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几乎常常是人满为患。
也是如此,周梨才得有那闲钱来砸在弘文馆那头。
忙了三两日,倒是正方脸来了,给她带来了心心念念的厨娘。
话很少,看着有些呆板,不过菜烧得不错,也可以直接卖身一辈子,从此以后死活在周家,就是家里还有个老娘要她管,所以这月钱每日要划出去一半给她老娘使。
当前家中是用人之际,周梨也不好挑拣了,便签了契约,去了一趟衙门将一切手续办好。
这时候才听正方脸说,“最近我牙行里来了个读书人,以前在清风书院做过先生,但是我看人也是不错的样子,写字端正算账又清楚,你弘文馆那边,往后不能靠着自己亲自去一一对接吧?我瞧你找人帮忙管着才好。”
他一说从前是清风书院的先生,周梨马上就想起了那安先生来,也就多问了一句:“姓什么?”
“姓安,我知道你不喜欢清风书院的人,但你也要相信我的眼光才是,咱们打了这许久的交道,可一次没有坑过你。”正方脸这样极力给周梨推荐,到底是因为知道周梨不可能将弘文馆那里收拾好,就不做这一门生意了。
也是怕她到时候忙不过来。
周梨的确不喜欢清风书院的人,但是没想到这安先生竟然果真是离开了清风书院,还去牙行里找活儿,可见他是个低得下头放得下身段的读书人了。
只不过也好奇,那日究竟和那贾宝明如何说的?一面回着正方脸的话,“我那头暂时也还要不到人啊,还要个把月才能整理出来呢!到时候再说。不过他既然是个教书育人的,何苦要荐他做这般营生?城中这么多大小私塾呢!”
正方脸却叹着气,“他得罪了人,城中这些私塾馆子,都晓得他是从清风书院里出来的,哪个敢用?不然你想想他一介清高读书人,怎跑到牙行里来了。”
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正方脸灵机一动,“我听闻武庚书院如今也来了许多学生,你说武庚书院和清风书院向来不对付,会不会要他?”
周梨想着云长先生怕是不会要,安先生是有些教书育人的本事,可是云长先生的要求可能会更高一些。
但也没有把话说死了,毕竟当下那头也是用人之际,便道:“你去试试,我也不晓得。”
说话间,已经是到大街上,各自别了去。
周梨领了厨娘回家,只将她安排着和月桂住在了后院的倒座里。
然后和香附悄悄说起了安先生去牙行找活儿的事。
也是今儿没得空,不然真打算去弘文馆那边去探一探。
又忙了两日,眼见着又是七天为一期的探望家属,元氏比她还积极,早就给白亦初和他那几个要好的同窗准备了一大包零嘴,又是崭新的里衣,一边装一边说白亦初个儿长得快,那衣裳一个季度要换一回,不然手脚都露在外头,看着不体面又不精神。
周梨见了他,却觉得他好像比从前是精瘦了几分,只伸手掐了掐他的胳膊,“最近练功夫了?”
白亦初皮肤也晒黑了几分,笑得神采飞扬,一面就迫不及待地想同周梨展示着自己新学的枪法。
“最近书院里来了好几位先生,个个都那样厉害,有一个还收我做了徒弟,你看他教我这套枪法如何?”说罢,只拿着那木头做的长枪,便要耍给周梨看。
坦白地说,周梨是看不懂这些的,但瞧见白亦初耍起来也是行云流水一般,一点不像是自己印象中的那
样呆板。
不怪她,只是她一直觉得长枪都不大好看,唯独那三尺长剑颇有几分仙资神态。
可现在看到白亦初,忽然对长枪发生了些改观。
等他练完了只真心拍手叫好,连连夸赞,又递了手绢给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问起旁的先生如何?
白亦初这会儿想起书院里来的几位先生,也是颇为自豪,环顾着这被寝楼瓦市围在其中的武庚书院,“到底是有些底蕴的,如今云长先生一声号召,从前书院的先生们也都陆陆续续回来了。”
周梨听了这话,便晓得那安先生来此无望了。不过也是将这安家之事与他说了。
白亦初一听,对那清风书院更是满脸鄙夷,“那样一个肮脏之地,滋养出来的一些面兽心之辈,也不晓得多少人被蒙蔽了眼睛,竟然还敢将自己的前途交托在上面。”
又想起安夫人所遇之事,很是担心家里一帮女人孩子,“你们晚上可要关好了门窗,便是起了好心,也不要随意放人进去。”
周梨觉得他是越发小心了,又觉得好笑,“我们又不是蠢人,怎会犯这糊涂事。何况离衙门也不远,你不要担心了,好好顾着自己才是,如今要练武又要看书,时间可是够?别把自己活活累死了。”
说了一回话,下午也要开课了,周梨方与之告辞,去了弘文馆那边。
一来是给若素找几本可看的书,二来瞧一瞧安家如何?
