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苗氏娶回来,孩子也还小,不能不管的。断然不能为了这些个牲畜,将自己的命赔进去,所以在这村子四周转了一圈,找了个没人的偏坡,将自己包里那些带药的烧饼刨了个土坑,给埋进去了。
他原本是想扔到那城外的护城河里,但又怕药死了里头的鱼。
于是才想到了这个主意。
埋好后,他便回城里去了,却也没有就这样折身回屛玉县去,打算想个法子,将这父子三人驱赶得远远的。
但他主意都还没得,那饿极了的周玉宝和周元宝两兄弟见临时村庄里的人这样防备他们,只能将找食物的心思放到林子里去。
不想竟然是才到这偏坡上,两兄弟就因那前胸贴后背的,没力气就在坡上歇下来。也是巧了,就在周天宝埋毒烧饼的地方坐下来。
饥饿中的他们嗅觉都变得异常的灵敏,隔着一层黄土,还闻到了烧饼的香味,然后就发现了这泥土下面盖着的烧饼。
刨开一看,下面也没什么脏东西,这些个散着芝麻香味儿的烧饼又只沾了些泥土,两兄弟互看了一眼,立即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好似慢一分,都是对不起老天爷给他们两的馈赠。
是了,山坡上发现埋在新鲜泥土里的新鲜烧饼,不是老天爷的馈赠又是什么呢?
那烧饼两兄弟吃了后,因周天宝放的药并不是那种马上要命的,所以两人吃完后,并没有马上发作。
那周玉宝提议吃饱了下山去喝水,但周元宝这会儿怕是真是昏了头,“这里有烧饼,没准山里有果子呢!”
所以有果子还喝什么水?
如果是那屛玉县,的确是山里到处都是果子,但这里还是灵州城啊!这四月初,哪里来的果子?
但两人这会儿大概是因为那药起了些许效果的缘故,竟然相互掺扶着,跌跌撞撞地往山里去了。
竟然还在那山里走了五六里路,等着发现头顶已经是那遮天蔽日的茂林之后,像是才清醒了些,想着走回头路。
可这个时候已经是头重脚轻了,那周玉宝身体本就比较虚,先是一脚踩滑,随后人就顺着那斜坡栽倒下去。
周元宝见了,还扶着一棵老松树笑话他,丝毫没有留意到,此刻的周玉宝已经是满脸的血了,滚下去的时候那头好似沙包一样,撞这撞那的,还没到最下面的深沟里,人就已经断了气。
周元宝在上面笑了一回,忽然觉得自己呼吸有些艰难起来,耳边都是轰隆隆的雷声一样,眼睛看着这四周的森森树木,变得模糊起来,甚至还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方才开始有些慌张,朝山坡下的阴沟里喊,“周玉宝?周玉宝?”
只是他连喊了两声,却是没有半点反应,不免是叫他心生恐慌来,脑子里忽然想起了当时金盘香死得那样爽快,便也开始害怕起来,周玉宝不会也死了吧?
他倒不是担心周玉宝,只是周玉宝这真要在山里断了气,那就自己一个人了?那老不死的岂不是要自己一个人来埋?而且这山里一眼看不到头,他自己怎么走出去?
这一慌张,就急忙想下去看一看周玉宝的死活。
不想人也如同周玉宝一样,脚下一滑,滚了下去。
最后尸体就在周玉宝的旁边。
这山林里太深了,是没有人愿意进来的,他们俩这样的人,在那临时村子里不见了,大家才欢喜呢!都当他们这两个游手好闲的懒汉子是去全州其他地方呢。
所以第二天周天宝再来的时候,便听那些婶子又说,“我们就知道,那两个好吃懒做的,见在外面这村子讨不到便宜,到别处去了,可怜那老头,半瘫不死的,叫他俩丢在窝棚里就跑了。”
不过立马又有人说那老头是自作自受的,说听他们吵架的时候说,他为了那小妾,把自己的原配给毒死了。
周天宝听到这些话,直觉得恍恍惚惚的,这一趟自己好像是白来了一样。但还是决定去看一看在偏瘫了的亲爹。
又听到有人隐隐担心,他那俩儿子就这样跑了,到时候他死了,他身体有脏病,大家是不敢去埋他的,别到时候他烂了后,会出疫病传给大家。
他便同众人说:“到底亲戚一场,我且去看他一眼吧,若真没了,我来埋,大家也不要太担心。”又给准备了些吃的一起带过去。
村子里的人们却不敢亲自带到他跟前,生怕叫那周老二的脏病给传染,还好心地提醒他,“后生,你可要留意些,离他远一些,别见着他这会儿可怜就生了同情心,你要晓得,有句老话说得好,那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又夸赞他是善良人,愿意给这周老二收殓尸体。
周天宝看着这些个村民,心说他们这些人,心都比自家那几个骨肉亲人要干净得多。
朝他们真心诚意道了谢,便按着他们指的方向,往着那坡下的棚屋去了。
这边自从没了那车厢,棚屋便只剩下半边,破破烂烂的,那周元宝几个都是懒汉子,不兴修葺,而且又指望着周天宝来接他们去灵州吃香喝辣,更觉得没有必要修补着棚屋了。
所以这棚屋是雨来的时候不能挡雨,天晴的时候不能遮阳,这会儿烈日炎炎,全都晒在了周老二的身上,可怜他半个身子动不得,人又饿虚软了,只能任由这太阳暴晒。
而且他瘫了,身上发出的臭味不单是他那脏病的疱疹臭浓,还有他的屎尿味,全都混杂在一起,产生出了一种十分刺鼻的恶臭,远远的周天宝就闻到了。
也难怪这一圈,纵然还有不少合适搭建房屋的平坦地势,但没有一个人愿意靠近过来。
他下意识地那袖子捂着口鼻又走近了两步。
周老二听到人来了,以为是周玉宝和周元宝,正要破口骂。
虽然如今的他话都说得不利索,含糊不清的,但也不影响他发泄胸中怒火。
只不过当他看着那远处站在的陌生青年后,除了觉得相貌有些眼熟的样子之外,硬是想不起来眼前这是哪个?
