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他们现在住的这窝棚肯定拦不住什么野兽,房屋虽然也被烧毁,但墙垣却是还在的,这些天里姜玉阳这个擅长木工艺的,已经将前后的房门都给做好了,如今他们一走,周梨便带着莫元夕将房门一关,在院子里不出去了。
当然白天也没闲着,前天打开了自家的地窖,翻找了些布匹边角料出来,所以她和莫元夕两个不擅长女红的人,现在都在学着做鞋面。
听柳小八说,竹林里冒出新笋了,等过一阵子节节高,笋壳一落,不就是做鞋底的好材料么?
干旱的时候,那竹子也没熬过去,所以今年冒出新笋,他们也没去挖采,就指望着这新冒土的笋子,重新长出一片竹林来。
有着事情做,那时间自然是不难熬,很快就到第二天下午,白亦初他们回来了。
高大强他们遇到狼袭的事情,总算是给大家一个警示,如此只怕也没人敢再回村里来了。
毕竟他们又不像是白亦初一样会功夫,爬高上低。
柳小八他叔婶依旧没消息,倒是意外探听到了周梨二叔一家的消息,只不过和她所预想的那样,她爷奶没跟着回来。
“你二叔他们如今在镇子上安家了,也重新分了地,我问你爷奶的下落,他们说人多的时候走丢了。”白亦初说着,把潘氏的原话告诉周梨。
周梨心里对于爷奶的生死,倒是没多难过,只是却不相信潘氏的话,但又奈何没证据。而且当时那光景,易子而食都没人说犯法呢……
她又能去追究什么?“罢了,个人的命吧。我也不敢保证,当初他们没跟我二叔一家走,留下来跟着咱们,是否能活到现在,这都是说不准的事情。”因此也就不去多想,最后只道:“若是再等几个月,仍旧没消息,到时候在我爹娘的墓旁再给他们二老立个衣冠坟头就是。”
白亦初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接下来这段时日,白亦初和姜玉阳也时常去镇子上,在周秀珠家那老房子的旧址上,夯土搭建了个简单的泥土茅屋。
白亦初自己也去核对了户籍,有一次接了周梨他们去镇子上,也在镇子周边分了土地。
至于原本在那桐树村的地,因为山高路远,且还有狼群出没,从此就要荒废下去了。
而这简易泥土屋搭建好了后,白亦初和姜玉阳每次去镇子上的时候,也将这边的粮食蚂蚁搬家一样给带了过去。
眼下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周梨领着莫元夕将院子里种的菜都给割了装筐,也同他们一起搬到镇子里。
这才重建过的镇子其实就好比当初他们原来的桐树村一样,甚至还有些不如。因为木头石料的短缺,大家虽是能从被大火烧过的旧址中找出些材料来,但也不堪大用。
只有那泥土是遍地有且又不要钱的,所以几乎都建了四堵泥土墙,上面盖上茅草。
所以整个镇子上,清一色都是这样的房屋,单从这外表看,实在是瞧不出谁家会多富裕几分。
周梨的房间就正好建造在地窖上面,以后要取粮食,就得从她的桌子底下进去。
然其实这泥土茅屋也不是没有好处,一来比木屋要防火防虫,且还冬暖夏凉,而且又不要什么材料钱,所以房屋两侧还建了厢房,所有人都能有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
这是莫元夕万万没有想到的,她想自己如今到底算个丫鬟身份,以后肯定也是和周梨住在一个房间。虽自己没机会睡在床上,但肯定也会容许她在一旁用木条搭个小铺的。
但是大家在夯土建造房屋的时候,就给自己准备了一间,她心中感激又感动,只觉得她爹娘说错了,她天生的好命,只不过不是生在那个家里享受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而是遇到周梨他们。
如此,她干劲十足。
恨不得将家里这所有的活儿都给包了去。
那姜玉阳会木工,建造好房屋后几乎没有闲着的时间,柳小八眼见着都过了期限大半,叔婶仍旧没有消息,他心里也没了谱。
又见姜玉阳有手艺,到什么时候都饿不死,便同他一起学,每日做个小学徒一般,紧跟在他身后帮忙。
如此周梨和白亦初倒是闲赋了下来。
周秀珠的身家当时忙着逃命,那个时候金子也不能吃,所以那包袱里自然只带了干粮,所有的银钱都给藏起来了。
周梨如今来了镇子上,也全部给她收整好,总共有四十多两。
加上周梨自己卖第二窝小猪攒的钱和鸡鸭鹅的银子,还有元氏的私房,她爹留下的,竟然有两百多两银子。
至于她爷给的和平日卖菜攒下的那些杂七杂八的额外收入,当初可都用来收陈粮了。
莫元夕去他们镇子上分的地里种菜去了,就周梨和白亦初在家里,她算着钱,“你说咱们这点银子,能在镇子上盘个带铺面的小院子么?”
