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周梨如何都拦不住。
只见她从床上下来,鞋子都没顾得上穿,就同周梨跪下磕头行大礼。
周梨反而被她这行为举止给吓着了,嗖地一下跳起来叫道:“你这是做什么?”
何曼娘却已经磕完了头,颤颤巍巍的瘦弱身板上,目光坚定不移,“小妇人何曼娘谢周姑娘,愿意为奴主持公道。”
然后便细细说来,只将她当年在那村里,因有几分样貌,所以相看的人家多,最后她爹娘做主,选了个家境和自家差不多的老实人李大牛,觉得这样的人干活力气大,为人行事又愚钝,不会欺辱自家的女儿。最重要莫有公婆,嫁过去就直接当家做主,再好不过了。
哪里晓得这李大牛所表现出来的形象,和他的外形刚好截然相反,刚成婚那几日倒是没什么,待回门之时,何曼娘遇得一个同村旧友,说了几句话,便察觉到李大牛的眼神不对劲,好像刀子一般,要将那人生剜了一样。
“也是怨我当时没有多想,还在心里想着有趣,他那样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竟然还会呷醋。”说到这里,她又不知想起了什么伤心难过的事情,捂着脸哭起来,“我真是个狐狸精,我不该与同乡说话的,隔了两天就听说他跌进河里,虽被救了上来,却伤了腿。”
也是那个时候,何曼娘才发现李大牛不对劲,开始同自己动粗,打完了又跪下朝自己痛哭流涕地道歉。
她何曾见过这样的花样,一时心软就原谅了他,没想到这样的事情,但凡有了一就有无数次。
李大牛跌进河里的事情,她本没多想,直至三个月后她上街从一个货郎手里买了绑头发的丝线,因是尾货,那货郎把剩余的两根也送了她。
这就不得了,李大牛坚定地认为她和货郎之间有私情,不然货郎怎么不送别人,偏送给她?
何曼娘那时候吓傻了,万幸李大牛没朝自己动手,可是两日后他回来了,一言不发就直接对正在烧火煮饭的李曼娘拳打脚踢,揪着头发拖进房间里剥了衣裳狠狠抽打。
何曼娘要脸,生怕邻里坊间听到动静,只不敢出声。
“这是第一次他将我打伤躺在床上,养了半个多月,回我娘说我是落了小月子。是当时只见我娘在跟前,便揭开衣裳叫她看我身上的伤,本盼望着她带我离了魔坑,可我娘说新婚夫妻,哪里不需要磨合的?打打闹闹实属正常,叫我忍一忍就过去了。”
何曼娘说起这话的时候,周梨还能清楚地感觉到当时她到底是多绝望。
这是她第一个求救的人。
而这次伤好了后,她听人说那货郎叫人抢了,伤得十分严重,也没被及时发现,等着家里人寻到的时候,尸体都凉透了。
何曼娘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李大牛是个魔鬼。
她吓得不轻,后来同一个要好的表嫂袒露,希望对方能帮自己,没想到那表嫂一脸鄙夷,“我瞧你男人好个老实,你就算是嫌弃他没有风情土气些,你也不该这样背后编排他的不是。”
然后没多久,反而传出她嫌弃李大牛的风声,毋庸置疑,又是一顿毒打。
“我也不记得遭了多少顿,反正只要他眼睛瞪开,我就晓得又是逃不脱的了。”她叹着气,似认命了一般。
至于这次挨打,是昨日这幼儿馆里一个娃儿的父亲来接人,她同人说了两句,叫李大牛刚好发现了,又觉得她在勾引别家男人,然后直接上手。
“你说的这些,若都属实,我必然会为你做主。”周梨已经气得火冒三丈了。
“没有用的。”何曼娘摇着头,“很早以前,叫邻里发现他打我后,他就对外说我不安份,旁人只觉得我长了这张脸,肯定也不愿意和他好生过日子,是活该。而他打了我,却还要同情他可怜。你说周姑娘,这究竟是个什么道理?偏我又死不得,不然他便说要去杀了我爹娘。”所以何曼娘是没有办法逃脱魔掌,有时候是真心希望他一个不留神,把自己直接打死了也罢,这样就解脱了。
周梨扶着她到床上躺下:“那不是他说就有,若是上嘴唇碰下嘴唇就能说出个真假,那还要衙门刑部作甚?我会叫人去查,不过两日便给你消息,只不过那时候我问你,你可愿意上堂去与他对证?”
何曼娘万万没有想到,周梨是真的要帮她,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只想着再相信一次,将心中的苦水吐露出来,也不至于这样憋着难受。
所以很震惊地看着周梨,满脸的难以置信,“周……周姑娘,你要帮我状告他?”
