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那密信中写了什么,竟让陛下盛怒以致昏厥。
他所能做的,只有压下这个消息,以免那些个挨千刀的老家伙趁机蹦跶。
福公公吸了吸鼻子,好容易才忍住眼泪。
他在心里把佛祖观世音菩萨三清道祖还有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神佛全都拜了一遍,只希望陛下能安然醒来。
许是福公公的乞求起了作用,一个时辰后弘明帝悠悠转醒。
他睁眼看着明黄色的帷帐,眼神空茫,瞧着忒吓人,也很让人心酸。
福公公弯着腰上前,声调轻柔:“陛下您可算醒了,可吓死奴才了。”
说着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流,颤声道:“陛下可还有不适,奴才这就让太医过来。”
弘明帝眼珠转动,余光瞥向贴身伺候自己多年的老伙计。
声带艰难发出嘶哑的声音,像是在砂砾上用力摩擦:“朕......没事。”
福公公胡乱擦眼泪,发泄完情绪后老脸一红,把位置让给匆忙赶来的院首。
诊脉过后,院首拱手道:“陛下已无大碍,只是还需用药。”
弘明帝抬手轻抚胸口,这里头像是有一只手在翻搅,钝钝的疼。
又见院首欲言又止,沉声道:“不必吞吞吐吐,有话直说。”
即便卧病在床,他也依旧威严深重的帝王,不过吐血而已,哪能比得上那密信里的内容带给他的打击大。
院首便直言道:“只是陛下的身体再承受不住第二次,老臣恳请陛下看在天下子民都需要您的份上,多加保重龙体。”
弘明帝神色如常,对此并不意外。
他幼时身体就不算好,这些年案牍劳形,还要分心防备那些老家伙,更是大不如前。
再加上儿子不争气......
想到儿子,弘明帝再次气血翻涌,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深呼吸几下,勉强平复心绪:“朕知道了,必不会再有第二次。”
院首心下一松:“那老臣就告退了。”
待院首退下,弘明帝命福公公将未看完的密信拿来。
福公公愁眉不展:“陛下您这才刚醒,可受不得刺激。”
乜了眼福公公要哭不哭的脸,弘明帝没好气地说:“朕心中有数,还不快去!”
福公公无法,只得亲自跑一趟。
早在弘明帝昏迷时,福公公就亲自清理了御案,上头的东西按照弘明帝的习惯摆放,沾了血的物件放在一旁的矮几上,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福公公把那厚厚一摞捧到弘明帝跟前,弘明帝翻开密信,被页面上的红色刺得阖了阖眸。
再睁开,翻腾的思绪已被强行摁下,帝王的眼中尽是冷酷。
这上面的一字一句,都化作淬毒的利刃,扎得他脑中生疼。
许是攒够了失望,在经历过最初的震怒后,现在弘明帝反倒冷静下来。
不论是崔阁老还是诚郡王所为,再难以牵动他的心神。
弘明帝是一位帝王。
无关亲疏血脉,只要是对靖朝不利,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即便是亲儿子他也不会放过。
况且在此之前他已经给过诚郡王无数次机会,只是诚郡王不知珍惜,将他一腔父爱丢到地上,踩得稀巴烂。
这次他不会再留余地。
看完一封又一封的密信,弘明帝整个人像是浸没在万年寒潭之中,脚底生寒,更是心寒。
但同时这股彻骨的冰寒让他得以保持理智,每看完一封,相关之人的判决就会在他脑中生成。
“陛下。”
接过福公公呈上的巾帕,弘明帝拭去指腹上半干涸的血痕,重又躺回榻上。
“好了,别再耷拉个脸,朕先睡一会,等会醒来再批折子。”
福公公蠕动嘴唇,终究败在弘明帝不容置喙的语气里,放下帷帐,闷声不吭地守在一旁。
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一声悠长叹息。
空寂,凄寒。
等他再侧耳聆听,殿内一片静默,好似方才那一声只是他的幻觉。
......