白亦初
这些天,一直偷偷在打听州府的消息,那边的疫情被封锁了,只能有消息进,里面却是苍蝇也飞不出来一只,更不要说想探听谁的生死了。
正为着此事发愁,只觉得再拖下去,怕是瞒不住周梨了。
毕竟再过一个月,周梨肯定就等不下去,要催促大家去州府里了。
因此心中有事,到底是有些心不在焉的,周梨的话他也没仔细听,只敷衍地回道:“兴许是能的吧?听姜大哥说,州府人虽然多,但大家两手空空,到时候州府衙门为了留住人,肯定会将地契压得很低。”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周梨眼睛盯着那一堆碎银子和银票,倒没有注意。等将这些钱都给收起来了,方问白亦初,“那衙门分的地,咱们可还要种?或是都给租出去?但好像也租不了几个钱,不过苍蝇再小也是肉,回头我还是去问问吧。”
她自顾地说着,见白亦初半天不出声,不禁皱起眉头来,伸手推了他一把,“你这些天怎了?怎么日日都魂不舍守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白亦初坚决否认,“没有的事,我在听你说呢!”
周梨眯着眼怀疑地看着他,“那你说我刚才说了什么?”
“你说地租出去,我同意的。”白亦初赶紧回着,其实那心里慌得一批,生怕叫周梨察觉一二。
周梨这才作罢,见时间还早,“我出去看看。”
虽说这镇子上遍地的茅屋,像极了一处村庄,但其实好些个村子的人都聚集在这里,其实人口还是有些可观的。
周梨原本想找个原来桐树村的同族亲戚,问一问他们可要租地。
不想竟然在来来来往往的人群里,瞧见一个有些眼熟的面孔,她有些难以置信地追上去,越是靠近就越是确定,这分明是当初用毛驴将花慧接走的那个男人。
他如今竟然也在这个镇子上安家了。
不是说去北方做生意了么?按理这个时候也不见得能回来啊?所以她一度怀疑是自己看花了眼。
也正是这样她一路跟了上去。
到底叫那男人察觉了忽然停住脚步,防备地看着她,“小姑娘,你一路跟着我作甚?”
周梨反而有些被惊骇到,愣了一下才问:“你,你当初是不是娶了桐树村的陈花慧做媳妇?”
那男人早就忘记了周梨这号人,但这花慧是他真金白银买回来的媳妇,当然记得。所以听到周梨一提,眉头就挤成了一团,眼里却全是兴奋,“你知道她在哪里?”
可周梨听得这话,心里却一阵失望。她摇着头,“我还以为你知道,所以才一路跟着你。”
不想男人比她还绝望,堂堂七尺男儿,眼泪花顿时就铺满了眼眶,“家里出事,我在北方听到消息赶紧回来,到了家里早就面目全非,只有一堆废墟。”
哪里还有花慧和他儿女的身影?而且他一路匆匆回来寻儿女,生意没做成,反而赔了人家一笔钱,在归来的途中又遇着流民,将他抢了个干净。
现在是人财两空,好不凄惨。
他越说越是难过,最后竟是嚎嚎大哭起来。
这若是往常,街上这么个大男人痛哭流涕,怕是要引人踌躇旁观,但如今这天灾才过,家破人亡的多了去,数不胜数,这样的人遍地都是。
所以大家来来往往,竟是没有一个人停驻下来。
周梨一时不知该怎样安慰他,只能劝着,“你先起来吧?当下顾着自己,也许过一阵子就有好消息呢!”
不想她这一开口,男人哭得更厉害了,一面捶胸顿足道:“都怨我,当初只图个轻松,若是肯将他们带上,不去说劳什子的媳妇,没准我一对儿女与我在北方好好的。”
说罢,泪流满面地抬头看朝周梨,“那当头,你们这样的娃儿,活下来的能有几个?可怜我那一双儿女,好叫我辛辛苦苦攒钱养得白胖……”
后面含糊不清,不晓得说的什么,周梨也听不清楚,只是过了好久,他像是才发泄完心中的痛苦,然后起身来拿袖子擦着脸上的鼻涕眼泪,“你回去吧,花慧还是个小娃儿,九成九是没了命的,我也给他们在老家做了坟,她终究是嫁了我王家门,以后是我王家妇,逢年过节,我少不得会给她烧一炷香,你也不用太担心。”
周梨特么担心的是身后事么?她一路追来,是以为这男人有花慧他们的消息呢!
