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擅六艺,任由是一门挑出来,称之为大家也是当之无愧的。
只奈何那贞元公兰台案发生后, 致使了他对这世道心灰意冷,便是隐姓埋名, 遁入了空门,连自己当时最亲近的弟子也不曾告知。
而他如今口中的弟子,正是他当初的关门弟子齐禀言,此人其实不过是和杜仪一般的年纪,当下也只是摸到了而立之年的门槛罢了。
只因当年也是一方小小神童,以一首咏梅诗入了元先生的眼,然后收作关门弟子。
可惜也只在元先生门下学了四五年,后因元先生心灰意冷遁入空门,他便也归了家去,不过到底是个惊世天才,后来也是十分出息,在李木远当年做皇帝的时候,成了他登基后的第一个状元郎。
本来满腔才华,该是在这仕途上有一番大作为的,却因他十分擅长吟诗作词,当时便在二国舅的安排下,于那
翰林院里挂了个供奉,替那当时沉迷于美色的二国舅,写他后院里的那些莺莺燕燕们。
这于他这状元郎来说,当是一种侮辱了。也叫他成了满上京才子们暗地里取乐嘲笑的对象。
但出乎意料,这齐禀言不但没有生怒拂袖而去,反而兢兢业业地,还真给那二国舅后院里的国色天香们写出了不少佳句名篇来。
叫世人得一番传唱,那教坊中更是给编为歌舞,供给达官贵人们取乐。
只不过如此一来,惋惜他这等人才的人就不在少数,背地里辱骂二国舅景世安的也更多了。
他也像是个奇人,反而越发地忠心追随着景世安,哪怕这李木远当初被李晟破了皇城夺了宝座,他仍旧是死心塌地地跟着景世安一起逃到了这齐州老家来。
于他此举,很多旧友同乡都是十分不解的,甚至后来有些不屑于他这等攀附行为,断绝了来往。
而此刻周梨听到了这话,却是隐隐
担心起罗孝蓝来,“难为了她,若是没有她的话,只怕景世安要绑来的,便是陈夫人她们了。”老太太们可禁不起这样的折腾啊!
“这小姑娘也算是一女中豪杰,颇有些她祖父年轻时候的模样。”元先生同那罗又玄,算得上是一代人了,年轻时候也是有些交集所在,因此当下提起这罗又玄,不免是心生许多惋惜。
周梨见他那目露悲凉的神情,也是想起了那罗又玄曲折多舛的一生,的确是十分可惜。又见元先生一介大儒,半生清风两袖,其实的确不该牵入这些事情中来,他也不懂得这些事情的另外一面,将会牵扯出多少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这于元先生来说,实在是有些冒犯。
因此便道:“待我与齐先生见了面,余下的事情就由我来与齐先生商议,元先生便早些去往灵州,如今屛玉县里书院扩张,虽也有不少鸿儒,只是眼下入书院的女子越来越多,他们是有些招架不住,还要请元先生过去坐镇。”
这读书育人,才是元先生所擅长之事。且那紫萝书院里原本就招收了不少山民们,另还有专门教授山民们文化的先生,汉人也可去攻读选修,此事早早就遭到了不少外州府的汉人们指指点点。
口诛笔伐也不过是老调重弹,他们将那山民规划为饮毛茹血的野人,所以也是骂屛玉县此举,是要同兽而学,自甘堕落等等。
其实这个尚且还好,问题最大的还是姑娘入学,与男子一般有着一样的学习资格,让不少外州府的读书人们都跳脚大骂,说什么了乱了纲常的鬼话。
那紫萝书院里虽也有几个在学界有着些许地位之人,但也比不得元先生地位崇高。
他去了那些人还骂不骂,周梨不知道,但肯定能平息一些怒火,也能安了那帮忐忑不安,随时随地担心被退学回家的姑娘们的心。
当然,她也将此刻也是把书院的难处与元先生道明了。
元先生闻言,沉思起来,一面抚着下巴的几缕白须,好一会儿才责斥着那些人:“枉为我读书人,那三纲伦理不是这样教他们的,真是一帮读废了的庸才,才会以男女来划分等阶,难不成他们的老子娘不是女子了?”
