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苏姈如还不确定薛凌究竟是谁家的人,虽苏家对薛弋寒获罪一事洞若观火,可谁也没料到,薛弋寒的儿子,是个女儿啊,何况霍云婉漏过口风,薛家是死绝了。但不管人哪来的,终归,是没养家。好在,另一个养的不错,为了防止薛凌影响宋沧入仕,苏姈如觉得,倒不如把此人先行放开。
待宋沧归来在苏家住了好几日后,苏姈如才着人邀了薛凌来卖个好。一来,苏远蘅已与宋沧秉烛夜谈过,苏家派过去的贴身夫子做的极好。日日耳提面命,宋沧自是长感苏府恩同再造。既如此,见见薛凌也无妨。
二来,她向薛凌卖个好,虽未能养的死心塌地,这两三年消磨到底混了几分颜面。不能随心所欲使唤,总能旁敲侧击沾点米粒荧光吧。有些时候,一丁点,只要一丁点就够了。
所以,能讨个笑脸,就先多讨几个捏着呗,迟早要用的。故而直到宋沧下狱之前,苏姈如对薛凌,都没多少真正嫌恶心思。苏家生意做了这么多代,若三五两句口舌嫌弃就要气郁憎怒,怕早早都气绝户了去。
即使是宋沧事发,将苏远蘅一并扯了进去,她也还没在想着要在薛凌身上讨什么债。苏姈如对薛凌脾气门儿清,知她断不会干出指使宋沧去翻案这种蠢事,必然是宋沧那榆木脑袋作茧自缚搞出来的,只能怪苏府没盯紧些。
世事如此,永远没有个两头好,宋沧若不迂腐些,怎能拿苏家当生身父母。可他就是迂腐了些……苏姈如除了多跺几下脚,也别无他法。
如果,她没找上江家的话。
既然找上了,如果就变成了原来。
原来,哄雪娘子出宫,并非是霍云婉要的。而是,薛凌要的。
苏姈如并不知道薛凌为何要想办法让霍云昇官复原职。但她可以确定,薛凌只想让霍云昇死,绝不会送他平步青云。所以,霍云婉,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恩仇一泯,要替自己哥哥筹谋。她,在帮着薛凌,想要坑死霍家。同时,也不打算放过苏家。
怪不得苏家的消息一错再错,怪不得宋沧之事,她没能收到任何风声。怪不得,霍云婉非要塞几个亲信接手苏家在宁城一带的生意,还说是当个中间人。
所有的怪,原来都在这,在三年前她捡的狗身上。她猜得到大概是自己巴结霍家的心思惹恼了霍云婉,但她近乎歇斯底里的认为,若无薛凌添薪加柴,皇后这把火,一定不会旺的如此之快。
便是颖悟绝伦苏夫人,也逃不过爱恨嗔痴迷人眼。由来是没有薛凌,霍云婉要对苏家怎么样,以今日霍家和中宫之势,吹灰而已。
她无中生有,空穴来风,不过,就是够不着霍云婉罢了,她只够得着薛凌。
她与薛凌的几次共事,总有个面红耳赤的点。事后,难免微有懊恼,明明早就是八面玲珑推磨的鬼,怎三番五次被个小姑娘弄的灰头土脸不像人。
光天化日的,鬼不像人,那怎么能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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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跳梁
现今念来,不过就是她还在薛凌身上存了一点希望罢了。
她想利用薛凌是真的,那点喜欢也是真的。撞破南墙不回头,见到棺材不掉泪。恩怨写在脸上分明,喜怒挂在眉间清朗,爱恨都磊落的十五六七小姑娘,真是让人喜欢到了嫉妒的地步。
苏姈如自是没卑微到奢求薛凌承认的地步,只是难免被刺激。她一生说的是汲汲营营,实则不过伏低做小。一个女人,在官宦之间游走,个中滋味,可见一般。她既为自身手段得意洋洋,觉得用个笑脸就能左右逢源。又为这事黯然怏怏。
因为,她必须一直挂着笑脸,才能左右逢源。
如果一件事不得不做,那大多是苦多于乐。故而她艳羡薛凌,可以强取,不必讨要。这种情绪,求霍云婉帮她在霍家人面前说话的事上达到了顶峰。
她知道霍云婉对霍家怨言甚多,以以往的性子,断然不可能冒险递信去说什么父女没有隔夜仇。可宁城那一带于苏家,实在太过要紧。但朝堂之上,霍家与沈家水火不容。苏家既然明面上已经占了乌州一线,就绝不可能再攀上霍云旸。
除了霍云婉,她找不到第二个人。
她小心翼翼,斟字酌句,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每一封信都是改了又改,遮掩试探,含蓄蕴藉,唯恐丝毫纰漏,如此七八封之后,才敢提及什么父母深恩,孝思不匮。这个时候,她格外惦记薛凌。她想着,大概薛凌活了十七八年,从未如此谨小慎微过。
这好像算个美德,但你总想有什么时候不美。滴水等石穿,如何比的上快刀斩乱麻来的酣畅淋漓?