如今听他那般说,见他挥手要走,也就没再继续跟着了。
但这一耽搁,天色也暗了下来,没在多说什么,只回了家去。
这会儿姜玉阳和柳小八已经下工回来了,姜玉阳和白亦初在院子里练功,柳小八跟着学了两天,觉得自己不是那个材料放弃了。
如今见周梨和莫元夕一起煮饭,便凑了过去,“阿梨,你可晓得今天我和蒋大哥在工地上遇到了谁?”
周梨的好奇心一下就被挑起来,实在是这灾后归来故里的乡邻实在少,她就盼着会不会有一个熟悉的人。于是连忙问:“谁啊?”
“花慧男人。”柳小八回着。
周梨顿时有些很失望,还以为是谁呢?这花慧男人今天自己也才见过。可就在她失望之际,却听得柳小八忽然骂道:“他真是个狗男人,花慧都没去找,就重新娶了新媳妇,听说还已经有孕了,他还说等娃儿生了满月,要请姜大哥去吃红鸡蛋,我看他分明就是想赚姜大哥的份子钱。”
周梨有点糊涂了,以为自己听错了,重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他就是想骗姜大哥的份子钱。”柳小八并不知晓周梨白天才遇到花慧男人的事。
“不是,前面两句。”周梨其实再一次听到份子钱的时候,已经很确定刚才不是自己听错了,这个男人真的另外娶亲了。
果然,只见一脸迷糊不解的柳小八又重新说了一遍。
然后周梨就有些迷茫了,这个男人到底没了儿女和花慧,是真难过还是假难过啊?今天他在自己跟前嚎嚎大哭,做不得假吧?可他兴高采烈和工友们分享着他新媳妇怀孕的事,又是真的……
心想这是个什么人?她这样一个晚上都皱着眉头,看得白亦初莫名其妙,“你怎么了?”
周梨只将心中的疑惑给白亦初说了。
白亦初听罢,沉思了半响,“他难过和他娶亲,本就是两件不相干的事情啊。所以难过当然不耽误他继续成亲生子。”
周梨明白,这两件事情不相干,但特么好歹要有个缓冲期间吧?可这男人如今新媳妇都有孕了……这不就是说,在得知孩子们可能已经死了之后,他就立马另娶了么?
最后只总结出来,“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一个个无情无义!”
白亦初莫名其妙,“不是,你怎么能一杆子打翻一船的人呢?谁说没有好男人了?”
但是周梨这会儿可不愿意听,又见这会儿坐在院子里那废旧石磨盘上吐纳的姜玉阳,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只将白亦初拉到一旁,低声问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个奇怪的问题?”
白亦初见她打量着姜玉阳,心里又开始慌张起来,难道州府疫情的事情她听到风声了,只紧张道:“什么问题?”
“姜大哥提起表哥的时候,给我一种他很尊重表哥的感觉,就像,就像是……”正纠结着怎么形容,忽然想起莫元夕对自己和白亦初的态度,顿时脱口说道:“就像是元夕对我们一样。”
“啊?”白亦初到底是男孩子,自然比得了姑娘家的心思细?他还真没发现。可是眼下叫周梨这样一说,仔细回想起来,好像姜玉阳从来不会直呼
杜仪的名字,最多最多就是叫一声杜兄。
但那给人的感觉,也是有种周梨说的那种尊崇感。
他心里也疑惑着,表哥身上到底有什么他们没发现的魅力,让姜玉阳这样尊崇他呢?
又听周梨说道:“而且,你看这姜公子,出身比咱好多了,谈吐礼仪更不在话下,还会功夫。”但是又有些疑惑,“你说他一个文雅公子,怎么会木工活,又会武功呢?好奇怪呀。”
白亦初一开始觉得这些没什么,技多不压身,多学一两样怎么了?可现在听了周梨的话,他也开始觉得奇怪,一时皱起眉头,对姜玉阳竟然也生出了几分怀疑。
莫非州府的事情,也是他哄骗自己的?可他又晓得这地窖底下藏着粮食,如果不是过命之交,信得过,表哥不可能将这样大的秘密告诉他。
而且姜玉阳这段日子里,从来没有任何歹心。
所以到底有什么企图?
这下该换白亦初晚上睡不着了,第二天主动跟着姜玉阳他们一起去干活,其实就想暗中观察一二。
可一天下来,发现姜玉阳除了中规中矩刨木头之外,什么也没发现。
于是起了亲自去州府一趟的消息,但是姜玉阳不可能跟自己去,他留下来自己也不放心,一时纠结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