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个反应?该不会骗我们,那妞其实不是你的女人吧。”
钱爱军脸比锅底还黑,他压着自己的性子,从下而上看着花芽,像是一条毒蛇吐着信子,凝视着手到擒来的猎物。
花芽看他不吭声,拉着林娟就走。
“你什么意思?”钱爱军往前一步收起虚伪的笑脸:“哑巴了?跟我说话就让你这么难受?”
钱爱军摆出不依不饶的架势,花芽这次没有向后退,反而挺胸抬头地瞪着他,开口说:“我不是你的女人,我有相亲对象,不要再来纠缠我。”
“哎哟,这妞有性格。”一个看热闹不嫌弃事大的男人脱口而出,他早就觉得花芽不能跟钱爱军好,可钱爱军老是在他们跟前吹嘘花芽是他的人,现在拿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爱军,人家有对象啊?”又一个哥们问。
钱爱军脸色阴沉的可怕,他想要抓花芽的手腕,被花芽灵活的躲了过去。
“我会让我爹多给你家点彩礼,别因为这事跟我闹。”
花芽一丝笑容不再给他,冷冰冰地神态让他感到陌生疏离:“我有相亲对象,比你好。请你离我远一点。”
一下说这么多话,让花芽的心跳加速。她不喜欢说话,更不习惯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
偏偏钱爱军爱抓她这一点,总是在人前说些模棱两可的话生生让人误会。她不想像上辈子那样活,她的眼睛里全是怒火,她要拒绝钱爱军,彻底让所有人知道,她不是钱爱军的人,一切的一切都是钱爱军一厢情愿。
“对,我二姐的相亲对象比你好太多,从来不会让我二姐恶心成这样。你要是再挡着路,我就喊你耍流氓了啊。”林娟不愿二姐独自面对钱爱军,即便接触不多,她也知道钱爱军不是什么好人。
钱爱军脚尖在地上重重地碾了碾,鞋底的蚂蚁成为灰烬。他阴恻恻地笑了,而后侧过身跟她们说:“请。”
他身后的兄弟们知道他的性子,见他是真的怒了,一个两个相互看了看不再说话激他。
钱爱军这段时间没跟花芽接触,忙着打击报复一个仇家。
他以为花芽心思简单,动动手指就能勾搭到手。给一点温柔,就会掏心掏肺。原以为这次提亲会很简单,他没放在心上。接二连三的被拒绝,让他有了怒气。
他感觉花芽变了,不会为他的话语害羞心动,露出甜蜜的笑。
这反而激起钱爱军的斗志,他必须要把花芽弄到手。
“看着她,看她最近跟哪个男人在一起。”钱爱军双手交叉,指节按的嘎嘎作响。
那个男人敢在他手里抢人,嫌命长。
钱爱军死死盯着远去的娇小身姿,阴深深地笑了。
“二姐,他们还在咱们身后盯着咱们呢。”林娟在花芽身边小跑,不停地往后看:“要是他们撵上来你就先跑,哎,这里有块砖头,你等我捡着给那个不要脸的好看。”
“别接触他。”花芽知晓钱爱军诡计多端,林娟不会是他的对手。这个钱爱军嘴里满口仁义道德,其实最缺德。
林娟失落地“哦”,可是手里还捏着砖头不放。
今天因为钱爱军的插曲,没能买到肉和鸡蛋。
林娟因为这个回家恹恹地提不起劲,另一个未成年林回,这俩人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代表。两人虽然小,却很懂事,虽然失望,还是帮着家里干了不少活。
