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诉那个人,有人在你没衣服的时候把自己的衣服给你,在你没饭吃的时候把自己的饭给你,对你言听计从封你大将军,你这人但凡有点良心便该以死相报2。
——他拒绝了项羽的游说。
但蒯彻说的也的确有道理,他功高无二,略不世出,归楚,楚人不信他;归汉,汉人畏惧他,世界之大,却无他的容身之地3。
所以他没有投项羽,也没有增援刘邦,自己领兵在外,发展自己的势力。
这一仗刘邦败得的确很狼狈,吕雉被项羽抓去做俘虏,只有刘邦带着一双儿女逃了出来,至于逃亡之路发生了什么,就不是他所能知道的事情。
而他自与鲁元在一起,鲁元从未与他提过这件事,作为一个从前同样狼狈的人,他不喜旁人提前他以前的艰难事,以己度人,故他从不在鲁元面前提前鲁元的事情。
但,鲁元险些丧命,竟是因为他的缘故?
韩信呼吸微微一滞,手指紧紧捻着衣袖。
鲁元眼睑微动。
“想起来了?”
刘邦挑眉。
“恩。”
鲁元轻轻应了一声,面上没有太大反应,“想起来了,似乎是淮阴侯的缘故。”
“可也不单是他的缘故,父皇——”
“这种事儿你都护着他?!”
刘邦气不打一处来,“你差点死你知道吗!”
“我要是你,我见了韩信我就宰了那小子!”
“可父皇不一样没杀他?”
鲁元抬头看刘邦,“直到母后动手,他才死于钟室之中。”
刘邦噎了一下。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他那会儿是汉王,现在是皇帝,肯定以江山社稷为先,哪能把私人恩怨摆在前面?
但鲁元就不同了,当时是个孱弱少女,现在是个皇太女……等等,皇太女?
刘邦心思一动,抬眼看鲁元。
鲁元长得像吕雉,但又不太像,眉眼不凌厉,气质也温润,是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舒服,她总是习惯性对他说好,答应他说的一切,以至于让他觉得她与刘盈差不多,同样的懦弱,同样的没有主见。
但今日,他似乎从她眉眼之间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与吕雉如出一辙的坚韧果毅,唯一不同的是吕雉更咄咄逼人,她的却藏得很深,藏在温柔外表之下,若不仔细瞧,则会被她骗上一辈子。
刘邦眯了眯眼。
他突然发现自己从来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她走到如今的皇太女的位置,是一路被吕雉推过来的,还是她也甘之如饴?甚至乐意见成?
而她对韩信此时的袒护,是喜欢居多?
还是利用居多?
他看不明白。
但这并不妨碍他借题发挥。
——实不相瞒,他可太想要一个表面柔弱,但内心强大的继承人了。
只有这样的继承人,才能治理好他的大汉江山。
于是他把梅枝摔在鲁元身上,直接戳破鲁元的伪装,“死在钟室?”
“我的皇太女殿下,你可真敢说!”
他丢了梅枝,上手掀鲁元身上的被子,“你当我瞎吗?看不出来你这——”
声音戛然而止。
——床上什么都没有,只有鲁元和衣而躺。
刘邦愣在原地。
——韩信这小子跑哪了!!!
鲁元奇怪看了眼刘邦,拉着被子盖在自己身上,“父皇掀我被子做什么?”
刘邦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鲁元刚盖上,他伸手一拽,又给拉了起来。
——床上还是只有鲁元一个人。
鲁元被他弄得有些没脾气,哭笑不得问,“父皇您到底怎么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
刘邦抬手把整件被子拽下来,抱着被子看鲁元身后的床榻,“你到底把人藏哪了?”
“……”
韩信忍不了。
正准备抬手撩帘子,准备从帘子后走出来,然而就在这时,殿外响起老黄门尖细的声音——
“皇后娘娘驾到。”
刘邦立刻放下怀里的被子,把床榻上的鲁元盖得严严实实,甚至还给她掖了掖被角。
——要是让吕雉看到他掀鲁元的被子,吕雉能扒了他的皮。
“陛下这是在做什么?”
吕雉从屏风后走出来,目光在略在帘子处停了一瞬,视线移到刘邦身上。
“你还好意思问我?”
刘邦回头看吕雉,先下手为强,“你真当我不知道你干的好事?”
“我干的好事?”
吕雉眼皮微抬,瞬间明了。
半息后,她轻嗤一声,走到窗柩处,抬手把帘子掀起来,“陛下派兵围储君宫殿,便是为了找这个人?”
——她笃定现在的刘邦舍不得杀韩信。
作者有话说:
不占便宜就是吃亏邦:叫爹
面无表情信:…一身反骨蠢蠢欲动!
1:《史记·卷九十二·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楚已亡龙且,项王恐,使盱眙人武涉往说齐王信曰:…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项王今日亡,则次取足下。足下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连和,参分天下王之?今释此时,而自必於汉以击楚,且为智者固若此乎!”
2:《史记·卷九十二·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韩信谢曰:“臣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画不用,故倍楚而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於此。夫人深亲信我,我倍之不祥,虽死不易。幸为信谢项王!”
3:《史记·卷九十二·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足下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引兵下井陉,诛成安君,徇赵,胁燕,定齐,南摧楚人之兵二十万,东杀龙且,西乡以报,此所谓功无二於天下,而略不世出者也。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窃为足下危之。
第44章 你小子也有今天!
韩信:“!!!”
皇后掀他帘子做什么!
他虽然正准备出去, 但他出去跟皇后主动把他暴露出来是两回事,皇后这是准备兔死狗烹让他被刘邦杀了?
——不能吧?南越虽平,可还有个匈奴在虎视眈眈, 她不想打匈奴的吗?
无数念头涌入韩信脑海间。
但纷纷扰扰的念头搅弄一瞬,他自己已从帘子后走出来, 迎着刘邦震惊目光, 不避不让, “不错, 我没死。”
“让你失望了,我还活着。”
鲁元抬手扶额,无声叹气。
“???”
刘邦愣了一下。
——韩信这厮竟然真的没有藏在他女儿床上, 而是藏在帘子后面?
哦,是他把韩信想得下作了。
韩信这小子骨子里有着士人的执拗清高, 跟他不一样, 做不出没皮没脸的事情来。
“失望倒不失望。”
刘邦摸着下巴走到韩信上面,围着韩信打量着他的脸, 若不是吕雉鲁元都在殿里,他甚至还想上手摸一摸。
——怪不得能在宫里藏这么久,这张女人似的脸的确让人跟惨死钟室的淮阴侯联想不起来。
刘邦指了指韩信的脸,“你这脸怎么弄的?”
韩信:“……”
关注点怎么在他脸上?
不应该立刻把他杀了永绝后患吗?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必打听我的脸。”
韩信没耐心回答刘邦无趣儿的问题。
鲁元蹙了蹙眉,“淮阴侯, 不得这样与我父皇说话。”
“淮阴侯的脾气一如既往。”
吕雉微挑眉,“但今时不同往日,而今都是一家人, 淮阴侯此时之话便有些不合时宜。”
韩信面色有一瞬凝滞。
——他跟刘邦算什么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