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把抢来的女人珍藏在家里,仔细把玩她们每一寸的身体,静静品味这些女人的心路历程,但却很喜欢向外人炫耀他的强兵,让更多人看到并欣赏这些壮士的武勇与果敢。
王溥第一次看到天雄军,但见他们令行禁止,军纪严明,进退有序,配合默契。
以他有限的军事常识来看,这已经是一支合格的军队了。
如果组成这支合格军队的每一位个体成员,再拥有坚强的战斗意志和娴熟的杀人技巧,辅以精良的器械甲胄,那就是一支优秀的军队。
“有此强军,天下大可去得。”王溥真心实意地说道。
神策军与之一比,若豚犬耳。
“此军,需二十年人才培养,需二十年嘘寒问暖,需二十年赏罚分明,需二十年激励士气,需二十年战阵厮杀,需二十年敌人血肉献祭。”邵树德哈哈一笑,道:“这是我的军队,我一个人的军团,你可知其中真意?”
王溥叹了一口气,道:“殿下宽仁,圣人、百官几酿成大错。”
“王郎中脱迹迷途,永除惑志,犹未晚也。”邵树德拉起他的手,道:“圣人欲效庄帝杀太原王故事,实是可笑。这天下,再经不起动乱了。”
说罢,随手拿过几份诏书,翻看了下。
“朕嗣登大宝,统理万方,有推诚待人之心,少拨乱反正之略。京畿叛乱,宗庙震惊,采周公宅洛之谋,定商王迁殷之业。当兹更始,式表殊勋……夏王树德,四溟伟量,五岳奇姿,挺将相之兼才,行公侯之全孝。宜赐号回天再造、竭忠守正功臣,充诸道兵马元帅,修宫阙制置、度支解县池场等使。”
“集非常之事,必有挺非常之才。建第一之功,必有居第一之位。回天再造竭忠守正功臣、诸道兵马元帅、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傅、朔方宣武护国等军观察处置等使、修宫阙制置、度支解县池场等使、灵州大都督府长史、灵汴等州刺史、河中尹、上柱国、夏王、食邑一万五千户树德,契君臣咸一之德,有文武兼备之才……可守太傅,加实封五百户,余并如故。”
“欲运阴阳,贤者谅资于筹画;将烹鼎饪,哲王取喻于盐梅……其有镇时望重,济物才高,或早推房杜之风,或暗合孙吴之略,咸膺妙选,适副旁求。回天再造……(人太多了,站不下)於戏!位尊百辟,职总万机,公忠则庶政惟和,便辟则彝伦攸斁(du)。可守中书令,加实封五百户,余并如故。”
三份制书,无上恩典。表面看起来,圣人对自己是十分信任,万分感激啊。
邵树德笑了笑,道:“雕虫小技耳。”
王溥没有说话,显然心情复杂。
说他提前投靠夏王,那是冤枉了,临时起意的好不好?
说他愧对今上,确实有一点,但岂不闻有大义和小义之分?
这天下,真的不能再乱了,否则无人能有好下场。
我为天下百姓士人谋福祉,岂会在意那点诽谤之言?
“回去知道怎么说吧?”邵树德问道。
军士们已经打扫完毕战场,陆续开进营垒。旷野之上,仍有骑卒四处游弋,大声挑衅、辱骂,激魏兵出城、出营厮杀,端地是豪气冲天,勇武绝伦。
王溥收回目光,低声回道:“但言殿下欣然,悦而受之。”
邵树德赞许地笑了笑,道:“一会我让人写封谢表,一并带回去。你等鞍马劳顿,多领些赏赐。”
“谢殿下。”王溥道。
赏赐是必须领的,而且还不能少,不然不足以体现出邵树德的喜悦,圣人定然见疑。
“我还要在卫州再待些时日。你回洛阳后,以前怎样还是怎样,无需改变。”邵树德又叮嘱道:“有什么消息,暗中报来。圣人联络了什么人,尤其是我的人,更要从速禀报。”
邵树德把“我的人”三个字加重了一下,王溥立刻听懂了,同时也有些骇然,这要是谁不开眼跳出来,那死得老惨了。
“无需这样。”邵树德温言道:“我非嗜杀之人,但事到如今,许进不许退,我担负的东西太多,不能出现任何闪失。否则,天下分崩离析,乱兵四起,又是数十年战乱。这个代价,天下人付不起。”
这话听起来很过分,很自以为是,但王溥却理所当然。而且他也确实是这么想的,不然也不会暗中告密,巴巴地投靠过来了。