第44章
因是靠着弘文馆, 那书本笔墨也只能是从读书人手里赚钱,所以那满城书本种类册数最齐全的,自然是要当属这里了。
周梨这一段时间时常来, 又雇了云众山他们那一等人在里头修葺房屋,起先这些个店铺掌柜们瞧见他们那样一伙人,个个都人高马大, 满身的江湖草莽气息,是怕得很的。
但又架不住周梨是个礼数周全之人,开工之时便挨家挨户上门先打了招呼。
都说那伸手不打笑脸人,大家都是讲礼将节的文化人,便也只好作罢。但也是做好了这些人高声大气说话,或是醉酒骂脏的心理准备。
反正只盼望着这些人喝了二两酒,别闹到自己的书斋里来便是。
却没想到, 这转眼过了许久, 虽偶尔见那些人从巷子里出来,走路也是带着风,不过说话却是低声细语的,听那嗓子就晓得是刻意压低了。
这些个掌柜们一看,心里反而有些无地自容,以那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然对于云众山他们这些个跑江湖的人,也是转变了改观。
如此一来, 见周梨也是亲切了许多。
眼下听她要问书, 又要七八岁的小姑娘看的,便有掌柜的热情推荐,只递了周梨一些带着图册的本子, “小周掌柜莫要小看这些个里头的图画,有这图所在, 小姑娘看起来也有些意思,愿意去学旁边的字。”
这倒是合了周梨的心意,当下便要了一套,挑了几本字帖,一块装了。
方去自己巷子里头。
少不得是要路过安家门口的。
她这一趟来弘文馆,本就是有意探一探安家如今到底如何的。所以快走到安家门口之时,便也是将脚步放慢了些。
只奈何安家屋子里头静悄悄的,也没个什么动静,连香附也没听出什么。两人不免是有些失望,便进了自家这里的一处小院。
今日一早那花木商便送来了不少早前周梨挑选好的翠竹芭蕉,文人雅客,最是少不得这两样东西,更何况这里处处刷着白墙,这样翠绿的植物只消往那白墙前面一种,便是一处好风景。
又有些藤萝爬山虎一类合适贴墙种的绿植,福贵的牡丹高雅的蕙兰,也是一样不少。反正她这院子房间,是没有哪一个风格相似。
也正是这般,不可照着葫芦画瓢,布置起来,倒是叫云众山他们吃了些苦力的。
好在周梨时不时地送来图纸,不然只凭着一张嘴指点,怕是脑子又给人绕坏了去。
云众山的手如今已经大好,肩膀上轻松地扛着那两米多高的粗壮芭蕉,见着周梨来了,顺手放在地上,“今儿这绿植一种,有几个房间便能收拾出来,我瞧这些天也不错,只叫他们都把窗户打开,等透一透气,要不了多久,便是可以住人了。”
周梨听了,自然是欢喜,毕竟掐着日子,那些到州府城中来备考的学子们也是快要到了。
只随着云众山里里外外转了一回,见着那房间也是欢喜,如今就差一些被褥桌布帘子了,这些活儿她是承包给了周秀珠的,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
但如今要开着窗户透气,这边也还没彻底完工,所以那些东西要最后才布置上。
又见已是有房屋收整了出来,便道:“既是这样,要找个像样的画师过来,早早将图给绘上,送到牙行里去。”
云众山觉得这事儿也要抓紧,毕竟这作图是个细致的活儿。
两人正说着,忽然见那头在厨房里和厨娘夫妻俩说话的香附朝她找来,一面招手。
周梨便晓得是有事找,与云众山道了两句,方过去问香附,“怎了?”
香附拉着她,“安姑娘摸着墙根过来了。”
周梨一听,急忙朝着门外走去,“她是从来不迈出门槛一步的,也亏得这巷子里没堆许多东西,不然摔了可不好。”
“可不是嘛,我叫她这会儿站着别动。”香附回着。
两人出了院子门,果然见那安娇娇扶着墙站在巷子里,果然是一动不动的。直至听到她二人的脚步声,脸上才露出欣喜表情,急切地唤着:“小周掌柜,是你来了么?我这些天里,日日盼着你过来,方才在院子里,听着像是你们的脚步,便赶紧摸出来,不想出来,你们已经走过了。”
周梨见她要走来,快步先过去扶着她,“你有什么事情么?你娘呢?”纵然她爹在外头找活儿,可她娘总归在家里的吧?着怎放心她一个如花似玉的盲眼女儿出来?
