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里外外都收拾完,也是花了二十多天。
期间那小韩大夫来拜访一次,不巧周梨刚领了香附去武庚书院那边没遇着。
今日便又来。
如今晓得周梨知道了他的身份,见了周梨万分的惭愧,红着一张脸,“我实在是给姜兄他们丢了人,与你们平添了这样多的麻烦。”
本来是替杜仪照顾周家这一家子的,没想到吃了官司,反而叫人家鼎力相救。
周梨见他一脸的愧疚难当,也不晓得要如何劝,只道:“没事,当时你那姜兄还叫我药了一回,躺在床上做了好些天的活死人呢!”所以也是半斤八两,不必觉得给姜玉阳丢人了。
这事儿小韩大夫并不知晓,一时惊得张大了嘴巴。
杜屏儿从后院拿了点心过来,正巧听到,不禁笑起来。
她虽是相貌清秀,但笑起来有一对梨涡,十分可人。那小韩大夫瞧了,耳根子又开始红起来,不敢再看她,只捧着那茶就往嘴里送。
周梨刚想提醒他烫,不想已是来不及,他已经因这忽如其来的烫失了仪态,扔了茶盅打湿了衣裳。
周梨见得他这一副囧相,想笑又不敢笑,倒是见着杜屏儿在一旁急得不行,拿了绢子想替他擦拭。
小韩大夫哪里敢叫她近身,惊得连退了两步,这会儿那脸彻底红得跟猴子屁股一般,匆匆朝周梨作了一揖,“今日实在对不住了,改日再登门道谢。”然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杜屏儿一眼,才拔腿跑了。
周梨见着他那落荒而逃的背影,方是忍不住捶桌哈哈大笑起来。一面问杜屏儿,“你往日去瞧他,他也这个样子的么?”
这次换杜屏儿红了脸,奈何又不会说话,只能拿一双清澄的眸子瞪着周梨。
周秀珠和香附也看到了红着脸匆匆跑出铺子的小韩大夫,自然是过来问周梨,却见杜屏儿那羞怯又恼怒的模样,哪里还不懂。
杜屏儿被她俩又这样一看,越发觉得没脸见人,只一跺脚,掩面朝后院去了。
周梨就笑得更肆无忌惮了,“香附姐你可是也同屏儿姐去过小韩大夫那里,他俩也是这样红着脸的?”
香附摇着头,“那倒没有,不过几乎都是屏儿姑娘坐在一处看他给人抓药,然后就回来了。”
周梨一听,只道了一句:“那好无趣。”
“你个小丫头懂得什么。”周秀珠也笑,“不过瞧着也是郎有情妾有意,这样也不用等你表哥,元姨他们从八普县回来,咱多半就能张罗喜事了。”想来也是欢喜,这家里多少年没办过一回喜事了,只满心期待地等着。
周梨连连说是,“回头我就去催屏儿姐可要抓紧绣嫁妆了。”
隔了两日,一直盼着八普县来消息的周梨,盼来了那身材魁梧似大山的阿丘,只将一封信递给周梨,“我因还有些事情,只送他们到镇子上面,另外打发了两个好兄弟送他们去村子里,你不必担心,这是小八兄弟写给你的信,随着我后面来的,想是已经到了桐树村里了。”
周梨接了信在手里,连忙朝他道谢,一头请了进来喝茶。不过转头想着他是个练家子,哪里喝得习惯这种寡淡的茶水,索性便去斜对面的酒馆里要了两斤好酒,叫他们家小儿子给送来。
自己这里喊香附切了些几斤荤菜,招呼着阿丘用。
当下铺子宽敞,也是多放了几张桌子,供给路过的客人就地吃卤菜。
阿丘自来是个爽快人,也不与她客气,道了一回谢,就一手肉一手酒,吃了的大半饱。
走的时候周梨又装了两大包卤菜,荤素皆有,托他带回去给那头的兄弟们。
这才得空看信。
柳小八这城里果然没白待这么一阵子,办事牢靠,地已经租了去,银钱因不好托阿丘他们带回来,都在元氏那里。
而元氏打算在乡下多住一阵子,想将周梨爹娘爷奶的坟修葺一回,包上坟石,所以要晚些才回来。
周天宝仍旧一个人住在那村子里,只不过狼倒是没再见着,村子里也没人回来,他倒是住得不错,满院子的空地都叫他开垦了出来,如今自己种地,自给自足,只叫周梨不要担心他。
信的末尾,柳小八提了一嘴那花慧,说她的确回镇子上找老王了,只是却一个人,那花儿并不在她身边,也不晓得孩子是没了,还是叫她转手送了人。
老王为着两个孩子都没了哭了好大一场,不过当下已经另娶了媳妇,又生了女儿,眼下家里也是养不起多余的人,就爽快给花慧放妻书和二两银子,喊她自己过日子去。
花慧倒是也没纠缠,大抵是看着老王穷得一塌糊涂,自己拿了银子就离开了,也不晓得去了何处。
上次的事情,周梨已经寒心了。她不是什么救世主,也没有办法将花慧在逃难路上的痛苦经历都给抹去,所以即便知道花慧如今变成这样,非花慧自己所愿。
