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十三娘见他这般没出息的模样,最终也是没有下手,只愤愤地坐在一旁。
“这到底是?”不是孩子才被卖去那翠红楼,就被阿梨救回来了么?那该是没什么事情的,更何况梦梦才那样小,翠红楼怎么可能乱对她动手?
柳小八这心里只这样想着,由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她二人生气,并不是因为孩子被卖去翠红楼,而是被那隔壁邻居家的孙子欺负。
所以当他还在这里问,周梨就越是愤怒了,也是气得重复着说殷十三娘刚才骂柳小八的气话,“你这样做爹的,倒不如真死在了外头的好。”
柳小八急了,“到底是怎么了?你们倒是与我说才好?”怎么都叫他去死?他如今已经改过自新了,又不再沾赌,何况那案子也破了,自己也不曾做那鸡鸣狗盗之事,是叫那些人算计冤枉的。
可是怎么在她们的眼里,自己就那样十恶不赦呢?
殷十三娘见他反而一副委屈起来的样子,更是愤怒,只脱口骂道:“你怎么还有脸在这里嚎?你晓不晓得,你姑娘叫那隔壁家的孙子给糟蹋了,那下身都烂完了!”她这话,几乎是给嘶吼着喊出来的。
也如同那九天惊雷一般,将这柳小八狠狠地拍进了地狱里去,一身的血液,都全部齐齐往脑壳里逆流去。
好一阵会儿,柳小八像是才反应过来,只慌里慌张地看朝殷十三娘,“你,你说什么?”
殷十三娘却是拿那只手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她是从来没有见着这样可怜悲惨的孩子,伤得那般严重了,却是一声不吭,实在是想不出,她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
柳小八从她这里问不得答案,只求助似的看朝周梨去,“阿梨,阿梨,十三娘说的什么话?你看她像是什么话?我家梦梦才多大啊,啊呜呜啊!”他越说,却是对上周梨那双含泪的冷眸,终究是没有忍住,呜呜地哭起来。
“你这会儿哭有什么用?孩子都叫你毁了,你说你要做什么营生?你非得要到外头去?你但凡到我的铺子里,或是去找云大哥他们,还有阿平哥那里,哪个会短了你的好处?”可是她了解柳小八,估计柳小八这回心转意后,没脸去找大家,又要顾着自尊心。
所以宁愿是将孩子交给陌生人照管,也不愿意去找这些故人们帮忙。
他倒是顾着了这自尊心,可是孩子却活生生给毁了去。如今孩子还小,不知这其中的厉害,可是以后孩子总是会长大,总是会明白自己小时候是遭受了什么苦楚,那样孩子如何受得住?
忽只听得一声重重的沉闷声响,柳小八竟是给气得昏死了过去,直接砸在了地面上。
也亏得是铺了一层薄毯的,他自己如今也是发福的身胚,所以得了些缓冲,没将他砸伤。
周梨却是被昏死去的他吓了一跳,随后反应过来,到底还是要将他扶起来,免得就此中风,又十分气恼:“活该欠你的,真是从来不叫人省心!”
只联合殷十三娘一只手,两人是费了天的力气,才勉强将他扶着给坐起来,靠在一旁的桌腿上。
然后才去掐人中灌热水,一般忙碌,那柳小八才逐渐清醒过来,却是两眼浑浊,目无光芒,好似那死鱼眼睛一般,木然地直瞪着前方,还目不转睛的。
周梨一见着光景就不甚好,只拿手在他眼前晃了两回,“小八?小八?”但喊了几声,却见对方呆呆的,眼珠子都不动一下,不免是心急起来,“十三娘,他不会是气傻了吧?”
殷十三娘对柳小八这会儿还是满满的怨气,“他倒是会躲,傻了往后也不会良心痛了。”但话是如此,还是嘴含了一大口凉茶,往他脸色喷洒去。
却见柳小八仍旧没反应,方也跟着急起来,“真是魔怔了,这可如何是好?你说的对极了,我们是欠了他的,作孽呀!”小的还在那头躺着,大的却是成了个痴傻人!然后便急急忙忙要去请大夫。
可大夫没遇着,到是在巷子口见着了安夫人。
“妹子你们屋里怎么了?我怎听着响动不对劲?”她披着衣裳手打着灯笼,显然是被柳小八刚才的哭声引起来的。又
见殷十三娘眼睛通红又肿,更是担心,“是阿梨怎么了?”
阴十三娘慌里慌张地摇着头:“不是,是原来阿梨一个朋友,遇着些事情,不知怎就一口气喘不过来昏了过去,这会是醒来了,却是呆呆的,我正要去请大夫。”
然安夫人见着这会儿天还没亮,人家正是休息的时候,便想着既然是被气着的,就主动道:“我这事儿我看叫大夫也没用,我有法子。”
当下只同殷十三娘一起返回来,果然见着了呆若木鸡一般傻坐着的柳小八,也是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不见半点反应,便道:“去弄点黄白之物来,人的牲畜的都好使。”
阴十三娘转了一圈,只去拴马的地方拾了些马粪来问她,“这个可使?”
