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千上万的金光雾点随风而起、飘摇而上,汇集在远方天门开处,凝成一把劈山斩海的巨形剑影!
小圆被面前壮丽奇景吸引,顾不上哭了,睁大眼指着那些飘扬的金点。
“那是......”华薇吃惊喊道。
“信徒的功德金光?”有仙子反应过来。
“这小子追随者还不少,”御泽苦笑,“若天道有形,想必此刻定是火冒三丈了......”
下一刻,天劫雷光瞬间暴涨,崩裂出可怖的怒火。
功德金光汇聚成的虚影显得格外渺小,霎时便被天劫怒吼震碎成粉末!
天空一侧电闪雷鸣,另一侧却是截然相反的祥云飘绕。
早早过了天门的那把剑正在祥云包裹下乘风而行,飞往远方。
青芷咬了咬牙,抱起小圆,追着那道剑灵尾光而去。
长剑虚影载着穆离渊昏迷的魂魄平稳地滑行云中,四周结界光雾环绕——除了江月白开的护体结界,还有冲破天道枷锁后的福缘光晕。
青芷犹豫片刻,还是按照江月白的嘱托,将小圆放在了剑上。
可动作做到一半她又想:若是这人不能原谅江月白多年的欺骗,醒来之后要杀这孩子怎么办?!
江月白从前下手狠绝、毫不心软,为了剑心的恨让这人受尽了折磨,从未给过一句解释。往后这人借助过天门的剑灵突破天门枷锁、挣脱时空束缚,天地光阴逍遥游,还会原谅仇怨、再念曾经旧情吗?
天劫震颤剧烈,余波碎石轰击,青芷没空再担忧纠结,放下小圆,狠推一把,目送剑灵和小圆一起飘远。
“总有一天,”青芷心想,“他会回来找一个答案的吧。”
......
青芷一直在等。
所以此时穆离渊来到玄天仙境,其余仙君仙子皆面露阴霾,她却满是欣喜。
她只怕他不来。
“你仔细看看小圆。”青芷拉过小圆,对穆离渊说,“看看他的眼睛!”
穆离渊还陷在方才那些话带来的震惊里。
出神了许久,他才被青芷的话音唤回神思,僵硬地垂下眸去看——
小圆的眼睛很好看。
他早就发现了,小孩子的眼睛都长得可爱。
“这是江月白一笔一划画出来、一点一点做出来的,照着你小时候的眼睛做的。”青芷道,“以前我们夸小圆眼睛漂亮,江月白总和我们说,远不及他的渊儿眼睛漂亮。”
说到此处,青芷抬头看向穆离渊的眼睛,觉得那形容不假——或许这双眼睛不该用“好看”、“漂亮”这类词形容,因为它们不仅是漂亮,而是深邃,像深海里倒映的星辰。
“我?我小时候......”穆离渊一时间无法接受如此多的冲击,心头火浪翻滚,烧得嗓音都有些沙哑,“怎么会......”
他一直以为这个孩子是师尊师娘用灵力孕育滋养的孩子,这么多年来,他对小圆倾注的所有温柔,都含着难以言说的苦涩。
“小圆不是师尊的......”穆离渊欲言又止。
“江月白那年回登仙台不是娶妻,只是为了救人。”青芷读懂了他话语里的猜测,“你当时只看了一半婚典就忍不了,回魔界还彻底切断了通界,不敢再听一点他的消息,可是你做了他那么多年徒弟,怎么就不了解他是什么人?他哪怕真有心爱之人,也绝不可能与对方成婚,通天之路艰险莫测,他从来都是只身一人,巴不得所有人都离他远些,最好误会他一辈子!省得受他牵连。”
“至于这个孩子......”青芷语调渐渐低下去,走上前几步,把小圆的手重新交给穆离渊,“小圆的心是用你的爱恨之心催生出的,小圆的身子是江月白用自己仅剩的灵元塑成的,他把这孩子留给你,你觉得这孩子该是什么身份?”
穆离渊浑身都开始发颤。
“不可能......”穆离渊面色发白,“绝对不可能的......”
他不是不相信仙子的话,而是不相信自己——他根本不能相信江月白会对自己这样肮脏低贱的魔有半点感情。
“江月白炼斩天之剑,完全可以用别的方法!可他执意要用你的心做剑心,坚持了十多年,费尽了千辛万苦,还不够明显吗?”华薇抢过了话,说话时甚至憋红了眼眶,替江月白不值,“若他心里没有你,何须为了保你的命去冒空手战天劫的险!何必......”
“你们和他说这些做什么?”一道苍老的嗓音忽然传来。
仙子们循声转头,看到日日醉酒的御泽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
此刻浑身丝毫醉气也没有。
华薇道:“他该知道这一切。”
“你......”御泽叹了口气,后面的话转做了密语,“你们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若要告知真相,江月白早就说了。
可直到诀别前江月白依然让穆离渊误解他的用心、误会小圆的身份,不仅是为了榨取恨意。
更是想让对方好好活着。
“真相瞒不住的,我们今日不说,他总有一天也会自己悟明白。”华薇看回穆离渊,“江月白曾经是做过伤害你折磨你的事,但那是他情非得已,种种恩怨相抵,他不欠你什么,你也不该再怪他。”
穆离渊头痛欲裂,眼前一阵红一阵黑。
他垂头艰难喘息,缓了半晌,才颤抖着小声说:“我......从来、从来都没有怪过他......”