人最蠢的时候,大概就是利字当头。
苏姈如并非没想过,霍云婉到底是不是真的释怀,毕竟这也太容易了。然而人想做一件事的时候,会找千百个理由说服自己。她觉得,不管霍云婉释不释怀,皇后的位置,总是要依仗霍家权势,起码表面功夫要做。
霍云昇被撤职那么久,要回去也正常,霍家一提,难道霍云婉还敢拒绝?没准是天佑苏家,这点儿赶上了。
暂且不提苏姈如未与霍准本人打过交道,更重要的一个人-魏塱,她是既未见过其人,也未听过其声。一切印象,都是来自于别人一点眼色,甚至少有只言片语。
率土之滨,还有人敢置喙天子不成?
是故,她没能考虑霍云昇官复原职之后与魏塱的你来我往,也无从考虑。她握着那封霍云婉说自家大哥不得展颜的信,难得喜形于色在书桌前欢快的转了好几圈,而后走了一步埋下好久的棋。
雪儿太美了,比当年雪色更甚三分,她才该是雪色,天地造化生此物,别有根芽压春妍。
事情进行的分外顺利,霍云昇珠还合浦,宁城手到擒来,这种随心如意到苏远蘅下狱戛然而止。苏姈如知道出了问题,她没收到霍云婉的信。但她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再翻翻前面的二人书信往来,赫然是,霍云婉分明有意误导。
再联想霍云婉非要塞几个人说要接手宁城那带的生意,苏姈如不禁猜测,霍云婉是否想过河拆桥,利用完自己,再算算苏家有二心的账。
她又陷入了那种惶惶之态,而且这次来的更猛烈些,毕竟苏远蘅命在旦夕。她强撑着递了信向霍云婉,哀求意味不言而喻。而霍云婉连信都懒得回,只遣了人递了句话“怎么,你家儿子可是想我爹死。一世嫌隙一世浓,我这不是听着夫人的劝,多为霍家想想么。”
这话半真半假,苏姈如甚至分不清霍云婉是在讽刺,还是说真的,谁让苏凔是真的想霍准死呢?霍云婉以为是自己指使的,翻脸也很正常。她百口莫辩,却不得不挖空了心思给霍云婉解释赔罪,唯恐霍家一句话,整个苏家给苏凔那蠢货陪葬。
所以,霍云婉对薛凌要的东西胸有成足,她量苏姈如不敢在这个节骨眼怎么样。
而且,拓跋铣要的才多少?她要……整个苏家。
然与人斗,其乐无穷。说是山穷水尽,又峰回路转。瞧着要必死无疑,却又绝处逢生。或者说,苏姈站在了崖边。她向来求着人救命,而今扯着人手说干脆一起死。
江府显然是不想跟着苏家一起死,于是江闳赶紧着人七手八脚的扯着苏姈如。唯恐她一个手滑,把自个儿带崖里去。
生死攸关,人性这东西本也没什么好考量。既然大家都不想死,戏这东西就点到即止。剑拔弩张之后,江苏二人赶紧堆出一团和气。
你来我往,投石问路,抛砖引玉,相谈甚欢。江闳知道了薛凌当年躲在哪,苏姈如明白了霍云昇之事的背后是江家,实在是皆大欢喜。当然了,江闳并未告知苏姈如江玉璃是薛璃,苏姈如自然也没明说薛凌在霍家的暗线是霍云婉。
管它呢,对方又没问。无非比划点花拳绣腿,谁还不藏个一招半式。
薛凌的过往之于江闳,到没掀起多大波澜,仅仅是让他对苏家更上心了一些。当年劫囚之事满城风雨,苏姈如竟敢在那种情况下藏人,实在不可以寻常商贾看待。话又说回来,寻常商贾也不敢威胁到他国公头上。
而苏姈如,就完全是另一种心境。她在霍云婉一事本就挫败重生,而今听得主谋是薛凌,对于这个人,再无半分相惜之情。