他怒骂了一回,反而过来安慰着周梨:“你放心,等老夫到了屛玉县,必然是写一篇檄文亲自讨伐这一帮自以为是的东西,叫他们晓得什么才是真正的为学之道。”
周梨当即只笑起来:“那倒不必,到时候先生只需往书院里一坐,只怕他们便也是悄悄闭了嘴巴,哪里能叫您老这年纪了,还去同人吵架?”周梨一面在心里暗暗想,这元先生还挺暴躁的,看着实在不像是在庙里敲了十几二十年木鱼的人啊。
说罢,只与他作了安排。
等着下午些,那齐禀言便来了。
他早前就已经听闻过周梨的名声,想来也是奇妙,小小的一个农家女,却是一步步走到今日来,显然的确是胸中有些才智的,又见她与自己的先生谈笑风声,便也不敢小看了。
上前来只作揖行礼。
周梨这头也还了,请他坐下,先是与他提及了如何安排他先生的去处。
那齐禀言最是担心的便是他这先生了,年事已高,总是在这齐州不安稳的环境里,他是不放心的。
如今听得周梨说要将人送往灵州去,自然是一万个满意的,当即便起身同周梨道谢。
元先生与周梨也在这荷塘边坐了大半天,他的确不擅长那些个事,因此见他二人是要说起那景世安府中之事,便也先起身告辞,顺便喊小童与自己收拾行李。
而他这一走,那齐禀言便将自己这些年在景世安身边获取得的情报都与之一一细说。
那景世安好女色,只不过他喜欢的永远都是年轻美貌的,当初从上京逃回这齐州带来的那一批,早就已经年老体衰被打发走了,或是死了,如今能活下来的,都是侥幸有了儿女的。
像是那罗孝蓝的表姨,便是其中一个例子。
只不过那景世安的后院里,像是她这样的女人,二十多个呢!所以她应该十分想为自己的儿子争来一片天地,因此景世安建议就从她身上来下手。
言语之中,感慨这景世安比那皇帝六宫都还要丰盈之外,周梨还发现了这齐禀言似乎对于杀景世安之事,迫在眉睫。
周梨是个擅长观察人情绪的,自然也就发现了端倪,等着那齐禀言要走的时候,她还是将人唤住:“齐先生,你的计划很好,只不过到底是有些仓促了,你在急什么?”
齐禀言一愣,脸上闪过一抹惊讶,随后看朝周梨,坦然笑起来:“周姑娘聪慧,我心悦一女子,乃齐州贵族夏家养女穆满星。”
只是他的笑着笑着,表情就变得苦涩起来,“景世安原本看上的其实是他们家才找回来两年的亲女儿,但是他们如何舍得?这养女愿意报恩,代夏家小姐到景世安身边。”景世安见这是一美人,比那夏家亲女儿更为绝色,自然是十分乐意。
养女和刚找回来的亲女儿?周梨已经可以脑补出一篇篇陈茹出品的话本子了,便问起他:“看过陈茹的话本子么?”
齐禀言在同她说自己的苦涩暗恋和求而不得,她竟然去提什么话本子,这叫齐禀言一时有些转不过来,疑惑地看着她,满脸不解之色。
“你去看过,你便晓得,你这算不得什么问题了。”周梨笑着解释道,不过旋即又想,“罢了,我来替你想法子吧,你如今还是顾着要紧事情,放心好了,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我是断然不会叫她进景家大门去的。”
齐禀言最后是莫名其妙走的,不过他对于周梨的话,其实是没有怎么放在心上。毕竟他了解穆满星,如果景世安不死的话,她还是会为了报恩代替夏月离去景家的。
天底下,他实在找不到比她更傻的姑娘了。只不过许多话自己她也不方便说。
可是景世安是什么人?且不说年纪能做得穆满星的爹,便是他一年折磨死的女人,便是三双手都数不过来。
那样娇弱又善良的小姑娘,到了那景世安的后院里,怕是两日都活不过去。
所以他现在觉得,除了赶紧配合周梨这里杀了景世安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能解决这件事情了。
于是第二日周梨大大咧咧地便带着阿苗上街去了。
这讯息落后也有那落后的方便之处,就比如周梨她虽说从灵州来的时候,各种伪装,但到了这灵州城里,那李木远也不在,她就这样光明正大走在街上,也不怕叫人认出来。
只不过殷十三娘那断臂实在是太明显,且又有了些年纪,于是这一次便朝姜云长借了阿苗过来。
阿苗跟着她来这齐州,最高兴的莫过于小狮子了。
因为周梨才知道,阿苗居然是小狮子的娃娃亲。
那顾少凌有娃娃亲,小狮子也有,白亦初姑且和自己也算是吧,就唯独挈炆一个孤家寡人了。
也怪可怜的,幸好还有个柳相惜暂时同他作伴。
不过周梨更好奇的是,他俩很明显都看不上对方,那顾少凌当初和玉笙烟,最起码玉笙烟喜欢顾少凌的脸。
他们这是相互嫌弃啊。
所以阿苗很愿意和她来齐州,一路上熟悉起来,周梨对于阿苗也了解了许多。
如今两人走在街头上,好似那姐妹一般,看着是东游西逛的,但是已经和那路人们打听了个清楚,夏家真假千金的事情。
原来那夏家早年走失的亲女儿夏月离两年前被找回来了,但夏家还有一个养女,是在夏月离走失后,八岁的时候到夏家来的。
她到夏家的缘由也很简单,她的父母为了救当时被北辽人截住的夏老爷,命丧在草原上了。