“使得使得。”安夫人应了声,只将那光滑的马粪往茶壶里扔,又拿了个筷子来搅动,弄成糊糊样子,然后便过去捏住柳小八的嘴巴,只拿茶壶嘴就塞了他嘴里去,给他灌粪汤。
柳小八先是挣扎,周梨也不知是否有用,只是颇有些慌了神,病急乱投医的样子,听得安夫人喊:“快按住他的肩膀,别叫他乱动!”
于是只同殷十三娘也过去,一人按住一头的肩膀,只叫那柳小八动弹不得,硬生生叫安夫人给灌了半壶的马粪水井肚子里去,然后就开始挣扎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力气,将她们三个女人都给推开,往门外的院子里冲去,然后扶着墙根嗷嗷地吐起来。
屋子里的三人反应过来,只提着安夫人的羊角灯龙追出去,只见他将那马粪水吐了个干净不说,还咯了两大坨黑糊糊的黏稠浓痰在那里,发着一股腥臭难闻的味道。
他自己干呕了几声,喊着要水。
周梨忙去给他舀了一大瓢水来,才递过去他就仰头咕噜噜地一口气全部喝了干净,然后这时候两眼也不似刚才那样呆滞了,但是却闪着些泪光,满怀愧疚地看着周梨他们,拿那只空闲着的手狠狠往自己脸上抽。
梦梦那事,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更何况她是个姑娘家,所以殷十三娘也趁机朝着安夫人道谢,借故快天亮了,送她回去休息。
而周梨见安夫人叫阴十三娘送走了,这里将水瓢拿了过来,“你也莫要打了,回头孩子醒来瞧见你这皮肿脸胀,该又要担心你。”
可这话一说,越发叫柳小八难受,只咬牙将那呜咽声吞进肚子里去,就怕将孩子给吵醒了。
又觉得自己刚才险些死了一回,如今也好似大梦如初,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账东西,不配为人父母,想要找个地方了结自己的性命,偏听周梨说起孩子,又万分舍不得。
那心里只好似死去活来一般痛苦。
然在他的呜咽声音中,忽然只觉得墙头掠过什么,但他抬眼一看,但见白亦初浑身寒意地站在眼前,他那水白色的袖子上,红红的一大片,浑身都透着鲜血的腥臭味。
“阿……阿初……”他下意识觉得背脊骨有些冷飕飕的,哆嗦着吞吞吐吐地叫着白亦初。
白亦初却只冷冷看了他一眼,不作理会,而是同周梨说:“我去换衣裳。”
周梨尾随着他的步伐一起进屋子去,随后便将那沾血的衣裳拿出来,丢进了还燃着猩红火炭的灶膛里给烧了。
柳小八有些怕白亦初那一身隐隐可见的杀气,尤其是看到他那衣裳上沾了血。
周梨拿去烧了,分明就是人血。
所以不敢说话,也不敢再进屋子里去,但也不回家,只在这里守着,等他闺女醒来。
殷十三娘来了后,只见周梨和白亦初都吹灯休息了,也不理会,便也自己去休息。
但也就是睡了个把时辰不到,就听到四舍邻里鸡圈里的公鸡打鸣,一个叫便引得所有的都叫起来,接二连三吵个不停。
这使得大家也都纷纷起床来。
天色带着些蒙蒙细雾,今儿像是没有好天气的样子,上空有些阴沉沉的厚云叠在一起,那太阳的光芒穿过来时,变得已经很微弱了。
少了这几缕辉煌的阳光,院子里的花草似乎也少了些光彩一般,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
周梨起来,料想着这端午怕是没什么意思了,今年要落端午水,那龙舟划船也就多了许多阻碍。
更何况她这屋子里躺着睡熟的梦梦,她也没心思去看龙舟比赛,只穿了衣裳出来打水洗漱,却见柳小八还坐在墙头下,一身湿漉漉的,不知是晨露还是细雨。
他见着周梨,连忙起身来,诚惶诚恐地朝屋子里看去,“梦梦她?”
“孩子发了两回梦魇,都是在叫别打她,她会乖乖听话。”周梨口气平淡地陈述着,只是那微红的眼睛还是透露了她的情绪。
这话叫柳小八无地自容地垂下头,“你说的对,我不配为父亲。”
周梨叹了一声,却是不想与他多言了,打了水进屋子里去。
柳小八自己在墙根下站了片刻,也不知怎么想的,只咬了咬牙齿,便开了门出去,直往家里去。
他要杀了孙家那小杂种!
然他这还在路上,就听得人说发生了惨案,那孙墙头家遭了灭门,一屋子里头六口人,老小都没叫人放过,全都倒在血泊之中,最要命的是他们家那大孙子,小鸡仔都叫人割了,也不知是什么丧心病狂之人,如此狠毒?