就在弘明帝闭眼沉睡时,千里之外的松江府好不热闹。
无他,因为在匠人们的不懈努力下,公共茅厕已初现雏形。
作为公共茅厕的负责人,夏同知在第一时间找上总设计师——苏源苏大人,邀他一同前往。
从正月四十到十六,开工这两日,不断有百姓过来凑热闹,站在外围对着建筑亦或是匠人们指指点点,议论不休。
今天他们路过这里,照常停下脚步,伸长脖子观察公共茅厕的进度,却在匠人中发现两个生面孔。
“那两个应该也是官老爷吧?”
“可不是,一个是通判大人,另一个是同知大人。”
“年轻那个肯定就是苏大人了,苏大人真不愧是顶顶俊俏的状元郎,同知大人看着像是比他大了两个辈分。”
“诶你小点声,可别让同知大人听见,不过同知大人头发可真少,那大脑门锃亮!”
恰好离说话之人不远,又恰好听到全部对话的夏同知:“......”
眼泪不争气地往肚子里流,夏同知强忍酸楚:“根据匠人所反映情况,如无意外下午就能建成,届时还望苏大人能来体验一番。”
体验什么?
体验公共茅厕?
苏源短暂的沉默了下:“若公务提前处理完,苏某会过来。”
夏同知习惯性摸了下头顶,冰凉一片,胸口又中一击:“毕竟这公共茅厕是苏大人的主意,能亲眼看它建成,一定很有成就感。”
苏源:倒也不必如此。
里里外外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苏源准备打道回府。
围观者见苏大人要离开,壮着胆子问:“大人,这茅厕建好之后是不是咱们老百姓都能用?”
苏源颔首道:“这公共茅厕本就是为大家所建,自然人人皆可用。”
众人面上一喜。
紧接着苏源又话锋一转:“不过本官希望大家都能爱护着些,不要给每日清扫的人添麻烦。”
“清扫的人?”有人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关键词,追问道,“每天都有人来打扫?”
“对。”苏源正色道,“待公共茅厕在府城各处建成,本官会对外招募多名清扫员,以负责公共茅厕每日的清扫工作。”
夏同知还不知道苏源有这个打算,奇道:“是人人都能,还是有一定条件?”
在诸人期盼的目光下,苏源笑道:“目前还未确定,只一点确定的是,每一处公共茅厕会招收两名清扫员,一男一女。”
这下不仅男子们蠢蠢欲动,不少妇人也都生出几分心思。
抛下一个诱饵,苏源回府衙,继续批复公文。
既然答应了夏同知,就要言而有信,所以苏源牺牲了午睡时间,把公文搬进自习室,花几个时辰处理完。
睁开眼那一瞬,通判知事恰好过来敲门:“大人,午时三刻了。”
言外之意便是该起来工作了。
苏源不紧不慢坐起身,揉了揉肩颈:“知道了。”
周遭重归宁静,苏源把明日登门拜访所需的拜礼列在纸上,确认无一疏漏,转而又折腾起府学整改。
那天去府学,他明显感觉到松江府的府学不比凤阳府。
并非是指学子们的读书情况,而是教授教谕的水平及秉性良莠不齐。
府学的总负责人朱教授暂且不提,王教授和那个瘦得跟竹竿一样的教谕给他留下的印象极差。
赵教谕肚量狭小,且从举子们的口中得知,他的教育水平也不太行。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他连传道授业都做不到,又如何能为学生解惑。
真不知松江府府学是如何招收教谕的,此等浑水摸鱼之人也能成为教谕。
这让苏源想到当年的钱教谕。
弄虚作假,为了应付教谕的年度考核,竟让他人代笔。
简直是教师界的耻辱!
苏源作为过来人,深知科举的艰辛,更见不得学子们被这样的先生耽误。
思绪流转,笔尖无意识地在纸上落下几个黑点。
沉思许久,才落下第一笔。
通篇写完,也不过才小半个时辰。
闲来无事,苏源从书架上找了本书,边看边等夏同知过来。
临近傍晚,夏同知才扶着腰姗姗来迟。
苏源放下书:“夏大人这是怎么了?”
夏同知幽幽看了他一眼,带有暗示意味地说:“中午去看了大夫,说是久坐导致。”
苏源:“既然久坐伤腰,夏大人日后可尝试站着处理公文。”
夏同知:“......”
在心里第一百遍腹诽苏大人冷酷无情,他苦笑着说:“苏大人咱们赶紧走吧,可别耽误了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