安娇娇却是要拉着她往家里去,“我爹找了个在码头摆了个摊儿给人测字代笔写信的活,我娘将家里腌的咸蛋拿出去卖了。”
安先生愿意放下面子去做这般他们读书人眼中的下三滥,这点周梨早就晓得了,不过安夫人竟然上街卖了咸鸭蛋,心里到底是有些诧异的。
扶着安娇娇一起进了她家门,到了桌前坐下,安娇娇便摸着桌上的茶桌要给她倒水。
周梨先一步提起茶壶,“我自己来,你找我可是有什么事?那姓贾的可有再过来为难你们?”
安娇娇摇着头,“只要我爹不再去书馆里,旁的地方他自然是管不得了,只是……”安娇娇说到这里,到底觉得是自己连累了父母双亲,心中满是愧疚,一时哽咽起来,眼泪连连,“怨我,若不是我,一家子收拾了包袱到了乡下,哪里难为我爹娘这样为我吃苦受累。”
周梨也不知如何劝慰,只是见她哭得难过,“生病也非你所愿,更何况你爹娘不愿意回去,也是想着这城里路子广,没准能早些治好你的眼睛。”
“正是这样,我才觉得害了他们二老。偏我又瞎了这一双眼睛,什么都做不得。”她这几日里,听父亲说了小周掌柜的很多事情,她是那样羡慕,心想自己若是不瞎了眼睛,便是做得不如小周掌柜这样好,也不似小周掌柜这样出息聪明,但也能为这个家尽一点绵薄之力。
“小周掌柜,我晓得你隔壁雇了
许多人,求你帮我问一声,他们那些个脏衣裳,可否送来与我,要眼睛的活儿我是做不得,但这浆洗衣裳的事情,我却是能做的,也不要他们许我多少钱,随便给一些也可,我实在是不忍心叫我爹娘这样为我劳累了。”
她是可怜,拉着周梨的手央求。
香附也有些怜惜她,可奈何云众山他们的脏衣裳,雇来做饭的厨娘已经给包了,凡事讲个先来后到的,总不可能把这活儿强行给了安娇娇。
“怕是不成,已是有人做了。”可怜归可怜,但周梨还是实话告知了她。
安娇娇闻言,不免是有些惋惜,但也不是那死缠难打之人,便没再说什么。只是求周梨,往日有这样不要眼睛的活儿,万万要想着她。
她又没有什么朝周梨道谢的,只能摸了自己用笋壳折的许多香包,用彩线窜在一起,好似风铃一般,只是上头没有挂铜铃罢了。
不是值钱的玩意,但也是她的一番心意。
周梨是没有办法拒绝的,只能是收了,回头想着找个地方挂着。
告辞之时,见着她家那窗台下面堆了不少五颜六色的颜料,便问:“那是何人所用?”
安娇娇只解释着:“以前在乡里,我爹便最是擅长画那些个没骨花卉,闲暇时候也是作几幅乡村画卷,能换几个钱。只不过这些年到了那清风书院里,便不常动,这些天才将这些旧家伙什都翻出来,兴许整理一回,还能画一些摆在他那摊上。”
周梨正巧是要找人院子的图,好方便早些拿到牙行里去,叫客人挑选的。
如今得知这安先生也是个会画画的,善良的她也是有心帮一把,便问道:“家中可还有现成的画?若是有方便拿来与我观摩一二?”
又与安娇娇解释,自己正要访一个会画画的,若是安先生果然是可靠之辈,自己也不用再另外找人,到时候画完了,或多或少,这点润笔费是要给的。
安娇娇听得这话,欢喜不已,只跌跌撞撞地跑去了屋子里,翻找了一大叠出来递给周梨,脸上都是止不住的笑:“这些都是,画完的或是没画完的都有,小周掌柜您仔细瞧。”
然后便忐忑不安地等着。
周梨一幅幅瞧,这安先生的手作虽不说是有什么名家风范,但是多在细致上,尤其是他所画的那些个乡屋图,房前辛夷花开,屋后翠竹遮掩,一窗一户,一猫一狗,都十分仔细,觉得倒是刚好符合自己的预想。
既然要将房屋展现给客人,自然是要越细越好,却又不要别人觉得繁复。
反正一眼明了,但仔细看又样样都齐全。
当下将画卷都递回去给安娇娇,“我瞧着他画的这些图,是十分中意的,只不过我还有事情,你父亲若是回来,你同他说,若是愿意,可到我家去寻我。”
安娇娇当下喜极而涕,抱着那一堆画也顾不得放下,只赶紧朝周梨福身道谢。
一直给送到门口,确认周梨她们确实是走远了,这才将门关了,然后满心欢喜地将父亲那一堆画卷如获至宝一般送回去。
她便晓得这天无绝人之路,父亲从小周掌柜这手里寻这个活计,虽非长久之计,但也免了上街风吹雨打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