曾经那些年他的确被江月白折磨得痛彻心扉死去活来,江月白欺骗他、玩弄他、抛弃他、把他当工具利用、一次次做伤他心的事......
可他依然还是没骨气地想着江月白。
他极力逼迫自己去恨江月白、反复告诉自己江月白是仇人,其实不过是想抵消那些怎么都无法化解的想念。
他只怪自己。
怪自己耽误连累了江月白的潇洒人生。
怪自己没有早点就死了。
如果他早早就死了,江月白是不是就可以像仙子们所说那样,换别的方法炼剑开天门,毫无负担轻松飞升成真仙,不用为了保住他这条命去冒险......
可是他现在求死也不能了。
江月白这次留给他的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一句话,而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永远斩不断的念想......
能永远把他锁住的锁链。
“孩子,”御泽开了口,“你听我一句劝。”
穆离渊怔怔地抬起头。
除了江月白,还没人会用“孩子”这种称呼叫他。
“天地无尽,光阴无穷,你的前路很长,且逍遥去过,别......”灵珠离体,御泽已是白发灰暗满面皱纹,嗓音沙哑得像是微有哽咽,“别再等他了。”
穆离渊喃喃:“什么意思......”
“起初我也不愿接受,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想再自欺欺人,”御泽缓缓吸气,又缓缓叹气,“天劫之罚根本没人能活着扛过,他......”
话没说完,御泽表情忽然一变。
仙子们也被吓了一跳。
穆离渊猛然跌倒了在地上!
膝盖撞击石板,发出沉闷的“砰”一声。
穆离渊的手紧抓住仙桥石柱,勉强维持住了半跪的姿势。
口中却吐出了一大股浊血!
他已经忍了太久。
不论从前还是现在,唯一不变的就是痛不欲生的折磨。
爱恨情仇是折磨、求而不得是折磨、恍然悔恨是折磨......每当他觉得这颗心已经被折磨得足够麻木的时候,又会迎来更加残酷的折磨。
他原本以为岁月流逝,自己放下了前尘恩怨,才终于鼓起勇气来仙界,给小圆找护佑魂魄的仙丹。
谁知却给自己找了一把锋利的刀,把自己又杀死了一次!
这把刀,迟了这么多年才穿过时光刺透了他的心脏,后知后觉带来沉重到恐怖的压抑和剧痛。
小圆还在旁边,穆离渊不想让小圆看到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拼命地擦着嘴边的血,然而怎么也擦不完。
小圆没见过这么多血,流血很可怕,何况流血的人还是他心里无所不能的大哥哥。小圆想要去扶,可摸到了一手血,顿时吓傻了。
穆离渊也没力气再忍了,任凭鲜血涌出口鼻。
他闭上眼,眼角却渗出了血泪。他听到自己胸腔内的心脉崩裂,听到全身的经脉都在一寸寸崩断,那些细微却可怖的声响沿着骨肉攀爬蔓延,把他的身体撕碎。
他撑不住身体,靠着仙桥柱一点点向下滑,最后彻底沉在血泊里。
“你怎么了......”御泽慌忙俯身去扶他,“渊儿!”
暗红色的污血源源不断涌出穆离渊唇缝,流得满脸都是。
起先吐的是血,后来涌出的是血肉模糊的碎块。
小圆在一旁嚎啕大哭,他听过的故事里,只有要死的人才会流很多血,他越想越害怕,越害怕就哭得越大声。
穆离渊喉结滚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张嘴后又吐了一大滩血。
小圆绝望地扑在他身上,一手抹眼泪一手去捂他嘴角往外涌的血,断断续续说:“不要死......不要死!”
穆离渊抬起鲜血粘连的眼睫,握住了小圆的手:“不死,别怕......”
“他是不是丹府破了?”御泽转头叫过青芷,“怎么会突然吐这么多血?”
青芷面色凝重,好一会儿,才说道:“好像不止......”
不止是浑身经脉,连丹府的魔核都碎了。
周围的仙子闻言都聚过来。御泽焦急道:“你先帮他止血,我去拿......”
“不用!”青芷忽然大声说。
魔息滋养的经脉尽数断裂,魔气汇集的魔核也碎得彻底,所有束缚禁锢脏腑经络的天魔之力完全解体消散,才能重新生出最纯净的灵脉,让体内隐藏极深的那颗突破成仙的剑灵魂元,真正苏醒运转。
青芷与御泽对视一眼,霎时了然全部。
两人都不再说话。
算无遗策。
不仅是爱恨悔痛,连每一件事、每一个转折、每一个细节,江月白都算到安排好了。
误会生恨,恨到极致成执念,执念不休便不会寻死,经年累月后的恍然才能真正撕碎一个人,破而后立,毁再新生。
甚至连他们这些旁人的所念所想、所作所为,江月白也早预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