“我查好了,状子自然替你送来,你只需到衙门口去,拿起鸣冤鼓就敲,若是判来你确实无罪,那敲鸣冤鼓的板子也不会落到你身上来。”为了避免闲人无事随便敲打衙门口的
鸣冤鼓,所以但凡敲打者,必须要领板子。
当然若真有委屈在身,这样查了出来,也不必挨受,板子只落到那被告的身上去。
何曼娘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又或许忍耐多年,终究还是到了极限,她几乎是脱口就答应道:“我愿意,即便是要将我打死在朝堂上,我也将他的罪行都揭穿出来,若是可以,我愿在堂上解衣为证!”何曼娘如今就是有些后悔自责:“都怨我,若是早些有这样的胆量,那些人也许就不会‘出意外’了。”
只是时间久远,卷宗难追,更何况全州还发生了地龙翻身,什么都给毁掉了。
实在是便宜了这李大牛。
周梨当下也是十分佩服她,胆敢在那公堂上解衣为证,一面也安抚道:“你今日不必回去,我会打发人告诉李大牛,你被留在这里三两日,量他也不敢进来。”
反正这幼儿馆里看门的如今都是香附,半个男的没有,那李大牛能如何?
叫她休息下,只出门去,准备着手叫人查。
这样的事情,其实好查得很,找个人到李大牛身边只要稍微打听,便能聊出个为人事迹来。
而周秀珠和月桂见她进去这么久,里面又一直有絮絮叨叨的声音,便晓得是问得了,“怎样?”
“说来话长,回头你们就晓得了,她也是个可怜之人。”然后只简单说了几句,叫人好生照料着何曼娘,正好沈窕也取了药来,便赶着车先去了衙门里,叫了萝卜崽出来,只在他耳边交代几句,看着时间还早,又往小苍山速速赶去。
第96章
且说萝卜崽自小混迹的便是那市井中, 最是晓得要和各种人怎么打交道。
这里得了周梨的话,也是很快就与去李大牛拉扯到一处去,但从外貌来说, 这李大牛又高又壮,憨厚脸庞上一双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眼睛,怎么也让人想不到他动起手来, 是那样的残忍。
只不过萝卜崽自有他的手段,先是混熟后,在循序渐进地将话题往这新媳妇上面说。
李大牛先前还兴趣淡淡的,没想到当天回家,得知何曼娘被留在了幼儿馆里,果然跑去接人。
但叫香附拦住了,李大牛为了他自己在外的形象, 也不好在门口大闹, 走的时候还低声下气地同香附说道:“我们虽是过得穷苦,但曼娘她娇气,晚上得一个人睡一处,不喜与她人同室。”
他就怕有人和何曼娘睡一起,叫人发现何曼娘身上的伤,毕竟昨儿才新添的。
香附应着,将他打发走了, 忍不住啐了一口:“果然这男人是没有几个好东西的,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要不是看到何曼娘那满身的伤,真信了他是个老实疼爱媳妇的好男人。
里头的何曼娘一直担心着,生怕李大牛撞进来, 如今晓得人走后,长长松了口气。
心里只盼着这样的人间地狱, 早些结束才好。
而周梨这边,交代好了萝卜崽后,便喊了沈窕送她去小苍山。
到底被耽误了这么一遭,到小苍山下的时候已经夕阳斜照了,沈窕才将马车停放好,就看到朱嬛嬛费劲地端着一筐西红柿来,连忙上去接:“你师弟呢?怎不叫他来帮忙?”
又见朱嬛嬛这是要往马车上搬去,只问:“放车上?”
朱嬛嬛原本娇滴滴的一个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姑娘家,这段时间在小苍山下,晒黑了不说,连力气都变得大起来了。把那一筐西红柿放好,便喘着气道:“我晓得姑娘今下午要来,叫人顶着大日头摘的呢!回去井里放一放,当水果也可行。”
说罢,见沈窕得空,朝她喊道:“还有些新鲜蔬菜,你若得闲与我一起去搬?”
“我有什么不得闲的。”沈窕应着,也是挽起了袖子,与朱嬛嬛一起走在那半步宽的小田埂上,只见旁边皆然是茂盛菜畦,一排一行的,整齐又长得好看。
虽说不是第一次来,但每次来瞧见沈窕到底都要大惊小怪地叫一回:“怎么能把菜养得比花儿还好看呢?”
“这算什么?稻田那边才了不得,这一次不知道又增产了多少呢!”朱嬛嬛一想到师父成功培育出来的稻子,那穗子又比上次大了不少,且相对还算稳定,即便是再也没有成长的空间,但这样也能让一块农田粮食翻倍,上哪里找这样的好事情去?
若是推广到天下每一处老百姓手里,还愁什么没粮食?
她两人说话间,只将一筐又一筐的新鲜蔬菜都搬上马车去,独给周梨留了个坐的地方。
周梨则跟朱嬛嬛的师父卢晋安在那稻谷旁边的小草棚下面,两人手里都拿着一个本子,一面往上头看,或是指指点点的,总之嘴里说个不停。
等沈窕走近了,才晓得原来是朱嬛嬛去年开始收集来的一些关于农耕的小百科,这一小部份都已经做过了实验,十分可行,因此是要给印刷推广出去。
只是周梨觉得问题来了:“且不说咱们此处本来的老百姓们,便是三方言语,如今又添了全州的,十个人里找不出两个识字的来,这书印出来,怕也没有几个人翻阅,若是做成图册,又要找人来画,不晓得要拖多久呢!”
