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这里是荒郊野外,请医生过来很麻烦。第一天来的时候虞倦就注意到了,大门外安装了摄像头,应该是苏俪不能彻底放心,害怕出现意外。
困难颇多,医生的事只能慢慢来。
第二件事是轮椅。
周辉月的轮椅是新的,但只能用作最普通的代步,不能下楼梯,所以他被困在了二楼,无法出行。
虞倦经历过被困在房间里的噩梦,觉得心情因素对病情的影响也很大,琢磨着为周辉月选购一把新轮椅。
他在网上挑了半天,参考了各种意见,终于敲定了一个可以完美适应各种地形,轻松上下楼的款式,听起来很好,就是价格高昂。
还是忍痛付款了。
快递送不到这里,虞倦把收货地址定在县城驿站,还要想办法拿回来。
下完单后,虞倦看着了账户中的余额,又看了一眼。
心痛,还是不看了。
这辈子没有这么穷过。
虞倦关了手机,倒在床上,听到不远处的厨房传来动静,知道是周辉月正在用餐。
他又想起了书中的剧情。苏俪对主角的恨意完全是因为她觉得周辉月可能会竞争周家的继承权,但没有胆量直接对他下手,所以在“意外”的车祸后喜出望外。
但为什么她能那么确定周辉月一定会留下残缺,医生说的,又或者是在药物里动了手脚?
毕竟《白城恩仇记》只是一本小说,不可能将方方面面都写到。
上次看到周辉月吃药的时候,虞倦就这么猜了,但没有办法证实。
周辉月现在不在房间,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查一查那些药究竟有没有问题。
虞倦这么想着,站起身,没穿鞋,静悄悄地穿过走廊。
路过厨房的时候,周辉月坐在轮椅上,背对着厨房。
虞倦不知道的是,他以为一无所知的周辉月在最后一秒转过头,平静地看着脱了鞋的自己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几分钟后,虞倦很轻地、很轻地推开了周辉月房间的门。
他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爱好,径直走到桌子边。所有药品都收纳在一个大盒子里。虞倦掀开盒盖,拿出最外层的一瓶,打开手机,拍下了外包装的标签,想了想,将药片倒了出来,又拍了一张照片。
一方面是查药品的效果,另一方面就是防止货不对板,真正的药被偷换了。
拍到三分之二的时候,虞倦终于松了口气,觉得胜利在望。
然后,他就听到门外传来周辉月的声音。
“虞倦。”
虞倦的动作顿住了,手一抖,差点没拿稳药瓶,默默将开着摄像头的手机息屏,偏过了头。
轮椅停在门槛上,一半在房间里,一半在外面,周辉月问:“你在做什么?”
他的语调很平静,没有愤怒和质疑,几乎听不出多余的感情,只是询问。
虞倦的脸在一瞬间变得通红,他生平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还被当场抓获。
任何人都应该心虚的,但那些人不是虞倦。
然后,他强行忽视自己狂跳的心脏,迅速找到借口,装作镇定地回答:“我是来监督你吃药的。”
周辉月没有说话,他的眼瞳漆黑,冷浸浸,没有人能从他的表情中看出此刻的所思所想。
但虞倦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理直气壮地说:“我当然要确定你确定你是否能够痊愈。”
过了一小会儿,就在虞倦都以为周辉月不会接受这样拙劣的借口的时候,周辉月开口问:“站起来是你的标准吗?”
虞倦怔了怔,下意识地朝周辉月看去。
周辉月肩宽体阔,后背挺得很直,身形应当是很高大的那种,现在却被迫蜷缩在轮椅中,无法站立,被困在这个狭小的笼中。
虞倦虽然不关注周辉月的心理健康,但也不至于故意伤害一个病人,他本来也没有那么想过。
活下来是最重要的。虞倦是那么想的,也亲眼所见,十五年后的周辉月站了起来。
虞倦垂下头,摇了摇,他很少会这样,嗓音放低了,慢吞吞地说:“我不能接受的是未婚夫缠绵病榻,活得比我短。”
周辉月似乎是信了,他推着轮椅,来到虞倦身边,漫不经心地问:“虞倦,你有多少个要求?”
