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墨色的雾气从阵型上方蒸腾而起,变作阴影继续上浮,升至空中散作风云。
像是什么抽离而去。
阵中弟子这才如梦初醒,震惊地环视四周满地的尸块血泥:“这都、都是我们杀的?!”
巨大的烟花在夜空炸开!
向全山传达今夜大胜的消息。
火光照亮了狼藉不堪的战场。
也照亮了身侧人影。
凝露看到那双眼睛,才敢确认这人的确是她要找的“破衣服狐狸精”,连忙拉住对方的袖子:“你没事吧?我......”
话没说完,凝露就又猛地吐了起来!
她头一次经历如此残忍血腥的厮杀,感觉胃痛脑袋也痛。
一吐就不可收拾,吐完了晚饭吐酸水。
直到一块手帕递到了面前。
“你不是很喜欢打架,怎么吐成这样。”穆离渊半蹲下来,“叶公好龙吗。”
“才不是!我是......咳咳......”凝露拽过手帕捂住嘴,压住泛上来的酸水,“阁主教导我们,出剑有礼,用兵有节,不到万不得已不下杀手,断不可以杀止杀,更不能......”
“更不能虐杀。”穆离渊接过了话,“万事义为先,不练杀人剑,剑修用剑是为救人,一招一式点到为止,对吗。”
凝露怔住,点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走吧,”穆离渊没回答这个问题,站起了身,“带我去见你们阁主。”
“阁主很生气,你不怕吗?”凝露也站起身跟着他走,“我从来没见阁主脸色那么差过,我觉得阁主肯定要狠狠罚你了。”
“怕啊。”穆离渊说,“所以到时候你离远些,免得看到些不该看的,晚上做噩梦。”
晚风很冷,身边人的靴子踏进粘稠的血水,发出瘆人声响。
凝露莫名打了个颤。
她从斜后方瞧着走在前面的“破衣服狐狸精”,总觉得这人与以往有些不同。
暗夜的颜色浸染衣衫,周身缭绕着一股极重的邪气,一点也不像那个平日里柔弱无害的可怜人。
今夜太古怪了,哪里都很不对劲,怎么破衣服狐狸精一来,原本刚正刻板的诛邪阵就变得凶煞无比,比要诛的“邪”还邪门?
“夫人你......”凝露心里越发不安,试探着说,“你今天好像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穆离渊停住了脚步。
凝露也停下了脚步。
穆离渊转过身。
冷风撩开了他脸侧的长发,露出了那双深邃的眼眸——这双眼睛不含笑的时候也很好看,但却隐约透着一丝阴冷。
凝露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不会是个吃人的邪恶怪物吧?
否则哪来什么“天降贤惠女子给男主做妻子”的幸运事?话本都里写了,这样从天而降的“好人”最后都要现出妖怪原形!把男主吃掉的!
穆离渊伸手指了指她沾满血污的裙摆。
凝露不解其意:“要干嘛?”
穆离渊说:“借点血用。”
“啊?”凝露低头看看自己的裙摆,“这些都是血尸的污血,很脏的......”她抬起头,颤颤巍巍说,“不、不好喝的......”
说到此处她突然想到什么,连忙摆手,“当然我、我的血也不好喝、喝的......”
“我又不是怪物,喝什么血,”穆离渊走近了几步,指指自己,“脸太干净了,到时候不好发挥。”
凝露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扮作受伤流血的模样,到时候见了阁主,阁主就算再生气,也不忍心罚受伤的人。
果然是苦肉计大师!
畏惧感稍稍消散了些,凝露撕下一条血淋淋的裙摆递过去。
穆离渊接过来,在自己脸侧蹭了蹭,还不忘补一下露出的脖子和手腕。
凝露比了大拇指。
“我觉得光是装可怜还不够,”凝露给出自己的建议,“还可以在可怜的基础上再加点魅惑,比方一边抹着脸上的血一边哭得梨花带雨说‘夫君别气,我只是想为夫君分忧’,阁主见了,定然心疼不已,就不怪你了。”
穆离渊把最后一点血抹在发尾,低头看了眼只到腰间的小女孩:“你还懂这些呢。”
“略有研究,还不精通,但我相信我是个天赋异禀的好苗子。”凝露抓到了时机,毛遂自荐,“夫人考不考虑收个弟子,传承一下你的魅惑之术?”