“回去吧。”邵树德摆了摆手,道:“圣人想一出是一出,身边还需要众正辅佐,不至于出乱子。”
“是。”王溥恭敬地应道。
※※※※※※
王溥当天就离开了。
邵树德继续在内黄,屡遣兵挑战,贼人但坚守不出,并不与战。
无奈之下,他也不打算在此浪费时间了,便委任天雄军都虞候牛礼为魏州招讨使,右厢兵马使解宾为副使,统领前线两万余军队,自己则带着银鞍直回了卫州。
甫一到卫州,镇州王镕又遣使求见,邵树德许之。
“镇州幕府判官周式拜见夏王殿下。”很快,一位身量高大的文士被引了进来。
邵树德稍稍打量了一下,此人身高臂长,手上还有老茧,看他站立的姿态,明显是经常拉弓以至于腰椎都微微变形。
河北文士,名不虚传。
“使者匆忙而来,所为何事?”邵树德问道。
“自为两家盟誓而来。”周式答道。
盟誓,在如今这个形势下,就是服软的委婉之言。也就是说,王镕有意当邵树德的附庸。即便开立新朝,也愿意称臣纳贡。
“赵王屡以兵仗、资粮输于河东,今大军压境,便来修好,不觉得晚了吗?”邵树德问道。
“赵王其实也是迫不得已。”周式突然叹了一声,脸色凄苦。
“何解?”邵树德奇了,问道。
“殿下应知,克用入主晋阳之后,三番五次兴兵,先攻昭义,复攻大同、成德。镇州离晋阳不过四百余里,可谓近在咫尺。易定又附河东骥尾,屡从征讨。幽州、沧景、魏博等镇但各自保,莫相救恤。晋兵残暴,赵王为成德四州百姓计,故与克用虚与委蛇。”
邵树德笑了。
这个说法倒是新鲜,不过——或许也是实情?
不,只是事实的一小部分罢了。真正的核心原因,还是他们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核心利益,即以土地传付子孙。说白了,就是不上供,不交权,把镇冀深赵四州当做自留地、铁饭碗罢了。
必要的时候,可以对外称臣。且无论称臣对象是谁,只要能保证既得利益,一切都好说。
“晋兵确实残暴。”邵树德随口应了句。
“殿下若能除河东暴兵,则天下诸镇谁不听命,岂唯镇州?”周式又道:“如此,殿下为今世桓文,可崇礼义以成霸业也。”
周式话里话外,拿“天下诸镇”来给自己壮胆,还提到了齐桓公、晋文公,邵树德听了就想笑。
桓文霸业,什么年代了?
“藩镇之祸,君当知之。”他说道。
周式一窒,脸色难看了起来。这是一点面子不给,要强硬削藩了。他不想当春秋霸主,要当扫六合的秦王。
“殿下。”周式加重了语气,说道:“镇州虽小,城坚粮足,上下一心,勇武敢战。殿下虽提十万之众,未易攻也。况王氏秉旄五代,恩泽遍布四州三十五县,人欲为之死战,岂可轻侮?”
“使者也不必作大言。”邵树德说道:“我素来以诚待人。洛阳尚贤坊故河东节度使韦凑宅,已修葺一新,以待赵王。赵王若战,便战。若愿入朝,则以礼相待,富贵无忧。成德武夫,是那么好相与的吗?死硬到底,或非智者所选。原话带回去吧,我不想多说。”
成德四州三十五县,一百多万人口,五万军队,战马极多,财货山积,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在这种情况下,凭借只言片语,显然不可能让他们交出权力。
不歼灭他们的主力部队,不打消他们的幻想,是不可能真心屈服的。
在接下来一段时间,成德显然不是主攻目标。邵树德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软化他们的抵抗意志,在他们心中种下一颗种子。这颗种子现在处于休眠状态,但如果遇到合适的条件,就会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我不嗜杀,宽厚待人,说话算话,真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好好想想,值不值得?