她知薛凌不喜自己为人,却总存着一些自得。无论是去齐府,还是去陈王府,薛凌都是需要苏家帮忙的。不管她喜不喜,总是要与苏家共事。共事的久了,没准就觉得……自己更高明些。
苏姈如没能得到这个久,她一弄明白霍云婉是在帮着薛凌,就下意识的觉得:薛凌必然没求过霍云婉。不管薛凌用的什么手段,但一定不是低三下四的求。她自认教了薛凌很多东西,她与自己教出来的人交手。
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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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跳梁
既然是薛凌未曾手下留情,那就只能见招拆招。撇开别的不提,苏姈如总有一点要比薛凌强上太多。或者说,世间之人,但凡过了三岁的,十有八九都比薛凌强些。
那便是,胜败兵家事不期。
人随着年岁渐长,总要学会跟自己握手言和。很多事情,未发生之前,个体已无法阻止,更莫论已发生的事情。
寻常人家,稚龄便知,太多东西,是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这种得不到多经历两次,也就就习惯了。而薛凌深陷平城,合着一身倔强,坚定不移的认为,一个目的没达到,那一定是人事未尽。
人事犹未尽,天命不可安。
一个苦苦挣扎的人,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手舞足蹈,伤人,伤己。宛如落水的人,若能放下心头恐惧执念,没准能漂起来。但少人有那个心性,都是拼命扑腾,越堕越深。
如果这时候有个会浮水的人奋不顾身,抱住她手脚,大抵是可以救上岸的。可惜,薛凌并没那个运气。她手伤了人,那人便砍了她手,她脚踢了人,那人便想剁了她脚。
如果没有谁应该被谁拯救的话,那也没有谁应该被谁原谅。
苏姈如仍笑看着薛凌,美目流转处,澄恻的很,找不出半点嘲弄。她本也就没什么嘲弄心思,故意尖酸刻薄,大多,是对一个人有点什么情绪。而她对薛凌,着实是没什么情绪了。情绪这种东西,影响做生意。苏家代代做生意,虽不不敢自称绝人欲,但也不至于被过去的事左右了心境。
话说的刺激了些,不过是食髓知味。她仍习惯性的去讨好一些高位的人,想苏凔死这个锅,总不能让江闳来背。然而这个习惯到底又发生了一丁点改变,她已然懒得去编排些什么不得已而为之的话来求个表面太平。
她十分怀念当初胁迫江闳保人的那种快感,所以,她就这样大大方方的对薛凌讲:“是我呀,是我想杀了宋沧。”
她想,怪不得薛凌不肯学那些奴颜媚骨,这种你奈我何的感觉也太令人愉悦了些,愉悦到,她自个儿都有些瞧不上以前的苏家,过的都是什么狗屁日子。
人就该这样活才对啊,就算我想杀了宋沧,你又能拿我怎样?
齐清猗庆幸自己没来得及,她终究很少干色厉内荏这种事。她想宋沧死,不死,也好。只要不是半死不活的吊着齐清霏,怎样都好。与苏姈如不同,齐清猗的想杀了宋沧,不过是句无力咒骂。其心境,大概和市井之间骂“狗娘养的”差不多。
又有谁,真能是狗娘养的?
