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会所部甚至都不是梁军嫡系精锐,但依然能把你死死压住,甚至以少打多,占据上风。
折家军最后成了一支劲旅,那也是因为有更厉害的部队和他们“陪练”。若打的都是山南东道这种货色,估计到现在还没练出来。
折家最后乖乖移镇淮西,你固然可以说他们忠心,但未尝没有清楚认识到自己的能力,选择屈服这种因素存在。
往事如烟,邵树德也只是随便发散一下思维。毕竟他这种“老阴逼”整天就在算计人,揣测别人内心的想法。
“有了襄城漕渠,洛阳的地位愈发不可动摇了。”邵树德指着那些满载货物的船只,说道。
“此皆陛下之功。”萧蘧说道。
邵树德恍若未闻,继续看着远处排队等着进闸的货船。
“在江南走了这么一圈,大概也知道了。”邵树德笑道,“湖南白糖、瓷器,江陵药材、漆器,鄂岳鱼干、茶叶等等,甚至还有蜀中转运而来的各色货物,通通可经水道运至龙门以南。今后南方人口渐多,襄阳、南阳成为财赋重地,洛阳就更不缺什么了。”
萧蘧捋着胡须,心中也很是感慨。
圣人很喜欢坚持,往好听点说叫意志坚韧,难听的就是刚愎自用,听不得劝。
但他所坚持的东西,事后证明,大部分都是对的。
这个襄城漕渠,修建过程中失败过很多次,但最后还是花费大代价完成了,如今已成交通枢纽之一,有力保障了洛阳的供给。
这也就是开国皇帝、马上天子才能办到了。若换个威望没那么大的天子,失败一次,整个工程就危险了,失败两次,大概率彻底放弃,再不提这事——即便你想做,群臣也不给你机会了。
“现在含嘉仓城的粮食,主要靠的还是河南、河北,但将来么,朕也说不好。”邵树德说道:“或许南方会后来居上吧,尤其是江汉之间,千里沃野,平坦无比,最适合种粮食了。”
萧蘧听了也有些怔忡。
他原本不觉得有这个可能的。南朝时代,荆襄地区固然是重地,屯驻大量兵马,但从没听说过那地方单靠自己就能养活那么多军队。但跟着圣人走了这么一圈,他也不得不承认,鄂、岳、襄、郢、复等州的条件十分优良,如果大力开发,是可以成为供养洛阳的后方腹地的。
也许有朝一日,从南方运来的稻米将超过北方运来的粟麦,成为含嘉仓城百万石储粮的主流。圣人所设想的洛阳“粮道”,确实都有依据,非常靠谱。
即便不运粮食,全部改运果子、药材、瓷器、绢帛、茶叶、生漆、竹器等物资,以南方物产之丰富,亦可让洛阳百姓大得其利。
说到底,河南这片大地上,就洛阳、汴州、徐州三个地方运输条件最好,可作为都城。
国朝选择了洛阳,从这里往南,一路延伸到荆州的水运路线,自然是重中之重了。
不过,这大概与他们无关了,需要一代代人接力,才能最终实现这个宏伟的目标。
邵树德在邓州逗留了五天左右。
十月初三,圣驾继续北上,数万人水陆并进,穿过宛叶走廊,越过人烟愈发稠密的汝州,于月底返回了洛阳。
绕了一大圈,历时年余的出巡就此结束。
第078章 休养生息
回到京中之后,今冬的第一场大雪就纷纷扬扬洒落了下来,两日方止。
雪方停,邵树德便打算去神都苑打猎,无奈身体不适,便留在上阳宫内休养。
他果断停止了服用海狗丸。
张居正晚年吃了很多这玩意,最后死了,可能是积劳成疾,也可能与海狗丸有关。
邵树德从一开始对这玩意不屑一顾,到出巡途中暗示太医局制作此物进献上来,以便临幸嫔妃,其间服用了多少枚,他已经记不清了。
反正自有了此物后,他雄风大振,在高昌王后锲氏、渤海王后高氏、契丹王后述律氏以及种氏、小储妃等人身上折腾了好多回。
虽说他自认身体比读书人张居正强了不是一星半点,但年纪也比张居正大了好几岁,再吃下去,整不好暴毙啊。
他现在也想通了,有些事强求不得。
李嗣源能在65岁生下儿子李从益、66岁生下一个女儿,这个身体素质确实不错,虽然他只活到了67岁。
不要羡慕别人。
海狗丸也不一定就非吃不可,多休息休息,拉长间隔,还是可以振作一下的嘛。
“陛下,该吃药了。”种氏端来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汤,轻声说道。
“好。”邵树德端起碗,一饮而尽。种氏欲言又止。
她现在挺着个肚子,已经怀孕数月,对圣人这般年纪还要纵欲,为此不惜求助虎狼之药十分不满。但又很矛盾,她反对圣人荒淫,但又把服侍男人当做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好了,朕心中有数。”邵树德轻抚了抚种氏隆起的小腹77,讪笑道:“这可能是朕最后一个孩子了。”
锲氏拿着本书,在一旁看着。她怀孕比种氏还要早,谁让圣人一想到她的身份,就把持不住呢。
“陛下要爱惜龙体。”种氏叹了口气,然后走到邵树德身后,轻轻为他按压肩膀,说道:“波斯那边有使者过来,等了陛下数月了。”
“听闻他已经在京中置宅,所为何事?”邵树德问道。
“妾听闻那人在波斯写了一本书,惹得波斯君王龙颜大怒,通缉那位使者。”种氏说道:“使者也算人缘不错,有人通风报信,于是就逗留在洛阳,不敢回去了。”
“写的什么书?”