其实虞倦还没想清楚。
他托着左腮,手腕很纤瘦,下巴微微抬起,是一如既往,永远不会低头的神态。
浓密的睫毛半遮住他翠绿的眼眸,落下的阴影就像是湖面上摇曳的倒影,有种纯粹的美丽,虞倦说:“一百条吧。”
周辉月笑了,他的眉眼很英俊,开玩笑似的说:“未婚夫,你的要求好多。”
虞倦有些脸热,咬了下唇。
当他在再一次在这个世界醒来,知道穿成了书中的炮灰时,没对这桩婚约有什么实感。原书中他们并没有任何暧昧剧情,而在周辉月对他临死前说了唯一一句话后,虞倦只把他当做仇人。
可是“未婚夫”这三个字也说了太多次了。
谎话说一百遍一千遍也不会成真。
虞倦这么想着,又重新抬起头。
“我希望,”他顿了一下,改成,“我要求你必须痊愈。”
是全世界最不合理的要求。
周辉月说:“好。”
虞倦只觉得夏天太热了。
因为之前的理由,虞倦留了下来,准备陪周辉月吃药。
周辉月拆开盒子,拿出一枚又一枚的药片。他的记性很好,服用的剂量记得很清楚。
五颜六色的药片堆积在桌子角落,中间印着虞倦不认识的英语单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甚至有点像是散落的糖果。
但虞倦知道不是。临死之前,他也吃了很多、很多这样的药片。
他讨厌吃药。
周辉月问:“不讨厌吗?”
虞倦如梦初醒,吓了一跳,眼睛都瞪圆了:“什么?”
周辉月看着他,很认真地看着,近乎于审视:“蝉的鸣声。”
他本来只是想试探虞倦是来做什么的。
为什么来到这里,又留了下来,为什么改变了过往的命运,做很多连他也无法理解的事。
人一旦有欲望,就会表露出来。无论是谁,都无法长久地隐瞒属于自我的真实意图。
所以他看着虞倦。
窗户的玻璃碎了一半,树的枝条伸了进来,苍绿繁密的叶片衬着虞倦雪白的脸颊,他的嘴唇很红,像是掩映在枝叶中的樱桃,一碰就要坠落了。
像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和这个僻远的地方格格不入。
周辉月不喜欢太过柔软的东西。
出现在身边,必须要很留神,才不会不小心碰碎。
虞倦呆了几秒钟,可能是不知道周辉月为什么会这么问,还是诚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不讨厌蝉鸣。不要让我看到就好。”
然后,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他问:“你吃了好多药片。会很苦吗?”
第7章 糖果
周辉月说:“有的会苦。”
“但不是不能接受。”
和虞倦相比,周辉月的要求似乎很低。
虞倦怔了怔,看周辉月吞下最后一枚绿色药片,就像说的那样,在服药的过程中,神色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似乎每一片都是相同的味道。
可能主角是这样吧,虞倦很讨厌吃药,也讨厌苦的味道。
又想起临死前的那段时间,他吃了很多药,为了挽救自己的生命,但没有用。
所以失神地说:“我很讨厌。”
周辉月有点漫不经心地问:“第二条要求是这个吗?”
虞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周辉月说:“不能携带你讨厌的东西?”
虞倦的第一反应是,是要感谢这个人,这次没说“未婚夫”三个字吗?
其实他不太愿意提起这个,好像有点奇怪,或者是这个约定只能由他来约束周辉月。但对方已经提出合理的要求,也不能置若罔闻,显得他对这件事很不上心,而是别有目的。
于是点了下头,诚实地说:“嗯”。
周辉月看着虞倦的侧脸,想到前几天的清晨,他和孙七佰说过的话。
虫子、药片、烟草。
虞倦讨厌的有很多。
*
下完单后,虞倦每天都在关心轮椅什么时候发货。但因为是产量很低的定制款,出货需要一段时间。至于医生,虞倦也在想办法联系。他在当地的医学论坛上发了帖子,寻找能够上门诊治的医生。谈了几次,价格开得很高,但没有摸清楚孙七佰来的规律以及怎么将医生偷渡进来,所以暂时还不能确定具体计划。
除此之外,虞倦也查询了附近的地图,确定了最近的城镇在几十公里以外,不过附近不远处有个村庄。
有人的地方,或许能提供一些帮助。虞倦是这么想的。
第二天一大早,虞倦拎着背包,前往几公里外的村庄。
顺着导航,虞倦走了人生中最为艰难的一段路。
他看着小溪上凸起的几块石头,又看了一眼导航路线,上面确凿无疑地显示着这里可以通过,终于明白鲁迅先生的那句话,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快到中午的时候,虞倦终于到达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