但她还是不打算与花慧有什么牵扯了。从前的点点滴滴,都算是了结了的,说起来自己不欠她什么。
至于自己日子过得
好,那也是这阖家努力而来的。
反正她晓得,那怨天尤人,一辈子出不得头,只有积极向上,拼弃从前的不好,才能向阳而生。
左右,是不会叫昨日的雨打湿了今日的自己。也是如此,她现在也不会为花慧的事情有半点波澜了。
看过罢,便将信收起来,转头和周秀珠说了元氏要给爹娘爷奶修葺坟头的事情。
周秀珠听罢,只点头赞同道:“应该的,咱们如今在这边,只怕是三五年难得回去扫墓一回,给坟上包了石头,少些荒林杂草,也好叫爹娘在里头舒坦些。”
又说这钱该是她们两个姐妹出,不能要元氏来掏,等回头元氏回来,要将钱给补上去。
姐妹俩说着,又见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有不少夹杂着十方州的口音,周梨想起外面道听途说的传言,“听说衙门要重新将城北那边的荒处收拾出来!这些十方州的老百姓若是不愿意返回十方州,可在这边落户,回头给他们分户田地。”
“这倒是好,去年天灾这芦洲也跑了不少人,如今十方州的人来了,可算是将这城里填满了一些,就是知府大人这样做,不怕得罪了十方州那头?”周秀珠想,凡事要以人为本,没有人哪里来旁的,城中多些人,自然是热闹,生意也好做。
周梨想,十方州的官员这会儿只怕自己的子民都养不起,有人帮忙养着心中偷乐,至于后悔,那是往后的事情了。
只是那时候后悔怕是已经晚了。
这事儿果然不是传言,又过了几日,就有十方州的老百姓开始到衙门落户了。
连续几日,衙门口都挤满了人。
他们这户籍一换,成了本地人,去各处做工,人也不担心他们做着做着就跑了,愿意收的人也多。
如此一来,也是给衙门解决了不少务工难题。
一切都逐渐往好的方向发展,转眼入了夏,酸杏子挂满了枝头,街上已经到处有人开始叫卖李子,周梨琢磨着,想来端午,柳小八他们也该回来了。
等元姨回来,也好早些把杜屏儿和总红脸的小韩大夫将婚事落成。
事儿一多,她倒是把去年白亦初和自己提过,今年武庚书院要与清风书院比试的事情给忘记了去。
直至衙门里那几个教授贴了榜子出来,她才想起,急得忙喊了香附和自己去武庚书院。
又恰好是中午,大家正在用午饭,白亦初见顶着太阳来,脸晒得红扑扑的,“你怎不拿一把伞?这样急作甚?”
周梨方将衙门口的榜子说了,“果真是要比?我来的路上顺道问了一回,听说那林清羽和宋晚亭都回书院了。”这样,哪里还有什么盼头啊!这武庚书院的田产怕是难保了。
没了田产,书院散了也是迟早的事情。
其实也不是她要助他人威风灭自己士气,而是这清风书院虽然品德不端,行为不正,去年也因那七夕诗会一事,遭了不少诟病谩骂。
但里头的师资条件的确不差,也因此引得了不少颇有才华的学子在其中,所以即便是除去了这宋晚亭和林清羽,周梨看着书院里这四个学生,连一人一科目都凑不齐。
“自然是要比的,我们已经在准备,你到时候只像是此前说的那般,来瞧就是了。”比起周梨的担心着急,白亦初倒是从容平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什么法宝可以取胜了。
周梨见着白亦初这般冷静,急躁的心也逐渐冷静了下来,“好。”虽然胜的机率渺茫,但又没有办法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如今想来除了同白亦初一般面对,干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云长先生见她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也不知如何晓得了当初十方州的饥民是她出的主意,便将她喊过去说话,“那日你同阿初来,我问你愿不愿意入学,这话,如今还作数。”
周梨一直以来,都以为是那日自己听错了,没想到云长先生真要叫她来读书。
可是她摇头拒绝了。
云长先生脸上明显是有些失望的,颇为遗憾地看着她,“你这样难得的聪明,可惜了。”
周梨微微一笑,“人都一个脑子,我也不见得有多聪明,只是比别的姑娘运气好,认了几个字,多看了几本书罢了。”
云长先生不解她这话是何意,更是不解她明明知道读书的好处,为何不愿意到这书院里来?这书院里又不要她一分银子,如今她家里也安置妥当,不晓得她到底有什么可担心的?“那你为何不愿意?”莫不是不信自己这个先生么?