刚好夏老爷也痛失了爱女,将她接到家中
做女儿,也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
大家几乎都以为那夏月离不会被找回来了,所以夏家也是真心实意拿穆满星做亲女儿养,还改了姓氏,从此叫夏满星,与门当户对的甄家少爷订了亲。
甄家少爷甄子安原本和这穆满星也算是青梅竹马,只等及笄了成婚,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却没想到甄子安一次在外打猎,救下一个女子,竟然暗生情愫,后来还以为地发现了这女子竟然是夏家当年走失的小姐夏月离。
这件事情,当时也是在城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来,毕竟这夏家的亲女儿和养女都是国色天香之貌。
所以当时城中许多人都羡慕那甄子安,简直是修得了好福气,得了这样的艳福无双,享这齐人之福。
可没想到甄子安却是要拨乱反正,与这夏满星退了婚,发誓只娶夏月离一人。
这是两家父母皆大欢喜的事情,自然是十分愿意的了。至于穆满星怎么想,,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周梨这时候想,竹马果然比不得天降。一面朝着也十分愿意同她们说着朱门轶事的卖花妇人继续问:“那这穆满星后来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谁叫她没爹娘是个孤女呢!这么多年在夏家也是享尽了荣华富贵,如今人家真千金回来了,她这个假千金自然该让位置。”
这妇人说到此,忽然叹了一声,很是遗憾道:“本来当时夏小姐和那甄少爷是情投意合,按理甄少爷跟那穆姑娘解除了婚约,就能同夏小姐成婚的,哪里晓得……”突然声音变得小了许多,朝着王府那边瞥了一眼,鬼鬼祟祟地继续说:“那位王府里没了一位小世子,这婚事就给拖下来了。”
李木远身边如今是没女人,但是儿子却也是有好几个的。
当时没了一个,便下令城中半年以内不许兴办喜事,以至于许多人家的婚事都被延期。
只不过后来也不知为何,半年后这甄公子跟夏小姐却也没成婚,一直就拖到了现在。
又说这夏小姐真是命苦,前阵子出门遇到了那二国舅,叫二国舅看上了,要钦点入府里去。
好在这穆姑娘也算是知恩图报,愿意代替她去那二国舅的府上去。
但是她这话说完,就有人不赞同,只凑了过来,“那姓穆的,哪里是去报恩,分明就是看夏家这里夏小姐回来了,她没什么好前途,倒不如去那二国舅府上继续吃香喝辣,若是她运气好,肚子争气一举得男,那以后夏家见着她,都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夫人呢!”
所以她们认定了这穆满星心思深沉着呢!
周梨和阿苗听得这些话,面面相觑,这穆满星的风评可真不好啊!但齐禀言又非那愚笨之人,若是这穆满星这样不好那样不好,他怎么可能为了救穆满星,要去杀了景世安呢?
而且,周梨很疑惑,“她们为什么都口口声声说穆满星要给夏家报恩,又说她鸟占鸠巢呢?她们不是说,穆满星成为夏家的养女,是那夏月离走失以后,而且也是因为穆满星的父母为了救夏老爷死在辽人之手。”
阿苗眼睛都瞪圆了,她也觉得哪里不对劲,当时刚才一直想起不出问题所在,这会儿听得周梨的话,一脸的恍然大悟:“这些人脑子有病吧?穆满星到夏家,那是夏家欠她的,她给了夏家一个报恩的机会,怎么成了夏家对她的施恩呢?”
人性的扭曲啊!周梨决定,还是先去见见这穆满星。
但是穆满星在夏家,她俩也不好混进去,正是为难着,便得知那穆满星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去城外的舍刹寺里烧香。
也是巧了,明日十五。
两人准备去蹲点。
翌日两人也是起了个大早送了元先生离开后就到那穆满星途径之路等着。
为了不是那样引人注意,到时候也方便和那穆满星搭话,所以还准备了些斋饭点心,连带着香火都有。
提着只往那城外一处短亭里等着,想是来得早了些还是怎的,竟然是不见那穆满星来。
她俩是没见过这穆满星,但想着夏家这真假千金都是花容月貌,想来也不难辨认,更何况她一个姑娘家去庙里上香,总不可能就一个人提着篮子去吧?
必然是有夏家的马车,自然是好辨认的。
但是,事实上那穆满星就自己提着篮子,穿得也很简单朴素,也到了亭里来休息。
只不过此时周梨和阿苗的目光都还在那路上,压根没意识到在旁边擦汗歇息的姑娘,就是她俩要等的穆满星。
还瞧见那姑娘虽是穿着寻常,但那张脸可生得真是绝美啊!一双盈盈美眸里好似盛着半盏秋水一般,小巧玲珑的鹅蛋脸上,嘴巴鼻子美貌更是没得挑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