晚上张凤英做的窝窝头,他们看到窝窝头就够了。花芽洗完澡,遇到林回在外面坐在石磨上吹风。刚走过去,能听到他肚子里叽里咕噜叫着。
“二姐,你可算出来了,我饿的睡不着。”林回底子不好,长得矮矮瘦瘦的。十六岁的年纪就是窜高个儿的好年华,花芽想了想,打算给林回开个小灶。
她用碗和了巴掌大的面,扯成一寸宽、一尺长、半厘米厚的面条,像是小尺子。
“二姐,高粱梗在这里!”林回兴冲冲地找来干净的高粱梗,帮着花芽把扯好的面条缠绕在上面,放到灶坑灰白色带着火星的稻草上。
约莫一刻钟,面条烤熟了。花芽拿出变成金黄色的面条,上面还有黑色的糊点。
“趁热吃。”花芽递给林回。
这样烤出来的面条皮脆内软,麦香扑鼻,吃起来比馒头和饼都要香。
看着小弟一连吃了三根,花芽心里有些酸涩。
第7章
家里只有两间屋子,一间是她爹跟婶子一起住,炕上隔了个柜子作为隔档,足不出户的张安安就住在旁边,方便半夜不舒服,张凤英照顾。
大晚上,张凤英还是给别人缝做衣裳补贴家用。一个月虽然不多,好歹能挣些补贴家用。家里人的衣裳也都是她亲手一针一线缝制的。时间长了,眼睛总是觉得干巴巴。
另外一间房同样是这样炕柜格挡,一边睡着姐妹三人,一边睡着两兄弟。后来大姐出嫁,大哥外出工作,就成了花芽和林娟睡在一边,林回自己睡在一边。
花芽进到屋里,林回在外面洗澡。她坐在炕沿边,把脱下来的衣服叠了叠。天气凉爽,衣服不脏,她凑合着明天再穿一天。最近天气不上干,昨天洗的短袖摸起来还是潮的。
屋里煤油灯没点,里面黑乎乎的。勉强从窗外的月光辨认方向。
花芽隐隐约约听到林娟的哭声,她把衣服放到一旁,爬上炕找到林娟,轻轻捧起她的脸。
林娟泪流满面地看着她,抱着她就开始嚎啕大哭:“二姐!哇呜呜呜,我完了,我要死了。”
花芽不觉得林娟会遇到过不去的坎,她摸摸林娟的头发,说:“别哭,说。”
“遗言吗?呜呜呜,我想吃鸡腿,我想吃鸡腿。我到死都没吃过鸡腿啊。”
林娟用衣袖抹着眼泪,蜷缩着身子。小腹上盖着一块旧毛巾。
空气中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花芽恍然大悟,轻笑着爬到炕柜边,翻出一条没用过的卫生带。
“这是啥?”林娟虎头虎脑地问:“我都是真的快死了,可你也不能就用这么一小条白布打发我啊,这哪够盖脸的。”
花芽戳戳她的脑门,让她赶紧闭上嘴。
十分钟之后,脸蛋红成猴屁股的林娟跟花芽一起回到屋里。
“我不做女人行不行,我都够虚的了,每个月还流这么多血,想想就亏得慌。”林娟捂着肚子,趴在热炕头,奄奄一息地说。
她习惯花芽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说话,腹部绞痛让她呼吸不过来。她把自己卷成一团,就这样嘴巴还叭叭不停:“我在屋里都能闻到你给小弟烤面条,要不是以为自己要死了,你看我让不让他吃独食。”
“喝。”花芽端着搪瓷杯,上面印着伟人万岁的头像。递到林娟面前,管教道:“起来喝,炕上不能喝。”
林娟艰难地爬起来,捧着搪瓷杯闻了一下惊喜道:“红糖水!”