“收你?”穆离渊扔了布条,招招手示意凝露跟上自己继续前行,“你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凝露摇头,“我眼光很高的。”
“那你学来魅惑谁。”穆离渊问。
“魅惑全山的男弟子呀!”凝露满怀憧憬。
“你不喜欢他们,”穆离渊说,“到时候他们缠着你,你会很苦恼的。”
凝露兴奋地说:“不会!我就喜欢众星捧月的感觉!他们都倾倒在我的裙下,而我呢,就挨个玩一玩啦,不走心的,和阁主一样......”
“你们阁主怎么这么坏呢。”穆离渊叹了口气。
“嘘——”凝露忙蹦起来给他比噤声的手势,左右看看,悄声道,“阁主耳力很好,离很远都能听到别人说话。”
一大一小两人都不再说话,继续前行。
凝露紧抿着唇,眼睛却睁得大,整个人兴奋得微微发抖。
周围有跑来跑去帮忙的小弟子路过,打招呼:“凝露师姐好!”
“好!”凝露应道。
今夜老师亲身示范给她上第一课,自然心情大好。
步子都蹦跳了起来。
前路拥堵的弟子们散开,露出了后面的人。
凝露的蹦跳卡了一下,差点崴了脚。
“看来是今晚这场打高兴了。”江月白瞧着她,“路都不会走了。”
“啊......是、是啊!”凝露磕磕巴巴回答,“今晚、晚的诛邪阵威、威力大增,弟子们大获全胜......”
“好事啊。”江月白淡淡说。
他目光看向凝露旁边的人。
穆离渊干脆利落跪了下去,没有一个多余动作。
“弟子知错,”穆离渊垂着头,发丝向下滴血,“请师尊责罚。”
周围混乱的人群瞬间安静了。
每个人动作停下,好似画面静止,都向此处看。
凝露有点反应不过来,但莫名心虚,腿一软,也跟着跪下了。
“你跪什么。”江月白说。
“我......”凝露又“腾”得站了起来。
继而又缓缓蹲下捂着膝盖。
“我腿有点酸......”
江月白背着手走近几步。
“儿子都被别人拐走了,”江月白垂眼,“不去找找,有空跑到这儿添乱。”
穆离渊抬起头,发丝流淌的血进了眼睛,模样很是狼狈:“小圆不听话,我管不住他,他不知受了谁的蛊惑,要去行侠仗义,道理讲得头头是道,说得我也哑口无言......”
“哑口无言。”江月白伸手捏住了他的侧脸,偏了个角度,让旁边的火把光亮正照着他的脸,“我看你这张嘴,明明挺会说。”
穆离渊低头想躲。
江月白对身后道:“去提桶水来。”
身后两个弟子忙去道边收容帐旁抬了桶水过来。
江月白示意了一眼面前:“给他冲冲身上的血。”
两个弟子领命,一个提把手一个托捅底。
“不可以!”凝露鼓足勇气站了起来,站起来之后对上江月白冷若冰霜的眼神,又想蹲回去了,“这水太凉了......会冻坏人的......”
一大桶水很沉,桶倾斜了就收不住。
水流兜头而下!冲干净了穆离渊脸上和颈肩的污血。
湿透的长发贴着脸侧轮廓,眼睫错落地粘在一起,眼尾淌出了淡粉的水。
穆离渊闭着眼没说话。
凝露紧紧捏着手指,心道:大事不妙,苦肉计被识破了!
一桶水倒干净,穆离渊身上的血也冲干净了。
除了眼睛。
左眼一道深红狰狞的血痕,在苍白的皮肤上刺目。
水流洗刷,反而更加殷|红。
在渗新的血。
凝露紧攥的手指松开了,轻呼了口气。
老师果然是老师,竟留有后手,谨慎周全!
沉默了许久,江月白对穆离渊道:“起来,跟我走。”
走了两步又回过头:“你不用跟。”
“啊?”凝露站住脚步,略有闷闷,“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