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许尚书还不忘拉个重量级人物下水:“回陛下天后,臣听闻大理寺正卿狄仁杰,见识入微,明敏精审,善于断案。”申请跟狄仁杰一起审核资料。
听到狄仁杰的名字,媚娘也颔首赞同。
把责任分的差不多的许圉师,情绪重新乐观起来,恭敬应下皇帝所说的“既如此,许尚书就多留心于容貌端正之事吧,这也是你们礼部做惯了的事。”
确实,贡举对学子的外在形象也是有要求的。
朝廷录取举子的标准也有‘身言书判’,这其中的‘身’,就是要体貌端正,这确实是礼部的老本行了。
于是许圉师毫无压力接下这项工作,正准备拍拍袖子告退呢,就听皇帝道:“只是选驸马,跟贡举学子还不同,只端正还不够,要容貌上乘。”
旁边天后也道:“正是如此。”
许圉师:?
接下来他就问出了让自己后悔了一整年的话:“臣愚钝,不知何为上乘?”需知这男子之间体貌差异极大,帝后的‘容貌上乘’驸马标准,到底是文人的清雅俊逸,翩翩公子,还是武将的身形魁伟,浓眉虎目?
许圉师略抬眼,见皇帝以手支额,沉思片刻后道:“许尚书去选吧,总之,不比崔卿当年差就成了。”
许圉师:……
嗯,我不想致仕了。我干脆不想活了!
出了紫宸殿后,许圉师还懊恼的心尖滴血:让你多嘴,让你多嘴!
当然,最后许圉师没有按照皇帝这个要他老命的规定去初选,还是按照贡举的标准,只是更严格的筛选了一遍。
好容易初选过了,皇帝那边又把教导礼仪等事交给了他。
这一年折腾下来,许尚书真的累了,更怕……折腾到最后,帝后和公主对这一批都不满意,明年推倒重来!
“姜相,看在咱们多年同僚的份上,你帮我算一卦吧!”
*
好在,会让许圉师心梗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正月初二,安定公主亲往四方馆,为诸番邦的马球赛主持了开幕典仪。
姜沃则在紫宸殿与媚娘下棋。
她边落子边道:“人站在一起,就比出来了。”
虽说几个驸马候选人,远看像是一把子齐齐整整的小水葱,皆是眉目俊美身挺如松清隽轩昂少年郎。
但细观其言行举止,立刻便有了高下之分。
“那唐家小郎君,就是处处比旁人更出挑。”
除了出挑外,更难得的是,他身上自有一种舒展洒然的意味,如果说其余几人,像是宫中各处的池水静湖,那么唐小郎君就像是清凌凌溪水。看到他让人不由就想到山间清泉,枝上流莺,一切怡然和煦。
媚娘也颔首道:“陛下与我,也觉得他尚可。”
以皇帝看女婿的挑剔,能说出‘尚可’来,可见唐小郎君资质如何。
“只看曜初了。”
*
四方馆马球场外的观楼之上。
安定公主接过身侧青色官袍的少年郎递上的笔,为此番诸邦马球赛事题应制诗。
落笔后,侧首看向身边递笔之人,见少年郎眉目濯濯如春月柳,便问起姓名。
“回公主,下官唐愿。”
又很快解释自己是哪个‘愿’字。
“《说文解字》中‘愿,谨也’。”唐愿略微顿了顿,见公主没有不耐之意,依旧望着他,就笑道:“为此,家父为我取的字便是‘思谨’。”
安定颔首。
唐愿,唐思谨。
*
“曜初选好了?”
媚娘与姜沃已经下过棋,开始看此番诸邦朝贡礼单之时,曜初就回到了紫宸宫。
听母后和姨母问起,她点头应是。
说来,她见到唐愿第一眼,就想到‘秀色可餐’四个字,看着便觉得悦目舒服,这便是合眼缘吧。
她现在已然入朝,不但要学朝政之事,还要掌着出版署,在上孝敬父母,在下管着不省心的弟弟……总之,算是标准的庶务缠身。
再想想以后案牍劳形,有这样一个人陪着,应当能够恰然解颐。
*
而曜初选定驸马后,皇帝倒是重新纠结起来。
“媚娘,曜初这孩子向来懂事。她不会是看在咱们这做父母的选了一年的份上,才勉强选了一个驸马吧?”
