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释鲁攻长夏宫,也损失不轻,折损了数千人总有的,虽然对面的蕃部伤亡也不小。
营州方向,更是败得惨不忍睹,可谓一溃数百里,极其打击士气。
综合这几点来看,契丹不想打,夏军兵力也不是很充足,打算见好就收,并且成功地把契丹最强硬的主战派耶律亿给搞下去了,埋下了分裂的种子。等下次腾出手来,便可大力施为,事半功倍。
这事,也就这样了,心照不宣的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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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延徽在西楼与痕德堇可汗、耶律辖底等人唇枪舌剑,葛从周在易州城外指挥若定,梁汉颙在攻蔚州,赫连隽等人则在营州清剿残敌,大家各忙各的,一刻不得闲。
大夏圣人邵树德则成了最闲的那个。
竹林之内,凉风习习,手捧书籍,美人环绕,好不惬意。
阿史德氏已经怀孕八个月,即将临盆,退出了一线“主力阵容”。
杜氏、韦氏二人坐在一旁,时不时为圣人讲解书中典故。
萧氏轻轻摇着扇子,为圣人驱赶蚊蝇。有时候还要提供一些别的服务,比如圣人右手持书,左手下意识会揉捏一些东西。萧氏本钱傲人,故她的短衣是完全敞开的。
储氏将剥好皮的葡萄塞进圣人口中,她的注意力很集中,要注意节奏。圣人在询问的时候,或者看书入神的时候,她就要停一会。
张惠则刚刚从圣人怀里起身,脚步虚浮地离开了。她很惶恐,年纪不小了,她没有当年赵玉拼了命也要为邵树德生下皇八子的决心,最近圣人与嫔御嬉戏,到最后总是在她身上——她是真的有点怕,却还要承受萧氏、杜氏、韦氏、裴氏等一干贵女嫉妒的目光,实在是欲语还休。
“淮南来报,杨行密身体大不如前,时病时好,已令其子渥从昇州回广陵,这是要传位了。”邵树德放下手里的书,道:“若其故去,淮南可会出现变故?”
他是看着杜氏说的。后宫诸女之中,其他人或藏拙不说,或只配以色侍人,唯有杜氏思维敏捷,条理清晰,能给他一些参考。
“官家,若行密故去,直攻淮南,不可取。”杜氏说道:“听闻杨渥乖戾无道,盛气凌人,望之不似人主。若稍待些时日,其内部或生变乱。”
“也有道理。”邵树德算是认可了杜氏的这种说法。
其实,这两年的淮南杨吴,其实已经慢慢变成了一个守成政权,扩张性锐减。
人力有时穷,杨行密折腾半生,最终敌不过寿数。
这两年,经历了安仁义、田覠、杨师厚之乱后,他一直在着手清理内部,拣选各州精兵入广陵,扩大衙兵规模。说穿了其实也没什么,每个上位者都爱用的强干弱枝之策罢了。
这是好事,同时也是坏事。
好处是地方割据势力造反的可能性大降,没法再威胁杨氏的地位了。坏处也很明显,一旦中枢有变,衙军直接在广陵动手,谁篡权上位的话,地方州郡想帮都没法帮。
杨行密终究还是担心他的老兄弟们造反,选择强干弱枝,将希望寄托在儿子杨渥能掌控衙军上面。
靠谱吗?那是一个在服丧期间都能日夜享乐,兴致起来了,大晚上命人点起蜡烛打马球,在街上看到美女直接动手抢,谁惹他不高兴,动辄打杀的主啊。
骄横任性,没有逼数。
为了有宽阔的骑马场地,把他爹留下来保护他的数千精兵调出衙城,军营拆了做马场,显然对周围的环境也缺乏准确的判断。
这就是一个傻逼!