这会儿他也是糊涂,竟然是将亲戚朋友数了个遍儿,最后才忽然想起他那小儿子周天宝来。
当时眼睛里满是惊喜和兴奋,一面用那一直留着口水的嘴巴吧唧吧唧地砸动着。
周天宝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可以从他兴奋欢喜的表情里明白他的意思。
周天宝走了过去,将自己带来的那些干粮都放在他的床榻边上,然后就退开了。
而周老二看到他走过来的时候,还以为他要扶着自己起来,用大马车接自己进城去,找人给自己看病。
哪里晓得,他只是冷漠地扔了些吃的,就和这村子里的那些人和那两个白眼狼一样对自己退避三舍。
当时心就凉了半截,但仍旧不甘心,只挣扎着一面骂着周天宝。
周天宝根本就没有心思去听他说什么,反而用一双平淡又冷静的眼睛看着他,“果然,坏事做多了,到底是会遭报应的。”他此刻只万幸,自己这一辈子没造孽。
周老二听到这话,嘴里嘟嘟嚷嚷地,好像再说周天宝不管他的死活,也要遭报应。
周天宝觉得自己从父亲那凶恶的眼神里是猜到了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大概是眼前的周老二垂老又落魄,已经不像是自己梦里那样凶神恶煞了。所以周天宝对他也没有了惧意,便露出个不以为然的笑容来,“他们两个扔下你跑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在这城里等几天,到时候负责你的后事,如此老天爷怎么会怪我呢?我又不是不管你。”
他那话说的轻飘飘的,说完就毫不留情地转身走了。
任由那周老二弄出多大的动静,他也没回头,到村口的时候,只和那几个婶子说:“他的病,拖了这么久是没法子了的,但到底是长辈,我给他留了点吃的,他若熬过去,我便想办法安顿他,若是熬不过去,我便给订一副棺材来将他收殓了,断然是不会叫他的尸体影响大家。”周老二的身后事,是大家最关心的,所以他再度强调自己会负责此事,好叫他们都安心些。
“后生你可真是个好人呐。”大家听到这话,又将周天宝夸赞了一回。
他有愧,他哪里是什么好人?他也继承了二房的‘优良传统’,不管长辈死活,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的眼皮子下。
进了城里,忽然叫韩家的人给拦住。
早前他对韩家的人躲躲藏藏,生怕他们坏了自己的计划,毕竟自己这一次来,就是专门来解决这一家子的。
甚至是已经准备好了和他们一起陪葬。
可哪里晓得这世事难料,自己还没到,他们自己就先乱了一锅粥。
如今那周元宝和周玉宝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但是他们只要进不来这灵州,就去不了屛玉县,周天宝是放心的。
把他俩当死人看待就算了。
然后就剩下那个染了脏病的周二老,怕也没几天的活路了。
因此也是直言不讳地同韩家这几人说了个原委。
几人都是韩知意的心腹,自然是晓得这一次来的任务是什么,对于那周老二家也是有所了解的。
所以听得了周天宝的话,一个个都瞠目结舌,最后也只叹道:“正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1”
便也一起在这城里,跟周天宝等着那周老二的死期,到时候等人一断气,这里掩埋了,也安心会屛玉县去交差事。
而这个时候,齐州的李木远已经召集好了人来。这一次去往全州,终究是那杜仪的地境之内,不管他承不承
认,反正现在那全州是有萧十策等人镇守着。
所以比不得当初去丰州那样轻松,更何况还要找到九龙山脉下的并肩王墓,因此他也知晓这一次去,怕是要很长一段时间。于是只将这齐州大权暂时交给了他那向来不和睦的两位舅舅手中,又提携了一干文臣心腹与之商量军机大事。
然后带上了另外一位颇有些诡才之道的三国舅景世成,路上拦截了一支从那北方往灵州方向去的商队,杀人夺籍,便这样大大咧咧地往全州而去。
但又恐有人见到李木远和三国舅景世成,将这队伍认出来,所以便也是做了些乔装来。
那何婉音也在列,毕竟图纸是她给提供的,因此这一趟全州之行,自然是少不得她。
系统自从上次给了她这图纸后,就再没了声音,所以何婉音对于这一次的全州之行,比那李木远都还要上心。
这是她唯一翻身的机会,只要拿下了这并肩王墓,往后李木远就不必在这军饷银钱之上有半点为难,自己也算是为了他立下汗马功劳,往后也不愁没有好日子了。
最起码这底气她是有的。