周梨看着眼前的如此真挚的云长先生,其实觉得他不食人间火是真,不懂得人情世故也不假,但他并没有那样古板。
相反在周梨看来,他主动劝自己一个姑娘家入学,在这样的世道环境中,是要多大的勇气和多先进的思想。
她环视了周围这陈旧的一切设施,“先生愿意收我入学,是周梨之幸,可是书院到如今,已经是风雨飘摇,先生若是再收一个女学生,可晓得书院将要面临着什么?我还盼着书院好,长长久久下去,再创五十年前的辉煌。”
这些,云长先生是真没想过,他就是觉得周梨聪慧,不比男子差,见不得她埋没。
再说,早前书院不就一直有这个想法么,他不过是延续了历代山长们的意愿罢了。
但现在听周梨一说,也意识到了收下周梨这个学生,书院只怕都不用跟清风书院比试了,就要被那些个所谓的圣贤人给口诛笔伐。
于是他沉默了下来,忽然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好半天察觉到周梨没走,这才抬起头来,“我只是觉得,人为什么要分三六九等,女子和男子又有什么区别?就如同你所讲,你也才看过一些书,你便有这样的见解和头脑,由此证明男子和女人是一样的聪慧,只是可惜,女子生来就被万般束缚,一生都困在那后院之中,埋没了满身才智。”
周梨看着云长先生这般颓废的模样,仿佛对这个世界失去了期望一般,不禁也是露出一分苦笑,“我谢谢先生能这样为天下女子着想,也谢谢先生敢为了女子冒天下之大不韪。”说罢,也是用学生之礼,朝云长先生恭恭敬敬作了一揖。
但旋即便正色道:“可先生,要做这件事情,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完成的,更何况万事需要循序渐进,如今女子能逐渐出门经商,像是我这般抛头露面,已经是个极好的开端,所以您也不用太着急,沧海第一会变成桑田,那么有朝一日,想来这个世界也会变成先生心中所理想的那样,人再也没有三六九等之分。”
云长先生呆呆地看着周梨,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她居然和自己是志同道合的,那才湮灭了的信念又重新滋长起来,“你,你信我,你也觉得有朝一日,人再也不用分三六九等?”
“我信。”她不就是从那里来的么?周梨很坚定地点着头。但还是劝着云长先生,“所以先生只需静静等待就是了。”
周梨是一点不怀疑云长先生期待人人平等的心,可她也看出来,这位不食人间火的云长先生,还是个理想主义者,他有满腹的才华,但这才华用在那些事上是一点都没有用的。
所以只能劝他,免得他天天想,把自个儿想疯了。
但云长先生还是有些遗憾,不过如今也算是有了志同道合之人,心情不在那样抑郁,只与周梨推荐了不少书文。
周梨一一笑应:“得空便看。”
然后才去与白亦初告辞。
一出书院,香附就有些着急地问:“那云长先生叫你去作甚?”
“劝我读
书呢!”周梨倒是没瞒香附。
可香附被吓了一跳,一手捂着嘴巴,以免自己的惊呼声传出来,好一会儿才冷静了下来,“这天底下,哪里有姑娘家堂而皇之到书院上学的,我看他也不像是个坏胚子,怎么就想着要坏你的名声呢?”
周梨见她这样大惊小怪的,不免好笑,“哪里有那样严重,他是好心,只不太懂得这些个人情世故罢了。”
“那你没答应吧?”香附还是担心。
周梨摇头,指了指她肩膀上背着的那一大包袱书,“我若答应,你这会儿就不用背书了。”
于是香附松了一口气。
话说这两个书院的比试,虽是衙门里也贴了榜子出来,但是因为武庚书院就那么点学生,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其中一个还只是从乡下逃难来的小子罢了。
到底哪方胜算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只觉得比试一事简直就是多此一举,武庚书院直接将那田产给清风书院不就得了,何必要这样兴师动众劳大家辛苦一回?
因此都觉得也没有什么看头,加上得知那宋晚亭和林清羽似乎都不参加,兴趣就更淡了。
那宋晚亭和林清羽没参加,一来只怕是因没将这武庚书院放在眼中,二来可能有是去年七夕诗会的事情,将二人给吓着了。
虽是修养了这么一阵子,但还是不大敢出现在人多的地方。
但是爱他们的爱得要死,恨他们的一样恨得要死,晓得他俩不参加,反而追着要去给这武庚书院加油。
周梨听说了忍不住想起自己那个世界的狂热粉丝们,如今想来倒也不怪他们,感情这千古年来,大家骨子里都是有这血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