“明天还有。”花芽柔柔地说:“喝完漱口。”
“哎!”林娟一骨碌坐直身子,虔诚地捧着搪瓷杯小口小口的喝起来。
“二姐,你也喝。”林娟喝了两口,想到花芽没有,忙送到花芽唇边。花芽知道她倔,浅浅地抿了一口,眉眼弯弯地说:“甜。”
林娟乐了说:“你还好意思说人家甜。”
身为小妹,林娟觉得世界上再没什么能比二姐甜。她就像是一朵躲藏在山林之中静静开放的小花,独立而美丽,花蕊中有甘甜的露水。可惜来的有蜜蜂也有苍蝇。
有时候,林娟觉得二姐像是小妈妈。自己也才二十岁,就要跑山挣钱照顾他们。他们亲娘走的早,林娟对亲娘没多少印象,所有的关爱几乎都来自花芽。温暖和爱,这几个字就是花芽给她的感受。
“咱俩一个被窝说悄悄话呗。”林娟漱完口爬到花芽被褥边。花芽掀开一脚,林娟一骨碌钻进去,不小心扯到小肚子,倒吸一口气。
“做女人真麻烦。”林娟睡着前还在嘟囔。
星辰不停地闪烁,夜空中长长的银河美丽而璀璨。
整座村庄,在这一时刻陷入沉睡。
似乎一眨眼,当东边有了光亮,公鸡飞到房顶,冲着东方的太阳嘹亮喊道:“咯咯——咯咯——”
花芽迷糊地醒来,失笑地看着旁边滚到一旁晾着肚皮睡觉的林娟。
多亏昨晚临睡前烧了灶坑,炕上还是热乎乎的,不会凉着她。
“二姐,你起来了?你等我穿衣服帮你烧火。”林回在炕柜那边的被窝里说。
“行。”村子里的孩子早当家,睡懒觉是不行的。花芽掐了掐林娟的脸蛋:“起床。”
“小弟烧火,我刷碗.”林娟难得赖床,生理原因花芽很理解。每个月那几天,她也会疼得在炕上一动不动当蘑菇。
这年头没什么有营养的东西吃。花芽想了想,还是打算去市集买鸡蛋和肉回来给他们补一补。
早上,花芽做的简单些,用鄂洲话说做“猴子”。
猴子就是面疙瘩。
花芽打开面缸,舀出一碗苞米面。锅里烧开水,用干净的炊帚蘸上水,来回拌一拌成为苞米粒大小的面疙瘩。
“水开了。”林回提醒花芽。
花芽正准备把面疙瘩倒进去,张凤英从鸡窝里捡了鸡蛋过来,跟花芽说:“一起放进去煮吧,省的费柴火。”
“脏。”花芽把面疙瘩倒进去,叫林回:“烧火。”
林回“诶”,跑到另一个灶坑前烧火。
外屋地里有两个灶台的人家不少,都是家庭条件不好的人家,为了分家多筑的。
这还是林向阳结婚盖新房子时,花芽的爷爷奶奶提议弄的。
家里穷,给儿子盖不起新房子,这样属于分家不分房。一家一个小屋,各自有自己的炕和灶台。一个屋檐下,洗衣做饭各顾各的。
花芽家现在不是这个情况,能分家的大哥在外地十二年没回来。去年说是娶了大嫂,一直没跟家里说,气的花芽爹差点嗝过去。花芽爹让他寄照片回来,他总是说没到时候。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到时候。
张凤英手里拿着两个刚捡出来还温热的鸡蛋,跟林回说:“鸡蛋你们分着吃吧,安安这两天好了不少,也得给你们补补。”
林回有给的鸡蛋,说:“还是给小妹留着,我二姐说好要给我买鸡蛋了,再说我身体好,偶尔吃一个两个就行。”
花芽看了她一眼,张凤英说:“我最近帮人家缝衣裳挣了点钱,我给你再做身花裙子吧。你这么大的姑娘都穿那样的裙子。还有小回.”
“不用了,留着布吧。”花芽用木铲轻轻搅拌着锅里的面疙瘩。
“我也不用。”林回笑着说:“好歹我也是男人,用不上那么多衣裳。”
吃完饭,林向阳忘记跟人约好去二妃山,把花芽叫到屋里,将野山参递给她说:“送到国药店,还找上次那个人。他会给你这个数。留多少你心里知道,早去早回,千万别弄丢了。”
林向阳把花芽上次采的两根颗野山参用红布包好递给她。
“嗯。”花芽说。
“你去给自己买身好看衣服。”林向阳看着蓝短袖黑裤子,还把裤脚卷起来的花芽,叹口气说:“你这么大了,也该有身体面衣服。”
花芽这次谁也没带,背的箩筐里装着一些顺手采的三七、蒲黄、车前草。她在心里估摸着能卖一块钱左右。七十年代初,猪肉一斤得要六毛钱,票另外算。
她爹说野山参至少能卖八十元,稍微谈一谈兴许能讲到一百元。花芽知道,一百元买到两颗野山参已经算是低廉,县里只有这一家敢收她的参,就算被人有意压价也只能认了。家里外债还差五十元就还清,还完以后她打算偷偷把野山参留着,不再往外变卖。
劳自己的心力,让别人发财,呸。
花芽嘴上话少,心里爱嘀咕。
慢悠悠地走到国药店,对方见到花芽眼前一亮,走出店门口四下望了望,笑呵呵地让花芽坐下,也没倒茶,就说:“东西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