想是近来过于倒霉,以至于她有些慌张,这一慌张,那脑子便不如从前精明能算计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少了系统的辅助,所以依她的所谓聪明才智,还不足以考虑这件事情各方面的问题。
但是她身边那从前管理着不少事务的月白却是聪明得很,她早就察觉出了李木远对于何婉音的态度来,心里自然是担忧无比。
不过她并不知晓,如今檀香姑姑的蛊母已经叫何婉音指使木青去给偷来了,只当檀香姑姑没来,安心留在了那齐王府里,是为了炼药。
所以见着外面只有一个木青,总是觉得没有安全感。加上这出了齐州城到如今,不见李木远那边来询问何婉音这里一两句,便朝何婉音提醒道:“说起来,这件事情若成了,那是天大的好事情,姑娘便能得这不世之功。”
何婉音没听出月白口气里的担忧,反而露出些得意来,“是啊,总算要熬出头了。”
月白闻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有些迷茫地看着何婉音,“姑娘,你不会是真对王爷动情了吧?”她这样问,是有原因的。毕竟一个女人全身心都投入到那个男人的身上时,才会不顾一切付出,且不计成本又不求回报。
上一次姑娘可不就是这样对那李司夜的么?真真是砸上了无数的真金白银和人,可最后得到了什么结果?这叫月白终于明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男人身上,那是出不了头的。
所以她见到何婉音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下意识便将心里的疑惑问出来。
这反而让何婉音有些不解,“你怎说这话?”竟然还认真考虑起来,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爱上了李木远这个病怏怏的男人?她想不可能吧?自己又不欠虐,干嘛要倒贴?但是坦白地说,想起那李木远有些病态的行事模样,她居然觉得血液沸腾,心跳加速。
不想这时候竟然听得月白叹气道:“运气好,姑娘得了不世之功,只不过这件事情,若是没有瞒住的话,终究不是体面事情,那并肩王不管如何说,都是王爷的老祖宗,有朝一日要是叫天下人晓得了,怕是要被唾弃的。”
说到此,望向何婉音:“姑娘,这图纸是你提供的,那自古以来,飞鸟尽弹弓藏之事,比比皆是,奴婢怕您被误了。”
这话叫何婉音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顿时像是被推进了冰窖之中一般,下意识想起李木远那无情的苍白面容来,忍不住一个哆嗦,恍然大悟起来,只在嘴里喃喃念道:“是了,是了,他那样狠心的人,只怕到时候是要将我这个无依无靠的人给推出去堵这天下悠悠之口了。”
赔上自己一个人,便能洗清他满身的骂名,银钱又全部在他手。
她一想到这个可能,当下就气得牙痒痒。可是她现在对于李木远,是没有法子的,自己的绝世美貌他视若无睹,这本就是自己最大的利器,在他身上却讨不到什么便宜来。
所以何婉音有一种走到穷途末路的感觉来。
这李木远,实在是不好攻略啊!她想起了早前系统给予自己的劝说,让自己去攻略那杜仪。
可是她一想到那杜仪从小的出身环境,哪怕晓得他现在的确身份尊贵,是那贞元公的遗腹子。可一个乡下刨土长大的,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的,再有怎么好的基因,小时候营养跟不上,现在就算是众星捧月荣华富贵了,但肯定又丑又矮,指不定还保留着那乡下人吃饭吧唧嘴挖鼻孔抠脚丫的那一套。
这便叫她想起了自己舅舅段敏圭,还有外祖父外祖母,他们都这样,吃饭的时候放屁擤鼻涕,更是随手就来。
所以她从不和他们这些人同席。
她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就忍不住恶心起来,漂亮的五官险些皱成一团来。“不。”她拒绝和这样的男人发生亲密的关系。
月白自然不知道她脑子飘这么远,见她一脸抗拒地喊着不,还以为是她已经沉迷与情网之中,不愿意相信李木远会害她。
因此不禁叹了口气,“姑娘,咱们就没有第二条出路了么?”这李木远是真的不行。
但何婉音觉得,那杜仪恶心归恶心,但到理智告诉她,现在的目标是完成任务,而且底是现在能同这李木远唯一能抗衡的人了。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呢?最起码他肯定一个乡下老实人,绝对不会像是李木远这样变态又狠毒,于是便下了决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