“就那本。”种氏指了指锲氏,笑道。
锲氏听到他俩的对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见她把书一合,道:“粟特语的书,陛下看得懂吗?”
“小心朕吃两粒海狗丸,狠狠收拾你。”
邵树德本来是开玩笑,但看着锲氏隆起的大肚子,竟然不用吃药也有点那啥了。
锲氏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
“先放你一马。”邵树德笑道:“书名叫什么?”
“《胡大之鞭》。”锲氏说道。
说完,又节选了几段她认为有趣的,读给邵树德听。
邵树德听了也忍俊不禁。
此书作者塔姆,他召见过几次,因其熟知各国风物,又通晓多国语言,一度想留他在大夏做官。无奈塔姆想回到家乡,便作罢了。结果他竟然因为一本书而被通缉了?
“波斯官府通缉还是教会通缉?”邵树德问道。
“都通缉了,但官府的人给他通风报信。”种氏说道。
“波斯公卿贵族的信仰也不虔诚啊。”邵树德笑道:“他们与教会并不是毫无矛盾的。事实上,矛盾还不小。权力之争这种触及灵魂的东西,没有丝毫退让可言。”
种氏看了邵树德一眼。
波斯人如此,圣人又何尝不是呢?
若无鄂州那场大病,怕是也不愿意交权吧?甫一回京,立刻召太子前来问对,了解军国大事,指点得失。随后,又下令草原诸部酋豪、诸奴部宫监前来洛阳,明年二三月间举行祭天大会——这次是由太子代为主持。
交托家底的态度十分明显了。
但在此之前呢?又是什么态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大范围染指禁军是绝对不允许的,太子要是敢这么做,六皇子直接就会被一纸诏书,从八平城召回洛阳。接下来就是腥风血雨了,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圣人往军中一站,跟了太子的军将们都得跪地弃械。
世情变幻,就是这么让人猝不及防。太子多年等待,终于得到结果了。
想到此处,种氏内心深处突然升起一股感伤。
虽说她是被家族“献”上来的,但与圣人相处十余年,心中又怎么可能没有感情?至少,行事方正的她非常认可圣人的功绩,认为他是为天下百姓带来福祉的英雄,也是真心做事的人——这个天下,做官的多,做事的人太少了。
如今连圣人也——确实有点难受。
锲氏也隐约感觉到了一点愁绪,于是转移话题,笑道:“陛下,听闻《胡大之鞭》这本书在布哈拉卖了数千册,撒马尔罕、沙什等地也各卖千余本,一经刊出,轰传远近。妾觉得,巴格达那边可能也有了,虽说是禁书,保不齐很多人偷偷收藏呢。”
“那又如何?”邵树德下意识说道:“朕还需要他们来替我扬名?”
“让更多的人知道无上皇帝的威名,总是好的呀。”锲氏说道:“说不定就少了很多兵戈之事呢。”
“此书给毗伽送一份吧。”邵树德笑道。
锲氏白了他一眼。
邵树德心花怒放。以前锲氏对他是什么态度?即便被临幸,也是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现在呢,竟然已经打情骂俏了。
“《商业》、《地租》两篇,你看过了吗?”邵树德看向锲氏,问道。
“看过了。”
“如何?”
“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
“有没有道理都无所谓了,反正两年后就考。”邵树德说道。
其实,这两本书在一年前就付梓印刷,刊行天下了。原本打算自成一本,再去掉一本杂经的,后来干脆加入到了《致治》之中,令其由三篇变成了五篇。
邵树德如此苦心孤诣地给官员预备役们扫盲,其实就是为了改造进士们的三观,提高他们的眼界,阻止他们向腐儒的方向滑落。
两年后的科举,考的就是新《致治》五篇,并且此书将上升为大经,不再是中经了。
有同光七年的经验,学子们都知道《致治》这本书不得了了,出题一半以上与其相关,如果再不好好攻读,那就是自己作死了,怨不得谁。
社会的改造,就这么一点一滴,润物细无声地进行了下去。
与两个大肚婆聊了一会后,邵树德的心情变得愈发不错。
其时天刚正午,丽春殿内暖洋洋的。邵树德喝完药,又吃了一盏茶,便来到了殿前的林苑内,半躺在胡床上,享受着冬日的暖阳。
刘氏捧着一摞奏疏,匆匆走了过来。
种氏微微向其摇头。
“放案几上吧。”邵树德懒洋洋地说道。
“是。”刘氏应了一声。
“有无紧要奏疏?”邵树德问道。
“泰封弓氏退兵了。”刘氏回道。
“唔。”邵树德摆了摆手,示意刘氏自便。
朝鲜半岛三国爆发战争,大约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其时邵树德还在路上,听到后也未给出明确答复,只是让鸿胪寺加紧打探消息。
新的消息很快传来,弓裔遣两万多人南下新罗,连陷十余城。
听到这个之后,邵树德终于感觉很没面子。
他派人调停,结果没人理会,还是打了起来。于是乎,枢密院立刻接到了调兵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