卢晋安只想着既然那些百科都是实验过可行的,自然是赶紧推广给老百姓们,免叫他们走许多弯路。
却把这头一件大事给忘记了,有几个识字的?
若真像是周梨说的那样画图,找画师还好,可是这要画又不知道画到猴年马月去,不禁也叹起气来,满腔的热情消去了大半。
周梨见此只笑着:“但也无妨,我先叫人给排版,印几本出来。反正我那表兄也来了,他要开始在这里办学,想来也就是三两两载的时间罢了。”
卢晋安本就是杜仪的人,这会儿听得周梨说杜仪已经来了,当下激动地倏然起身:“少主他?”
“我还没见着,想他们一路车马劳顿,明日在去拜会。”周梨回着,见他又精神起来,便笑着:“这样,你可还担心这些宣传册子推广不出去?”
“不担心了不担心了。”卢晋安一时兴奋了,当下便要喊着周梨去瞧他那几十种稻谷,什么灵州一号五号种,或是磐州耐旱种。
反正那名字取得五花八门的,周梨也不可能全记住,只是大致看了一眼,忽然意识到这些种子极有可能只是适应了这边的天气气候,可若是拿到外方去种,不晓得还是否能耐寒耐旱等。
于是只与卢晋安说起来。
这也是卢晋安所担心的,“是了,常言都说着一方水土专门养一方人,人到外乡去还会落个水土不服,这些个种子也是一样的。所以即便这些稻谷在咱们这屛玉县生长得极好,但到了外头到底是什么光景,我也没有主意的。”
主要现在也没有这个条件,而且这边的试验田里还有突破可言,所以周梨便道:“罢了,先不管外头然后,最起码咱们这里顾好了。”
卢晋安也只能如此了,只想着等这边得了个结果,往后就带着徒弟们到各处的水田里做实验去。
说着话,从这稻田边又到果园边上,将近来这果园的需求和扩张一一和周梨禀了。
周梨想着这小苍山下面一片本就是拿来做实验地的,当下也就直接准了,“这样的小事情,你自己打发人去收拾就好了,倒不必专程知会我。”
又见天色渐晚,便也同卢晋安这里告辞,喊了沈窕来,一起回了县城里去。
这会儿天有些闷热热的,车上都堆满了果蔬,周梨被挤在中间实属无奈,便同沈窕一样坐到前面的车桓上来,“方才你们说什么?我卢先生在稻田里都听着你们笑了?”
她这一提,沈窕又忽然忍不住笑起来,“姑娘你那一阵子灵州城里,是不知道这里出了一个乌龙事情。”
又说起南广场神庙门口的那一窝小猫,这不免是让周梨想起了自家的黄狸花,只是
可惜从芦州到这灵州,路途遥远,它年事已高,又拖家带崽,实在是没发叫它跟着一起背井离乡。
说起来这猫有灵性,当初追着猪打到了自己家里,后来还和自己与白亦初一起逃过难,甚至救过自己的性命。
所以当初卢氏来的时候,也是将它好生安排好了,才敢放心起身来此处的。
沈窕极少听周梨说起从前的事情,甚为好奇,一时想起自己年少被困在那院子里,过的都是暗无天日的日子,便又想起她姐姐来。
便和周梨说:“那一阵子大家都忙着救灾,我听说了那何婉音就在磐州。”那一时她是真想去手刃了何婉音,得罪她的又不是姐姐,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她明明可以直接杀了那个狗男人的,却还偏要叫女人把脏病传过来。
不然的话,姐姐哪里会绝望,指不定此刻她们姐妹就在一处呢!
她虽只说了这样一句,但周梨也懂得了她当时是个什么心情,不过沈窕最终没有去,可见是真的长大了成熟了,也是十分宽慰:“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姐姐看了,该是开怀的。报仇的事情,你也不要乱来。”
实在是那何婉音太诡异了,周梨不止一次怀疑她身怀系统什么的。
沈窕点着头,“我晓得,姑娘放心好了。”她想好了,报仇也不见得非要把人杀了才算是完事,最好是让对方活着,痛苦地活着,让她看着自己比她活得好,那才是真正的报仇呢!
两人东拉西扯地说着闲话,随着天上的夜幕越来越浓郁,几颗星光闪烁起来,那风也变得凉爽了几分。
周梨和沈窕换着赶车,到城里时候正好戌时左右。
马车是衙门里拉出来的,所以她也直接叫沈窕将马车赶去衙门,连带着那些个果蔬。反正放到家里去,如今家里也没几个空闲人在吃饭。
倒不如都留在衙门食堂。
衙门里如今开设了个食堂,也是这样周若素也不用像是从前那般在家里煮饭等着大家归来。
这么些个蔬菜,沈窕跟着乒乒乓乓好一会儿才搬完,正好见厨房里下面,便问:“谁还没吃?给我和姑娘也来一碗?”一面要跟着打下手。
不过叫厨子给赶了出来,只叫她院子里等着。
原来是挈炆,今儿是坐船从南眉河那边来的,专门去看那码头的进度,回来有些晚了,便想着懒得出去夜市上,就在衙门里煮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