“你去与她说,若是没有取中的人也无妨,明年令礼部再选一回就是。可不要委屈将就。”
媚娘含笑:“是曜初选的。”
皇帝又有点怅然若失:“那好吧。”
之后又说起:“把这唐小郎君再细细摸查一遍。再有,姜卿从前就给诸驸马备选一一相过面,算过生辰是否相克——这会子不单要算驸马本人,再请姜卿亲自相一遍驸马双亲并家中亲眷。”
是的,别看之前提出‘选驸马流程’时,皇帝还有些提防姜沃‘见异思迁’的意思。但等礼部真开始选驸马,皇帝立刻就转了态度。和和气气跟她说起,让她去给诸位驸马备选相面的事情。
没办法,袁仙师仙逝后,相面之术,无人出其右者。
皇帝心道:哪怕子梧冒一点风险,还是得让姜卿仔仔细细去把所有人看一遍。
*
哪怕驸马都是按照他们的标准一步步选出来的,皇帝在听到女儿定下人选后,还是不免有些担忧。
“此时咱们看着唐家小郎君还好,若是将来……”
媚娘在旁道:“陛下,谁能保证人心百年不变呢?若是驸马将来不好了,咱们做父母的能看着女儿受委屈?”
说完后她又笑了:“最要紧的是,曜初自己也不是受委屈的性子啊。”
换了就是了。就像城阳公主的驸马作死一般,这个不好了,公主就换个好的。
皇帝颔首:“既如此,先这样吧。如媚娘所言,若是曜初将来见到更合心意的,驸马也不是不能换。”
媚娘听皇帝这话,不由道:“陛下有没有觉得自己……”
皇帝:嗯?
媚娘:算了,真正的双标都是自己察觉不到的。
说来,在女儿的事上,她与皇帝想法一致,曜初将来遇到好的,可以再换。
媚娘想:她跟皇帝的分歧,只在于姜沃身上,这条适不适用罢了。
第266章 两位画师
姜沃从无数花灯和人群中穿过去。
大唐宵禁严,昼漏尽后再一筹时就要闭门,若再于坊外大道上逗留,就会被衙门‘请’去问话。
但长安城内有取消宵禁的日子。
比如正月十五的前后三日,就不再禁止夜中出行,京中就会变成不夜天,游人通宵如织,且多有女子出行——
今岁的报纸的事条,就有一条是‘正月十五夜,长安灯明若昼,仕女无不夜游,车马塞路。’[1]
不过,姜沃是正月十六才出门来。
毕竟正月十五的正日子,她还要入宫参宴,在宫中的元宵灯会上写应制诗。并且一如既往,因‘诗文出众’,得到了一只宝光灿烁的宫灯。
姜沃离座上前领灯时,还感受到了剩下四位宰相的注目。
他们不约而同想起了姜相写的‘简约版诏书’。
而听到姜相接过宫灯后,天后继续的夸赞,四位宰相不免齐齐端起酒杯来掩盖自己的异色——怎么说呢,天后之前夸的‘文约则美’,还算是中肯,但现在夸的‘姜相诗词深雅义博,如珠流璧合’,是不是就太盲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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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人真多,还好没有坐马车。”
直到了坊内小道上,行人才稀疏起来,姜沃看着手里提着的灯,如果不是明瓦的,估计早就被挤变形了。
一直跟在姜沃身边的女亲卫,也是此刻才有暇问道:“姜相没碰到吧?”
姜沃摇头,在一处屋舍前停下来。这是贞观年间,她能离开掖庭出宫居住后,住的第一间房舍。
这处小小的院落,她一直留着,偶然会过来住,有时会拿来待客,比如——
姜沃进入书房,就见熟悉的人影正在案前作画,听到她进门的声音就抬头道:“姜沃,你昨日十五不能出宫太可惜了!宫里的花灯虽好,但也就是贵重罢了,不一定有外头的精巧。我昨儿遇到一种‘恒满灯’,机关精巧灯芯能转,许多人都在买,我是好不容易买了两盏,分你一盏。”
边说,手上还不忘继续作画。
正是王鸣珂。
直到鸣珂这一串话说完,旁边给她掌灯磨墨的隶芙才连忙见缝插针问候了一句:“姜相可好?”
当真是见缝插针,因王鸣珂很快又叽叽呱呱说了起来,都没给姜沃留时间回答那句‘可好?’
最后王鸣珂问道:“我这次出来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明儿我就回去吧。”
自天后摄政以来,姜沃有时就会用自己的马车,把王鸣珂从玉华寺运出来转一转。
但这次不一样,姜沃不光是为了让王鸣珂出来看花灯。
姜沃笑道:“有远道而来的客人,我想你一定会想见见。”
门外叩门声响起,女亲卫带了几个打扮与中原不同的女子进来。
王鸣珂搁下笔,在看清她们身着羔裘大衣,袖长委地,而衣上的纹锦是一种特殊的雌雉后,不由惊喜道:“是东女国的使者!”
姜沃含笑点头。
东女国东接吐蕃国,北接于阗国,夹在大唐跟吐蕃之间,尤其是两国征战未休之时,她们自难以派使者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