊中,使得他身体在一瞬间发生了可怕的变化,所有的机能都像是忽然间停止了,他整个人就这样从马背上狼狈地翻了下来。
这个时候的所有人,都才经过酣战,早就精疲力尽了。而整个王府也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该杀不该杀的,景世南一个也没有留下。
他是个小心翼翼的人,不可能为自己埋下祸患的。
所以这个时候满身疲倦的他,即便是没有觉得现在满城都如同他的后院一般安全,但最起码这身后的齐王府,是安全的。
也放心地将后背对准了齐王府,却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从来都甘心为牛为马的庶长子,忽然出手杀了他最疼爱的景瑜。
这是从一个名字上就能判断出来他对这个儿子的喜爱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