江闳自是不必提,现如今,宋沧还没死,薛凌已归来,他也认了。没死有没死的好处,反正他是打算逼着薛凌自己将宋沧废掉。倒省的折在江府手里,薛凌一时狗急跳墙。徐徐图之,就会权衡利弊,不管薛凌愿不愿,起码不会霎时心血来潮把江府给掀了。
而永乐公主,在椅子上虽不发一言,内心却是风起云涌。她在府里等薛凌等的极是不耐,找了几次后又被霍云婉敲打,不敢轻举妄动。待今天江府大喜,她觉得薛凌无论如何都会出现,便死赖着江府参了一脚。她本就是个疯子,江闳岂敢拒绝。
永乐公主不甚关注前朝的事,状元爷下狱也不是什么逗趣的传闻,是故黄承宣也没跟她。所以,她压根不知宋沧是谁家的谁。但听得薛凌在意,便希望他死了。后又听得苏姈如要杀,便又希望他活着。
反正对比一下,永乐公主只想给薛凌找点不自在,而苏姈如,显然就不是一点不自在那么简单。
说来,也没什么奇怪。她跟薛凌不过数面之缘,虽薛凌答应了她要帮忙,可一个不甚熟悉的人失信,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但她自迁入宫外府邸,便与苏姈如有往来,后更是有着类母之亲。
而当日事发,苏姈如见死不救。非但见死不救,事后又攀附上门。她真正的娘亲,却不知魂归何处。
剩下俩陌生人,倒是极有意思。一个唤作逸白,是霍云婉遣来的。只是这屋里,大概仅有苏姈如猜到了他的身份。虽江闳再三过问,逸白只说是主子打发来,莫让人欺负了薛家的小少爷。
他这么说,江闳自然明白是个知道底细的人。听说是要护着薛凌,唯恐是她背后还有什么人,只能一并请到这暗室坐着。另一个,却是瑞王手底下的亲信。因何在此,不言而喻。
苏姈如这般讲话,一时间屋内气氛怪异,各人心中计较迥然,但目光不约而同放在薛凌身上,令人寻味。
逸白嗓子倒是好听,抢在江闳开口前道:“夫人何故说这些,杀人见血的事儿,怎好让一个小姑娘家去做。倒不如托付给我。就是在下眼神不怎么好,据说苏家的少爷和状元爷长的颇为相似,要劳烦夫人指认清楚些。”
薛凌瞬间看向逸白,确认自己没见过此人,觉得有些奇怪。而逸白对上她探询神色,微点了一下头示意。
他自是不认得什么薛家的小少爷,也瞧不上哪家的小姑娘。霍云婉让他来,便来。临行前,只说是皇后不放心薛凌,要他来跟着瞧瞧
然霍云婉交代的却是:“你去替我看着,这小姑娘,什么都好,就是腰太直了些。可那群人,大多是弯着腰过活的。”
薛凌不弯腰,怎么能和别人共事呢?
“如果她不会弯,你就帮帮忙。不过,最好是丢个什么物件儿,让她自己乐意弯腰去捡,可千万别强掰。”
骨头太硬的人,强掰,只会咔嚓一声断了,骨头碎能戳你一大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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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跳梁
苏姈如亦随即将视线移到逸白身上,斜斜瞥了几眼,又含着笑意转向一边。她既没告知江闳关于霍云婉的事,自然就没打算在这会去揭穿逸白是谁。即使听得其言语威胁,也没当多大回事。
说句话也能往心里去,这种事,一屋子人估计就薛家那位小少爷干的出来。
霍云婉和薛凌走到一处,苏姈如不是没介意过,但早就介意过了。索性是不能用的称心如意,哄的也累,早一日换个相处法儿,落个自在。不管霍云婉是要陪着薛凌做什么,苏家现今还是姓苏,加上手里有了江府和瑞王两张牌,撕破脸去,谁又怕了谁?
“总不是来吵嘴的罢,以后往来多有不便,倒不如今晚一次把话讲完,江府庙小,不能供诸位大佛久留”。江玉枫酒气未解,言语间放肆了些。
他倒也不必自持,在座就瑞王亲信勉强称的上贵客,但说破天也就一下人。况如今瑞王于江府而言,除了身份,似乎带不来别的什么东西。以魏塱之手段,将几个王爷养的跟个掉牙的哈巴狗儿似的。
故而江府找上魏玹时,才念了两句“深耕穊种,立苗欲疏”,便吓的他手头蝈蝈笼都抓不稳。
几个王爷各有所好,先帝一去,声色犬马事都拿到了明面上。是真是假的先不提,到难为当初江闳提起属意人选时,只能憋出个于礼于法。全然没法谈什么文治武功,经国济世。不过,那句有口皆碑形容魏玹,倒也没说错什么。
毕竟比起其他几位王爷的荒唐事儿,魏玹还真算的上温良恭俭,如果没瞧着蝈蝈的话。瑞王好这一口儿,旧时就人尽皆知。魏塱登基之后,魏玹更是玩的登峰造极。但凡听谁手里有什么奇货,千金尚算不得啥,拿皇室身份压人生拉硬抢也不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