又听得人说,他家犯了什么案子,好像昨夜还叫请去了衙门,挨了板子回来,大半个晚上都听得哼哼唧唧的。
快天亮的时候才没了声音,还以为是睡了,哪里晓得是见了阎王爷去。
柳小八听得这话,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天旋地转的,一时又想起那快天亮时候白亦初回来,一身的杀意,袖子上还沾了血,隐隐就猜测到了什么。
但很快就冷静下来,甚至是有些快意恩仇的感觉,只快步朝家里方向跑去。
路上也遇着个把熟人,见了他忙打听,“你家隔壁出了血案呢!你闺女不是给了他家照看?可快去瞧瞧,别是叫他家给连累了。”
柳小八没言语,只怕得飞快,一路往家里去,然还没到家里,就见着巷子口都挤满了人,也有不少衙差在那里。
陈大人白着一张脸,不知在和下面的人说什么,神情严肃不已,扭头见了他,先是一惊,随即问道:“你昨晚哪里去了?”
当下这孙墙头一家被灭了门,眼下过往的仇人算起来,柳小八也是其中之一,毕竟他们家昧良心把柳小八的女儿卖了翠红楼那种地方去。
柳小八是跑来的,正喘着大气,也知道陈大人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气喘吁吁地回着:“我在弘文馆那边,早上过来半路听到这头的消息,就赶来了。”
陈大人闻了,倒是没再说什么,而是同身边的人说道:“你打发人去核对。”一面又喊柳小八暂时不要乱跑,如今他毕竟也算是嫌疑人。
不多时,同孙墙头家过节的人家,不管大小都被清点了一回,众人都是有不在场的证据。
连这柳小八在弘文馆那边,因为女儿的事情病魇一次,叫安夫人灌了马粪水才清醒过来的事迹都调查清楚,自是允了他和那些与孙墙头家有过节的都散了去。
一时间,这孙墙头家被灭门,倒是成了悬案。
尤其是这孙墙头的大孙子狗娃子被割了小鸡仔的事情,更是叫人津津乐道,什么五花八门的奇案大家都是听说过的,唯独是没有听说过还要割了小孩儿的雀雀。
于是又有那妖言惑众的,说是什么邪门□□的,要把孩子这玩意儿割了去泡酒,一时间也是闹得男娃儿们人心惶惶的,好不担心,一个个只把下体给捂紧实了,生怕叫那妖怪把自己的雀雀摘了去。
但也有人觉得那孙墙头一家是遭了报应,一家子就挑不出半个好人来,老的不要脸面,总在那菜市场里趁着人多的时候趁机摸妇人们的胸脯。
人家有那胆大泼辣的上门去
理论,孙老太还骂人,怪人家胸脯大,故意勾引她家老头子。
儿子和媳妇就更不做人了,最喜欢那占便宜,曾经在城里看免费戏的时候,人人都自己带着凳椅去,他们因贪图小便宜,将一个老头子屁股下的凳子拿走。
那时候老人家才站起来,伸手去前排拿个火来点旱烟,不想着一起来,凳子他们夫妻就拿走了,好叫老头子结结实实地一屁股摔在地上,当天晚上就瘫了。
人家去找他们,他们是死活不承认,那会儿凳子已经叫劈成柴火给烧了干净,半点不对证,人家也拿他们没法子。
那老头子就此瘫了后,在床上躺了三五个月,觉得日子没奔头,自己吞了不少的烟锅巴自杀了。
至于孙家的小儿子,是他们这片街上的二流子了,做过的坏事虽说是不致命,但却是小偷小摸没少做。
就是这个被切了小鸡仔的大孙子狗娃子,大家觉得这孩子倒是看着老实,不像是他们孙家的根种,看着乖巧的一个人,也不爱出来,常常是在院子里。
所以就万般想不通。
却不晓得,这最不做人的,又恰恰是大家觉得乖巧的狗娃子了。
所以那小鸡仔才被切了去。
这事儿成了悬案,风头是完全占在了端午龙舟比赛之上,又因这天公不作美,落了些毛毛细雨来,河边看龙舟比赛的人就更少了,几乎都围在孙墙头家这一片。
多是那带着猎奇心理的人,想看看没了小鸡仔的狗娃子是个什么样子的。
以往这种人,可是要在宫里才能看到。
可是那宫里的太监,也不是他们这些凡人能瞧的。
难为陈大人,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偏昨儿那王员外等人的案子还没彻底判,也是顾不得孙家这边了。
更何况半点线索没有,他家是想查也无可奈何,只能先安排衙门里将尸体都收验,暂时放到义庄里。
于是这义庄热闹了不少。
有的孩童怕自己也遭了狗娃子这下场,但也是拦不住那些好奇心好胜心都强的半大孩子们,只结伴跑去义庄瞧个新鲜。
却是叫看守义庄的老头赶走了,于是晚上又结伴去。
一时间义庄那里,可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热闹不已。
而柳小八这里,在晓得狗娃子被切了那玩意儿后,就百分百确定是白亦初帮梦梦报仇,心里是万分感激,但也对此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