先让他搞得天怒人怨,后面再做工作,就容易很多了。
“若攻淮南,用哪支部伍为好?”邵树德又问道。
“官家,营州那边有现成的。”杜氏提醒道。
“哈哈!”邵树德畅快地笑了,道:“一南一北,这不就联系上了么?唔,高家兄弟可以回幽州了。”
萧氏上身前倾,脸上表情有些扭曲。
第084章 酬功
建极四年八月初一日,邵树德带着嫔御、皇子和官员至蓟州游猎,顺道接见刚刚返回的高家兄弟。
高家兄弟已在此等候数日,跟随他们而来的只有数百亲随,主力部队两万人则留在临渝关外。
等待的几日内,闲来无事,高氏众人在乡间走了走,对蓟州六县正在开展的轰轰烈烈的编户齐民行动大为感慨。
长达半年时间,即便有抵触,有叛乱,也要强行收走部落贵族手里的人口——朝廷的态度十分坚决,这从悬于各处的干瘪人头就能看得出来。
一百多年了,幽州节度使没做成的事,让外来人做成了,高家兄弟的心情远不是复杂二字能形容的。
他们也与新任刺史萧叠见了下面。
萧叠是邵圣老人了,执行起来十分坚决,丝毫不讲情面。据说出行之时,还被人刺杀过,幸没成功。
据萧使君所言,蓟州六县目前已有八万多口人,比起当年不足两万的体量是大大增加。在新来的第一批关中移民编户完毕之后,人口突破十万是肯定的。
历任蓟州刺史,从来没直接掌控过这么多的户口。
隔壁的平州刺史名叫陈素,从申州调过来的,也是圣人腹心。
平州亦有六县,目前清理出来了大量户口,已编得万余户、七万多口。关西新来了一批移民,编户完成后人口上十万也轻轻松松。
按照目前沿用的前唐标准,户满四万为上州,满两万为中州,不足两万为下州。蓟、平二州,经过这一番整顿后,明年评定等级,升为中州是大有可能的事情。
而这一升格,全州上下主要官僚的品级也会跟着动一动——下州刺史为正四品下,中州刺史为正四品上,其余各级也都有升迁,甚至就连官吏数量也会跟着增长,毕竟人口增多了嘛,真是皆大欢喜。
新朝新气象,幽州镇确实差得太远了,他们甚至连河东都不如。
基于这个认知,他们在面圣之时,态度就很恭敬了。
会面的地点在蓟州城外的某处农庄。
农庄最外层是凶悍骁勇的银鞍直武士,目前已扩充至接近四千四百人。
高思继听说过,这支部队人才辈出,勇武绝伦之士数不胜数,兼且装备精良,士气旺盛,很不好对付。
穿过银鞍直武士组成的外围警戒线,又见大群银盔白甲的宫廷卫士。
这些人的素养就比银鞍直差不少了。
其实也正常,宫廷卫士本来就不以战阵厮杀为己要。前唐之时,要么是胡人俘虏,要么是质子,要么是勋贵子弟,但最多的还是长安附近的府兵。
最后一层则只有区区百人,夏鲁奇在门口站定,亲手搜检一番,确保没有私藏暗器之后,才将高思继、高思纶、高行周、高行珪四人引了进去。
入得农庄后院之后,就听到有人在说话:“朕闻自建极元年起,契丹贵人开建私城,自号城主。如今看来,幽州契丹比他们早了一百多年。这个农庄,可不就是个私城么?契丹头下城安置俘民,督迫其为主人劳作,幽州酋豪直接把部民变成农奴,不上版籍,不纳赋税,有什么区别?”
“陛下,这其实是阿保机的主意,他觉得农奴比牧奴更好,故在释鲁第一个建私城之后,明里暗里鼓励各部贵人广建私城。其实有城池的没几个,大多数都是一些农庄。”一个女声回道:“头下军州名称,常采用俘户原籍州县名。如述律平的紫蒙城,就以所俘之营州紫蒙戍蕃汉百姓所置。妾有白望县,以原白望戍九百户百姓置。释鲁则有越王城……”
这不是余庐睹姑么?高思继一怔,她们来得好快,这就面圣了?
仆固承恩远远使了个眼色,银鞍直指挥使储慎平上前,又仔细搜检了一番,然后引着他们上前。
“拜见陛下。”高思继四人一齐拜倒在地。
“起来吧。”邵树德右手虚抬。
高行周跟在父、伯后面起身,偷偷瞟了一眼,发现圣人的形象与传闻中大相径庭。
契丹传闻,邵树德头硕大无朋,脖子很短,肩膀很宽,矮壮敦实,虬髯狰狞,手掌有蒲扇般大小,一下就能扇倒一个壮汉,如此种种。
如今看来,倒是个温和的中年人。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胡须打理得很精致,说话声不大不小,看人的目光炯炯有神,若非他是底层武夫起家,高行周几以为这是个沉浮宦海多年的老官僚了。
“白马银枪来投,幽州无忧矣。”邵树德令人搬来椅子,让几人坐下,笑着说道。
他这并不是客气话。高家在幽州多年,世代将校,名声极大。他们来投,标杆作用十分明显。
再加上元行钦、单廷珪、李小喜等幽州本地勇将的归顺,政治上的意义不可估量。
邵树德曾经对儿子讲过,做事要把握住“时代脉搏”。如今这个时代,武夫当国,那就好好收买武夫。他们投了,天下也就太平了。
“方今天下,唯有陛下可混一宇内,我等顺应时势,不降何待!”高家兄弟显然以老二高思继为主,也是由他出面来答话。
邵树德含笑点头,道:“大夏开国之前,高家便已立功,朕都记着。那位便是令郎了吧?”
“正是犬子行周。”在高思继的示意下,高行周又起身行礼。
“高家郎君一表人才,勇武绝伦,朕实爱之。可愿入银鞍直?朕刚收纳百名勇士,可由小郎君统领。”邵树德说道。
“臣谢陛下隆恩。”入银鞍直,高行周自然千肯万肯,大喜应下。
说完,目光与邵树德一碰,不自觉地避开,又看到他身后两个执扇宫人,一副粟特、突厥面孔,湖蓝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脸一红,慌忙避开。
邵树德若有所觉,哈哈大笑,道:“这两个宫人朕碰过了,不能赏你。”
说罢,喊来仆固承恩,低语吩咐了两句。
“朕已跟这老奴说了,让他在掖庭之中,寻觅两个姿容出众的妇人,给小郎君暖床。”邵树德又道。
邵树德身后的执扇宫人就是阿史德氏的双胞胎女儿。当年大破阴山鞑靼,阿布思全家女眷都被掳过来了,他的母亲、妻子、女儿、姐妹、姑姨、表姐妹、堂姐妹之类,整整数十人,大部分都在掖庭局干粗使活计,砍柴做饭、浣洗衣物、打扫卫生等等。
邵知礼出任长夏宫监后,邵圣开恩,释放了几人,其中就有阿布思之母,让邵知礼接回去奉养,不必再干粗活了。
这是前唐传下来的规矩,官员犯了罪,妻女没入宫中,运气好能当个宫官,比如上官婉儿,运气不好就干杂活干到死。如果被赦免罪责,或后人立功了,还能被放出来。
大夏几乎一统北地,没入掖庭的贼官贼将妻女很多,挑两个赏给高行周,也算是拉拢人心之举了。
当然得是邵树德没碰过的。他可不想像历史上的李存勖,被皇后刘氏拿话挤兑,忍痛把刚生了皇子的嫔妃赏给元行钦。
“陛下,臣——”高行周喜极而泣。
“好了。”邵树德笑道:“为朕拼杀的勇士,就该有富贵,也必须有富贵。高思继,有多次传讯之功,可为南皮县伯,食封一千户。高思纶,杀得贼帅萧室鲁,又献营州,可封滕县侯,食封一千五百户。二位,朕还盼望着你们续立新功呢。”
高思纶、高思继兄弟一齐行礼,道:“敢不赴汤蹈火!”
他们从投降的那一刻起,就知道别想着割据营州,当什么土霸王了,那不现实,朝廷也不会容忍。
营州,必然是大夏的正州之一,是要委派流官的,不可能给你割据。
因此,以地盘和军队换取爵位,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了。
而这种事,其实也是邵树德一直在力推的。
将士们立了功,你该用什么来酬功?小兵可以用钱财和职位来打发,虽然财政上面很吃重,但并不算很棘手。
对大将而言,事情就复杂多了。首先,钱财的作用是有的,但边际效用递减。其次,高级职位是有限的,僧多粥少,难以安排。最后,时代风气在作怪,很多人更喜欢割据一方,称王称霸。
邵树德匆忙建国,酬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因。
摸着朱全忠过河的他,知道老朱不过撑了十多年,就不得不拿出实权节度使来酬功,而在此之前他是不乐意的。比如胡真早早当了宣义节度使,但财赋、人事皆由汴州的裴迪负责,胡真只能管管部队。就这还是老资格部下才有的特殊待遇,其他藩镇打下来后,一般都给了文官,非常“吝啬”。
邵树德的军队和老朱一样白手起家,能支撑一段时间,但终究无法长久下去。那么,以爵位换取地盘、军队,就成了必然。
你不愿意,邵树德也没办法,只能做好翻脸的准备。哪怕是老兄弟,说不得也得杀一波了。
他消耗了自己的威望,才让爵位和财富换取地盘这种选项,变成武夫们可以接受的事情。这其实是他在建国前后拆除的一个威力十分巨大的炸弹,值得庆贺。
而纵观唐末,真正有可能不经历五代乱世而拆除这枚炸弹的,其实就几个人,一是黄巢,二是朱全忠,李克用、杨行密可能行,也可能不行,朱瑄、朱瑾之流是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