周式闻言有些无奈,或许他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了。行礼之后,默默离去。
第061章 狠辣
王溥离开之前,又去了一下邢州,给泰宁军节度使卢怀忠授侍中。
不过卢怀忠已去了贝州,于是王溥又追了过去。
贝州是河北大郡,户口众多,商业繁荣。州城东南临永济渠,郭下置清河、清阳二县。地当水陆交通要衢,国朝前期在贝州城内储备大量军资,以备河北军用,号“天下北库”。
艰难以来,魏博置镇,理所在更富庶繁荣的魏州,但作为魏博镇的第二大富庶之地,贝州依然是军储的最重要存放地,特置镇将为剧任,号“城坚兵多”。
贝州西南六十里有临清县,西临永济渠,为魏、贝间重镇,近百年来,常设镇遏使,统兵戍守。
临清西南五十里有永济县。县城很大,分东西二郭。东郭在永济渠东岸,永济渠则在西郭内穿城而过,有河北著名的商业贸易中心“张桥行市”。
另外不得不提的一点就是,贝州“清河绢”号天下第一,不光质量好,产量也是数一数二的,一郡抵得江南数郡产出,是魏博极其重要的财赋来源。
卢怀忠尝试着攻打了一下贝州,发现城内还是有兵的,主要是州县兵,另有征来的土团乡夫,加起来人数近万,没有能力野战,但守城还凑合。
临清县内外塞了不少兵。经拷讯俘虏得知,主要是上月初调过来的外镇军史仁遇部,外加州县兵、土团乡夫之流,总计一万五六千,积储甚多,不好打。
于是乎,卢怀忠果断调集休整完毕的武威军上来,分取诸县。
重阳节那天,攻克了贝州西北角的经城县,杀贼五千余。
一个小小的县城杀这么多“贼兵”,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其中大部分是破城后杀的。贼军顽固,区区土团乡夫就敢坚守不降,让卢怀忠付出了重大伤亡。邵树德下令,破城后将曾经轮番上城戍守过的丁壮尽数斩杀,以儆效尤。
卢怀忠不忍,但还是坚决执行了。
不出意外,屠杀的消息传出去后,经城县乡间亦有人作乱,袭击夏军运输队伍,卢怀忠不得不分兵镇压。
自己的兵力被分薄了,卢怀忠自然不满,并提出异议,认为应该对魏博采取怀柔之策,但邵树德不允,要求他哪怕进度慢一点,也要把敢于反抗的贼人全部消灭。
与此同时,远在河中的效节军左厢霍良嗣部已至轵关,后面会加入魏博战场,进行第二阶段作战,即又打又拉。但第一阶段,毫无疑问是打!
王溥从邢州东行之后,一路上就看到大量倒毙于途的尸体。
魏博四州在大量征兵,补充战损,很多百姓与武夫们千丝万缕,或东奔,或南逃。留下来的也得到了官位批发,什么招讨使、游奕使、镇遏使、防御使,帽子满天飞。
只要你有勇力,有号召力,能拉起一支队伍,马上就能得到官位告身,有时候还能得到一些器械、粮草支持,故民团武装四起,野心家纷纷涌现。
这些人,多半就是被剿灭的民团部队了。
“脑生反骨的东西,死不足惜。”卢怀忠这个武人还有些不忍杀戮过盛,但王溥却为魏博百姓的死叫好,好似两人拿错了剧本一样。
“当年九节度围攻相州,数十万得胜之师,怎么忽然就败了呢?”王溥叹道:“若一战歼灭安庆绪、史思明部,天下早就平定了。惜哉!痛哉!”
但凡朝廷官员,就没有不对安史遗恨耿耿于怀的。
王溥虽然投靠了邵树德,那也是因为邵树德现在是新中央、新朝廷,他只支持中央朝廷,而不管这个朝廷姓甚名谁。
他把邵树德看作圣人,把夏军异化成了巅峰时期的神策军。中央朝廷与割据藩镇的博弈,总要有个了结,魏博作为割据势力前期最大的刺头,看到他们死,王溥很快意。
“都是圣人赤子,误入歧途罢了。”跟着过来的新任邢州刺史王抟摇头叹息,不忍多看。
王抟曾经是宰相,多次往返于长安、洛阳之间。也正因为跑得多了,见到了邵树德在恢复河南府、陕虢农业生产方面的巨大努力,内心逐渐动摇。
有人不干实事,只是靠别人吹捧什么“礼贤下士”,再发几篇求贤、求言的告示,就被人称为“君子”、“贤人”、“明公”。
但王抟这种官场老手,眼光最是毒辣,这种小把戏忽悠不了他。邵树德经常被人黑,很多人指责他,他也从不讳言自己粗鄙武夫的出身,看起来形象不佳。但王抟仔细了解了他在改善百姓生活、恢复农业生产、促进商业流通方面的重大举措后,知道这是一个干实事的人,心中赞许不已——吸引这些官场老男人的心可不容易啊!
从此以后,王抟便不在公开场合说邵树德的坏话了,这引起了圣人的反感,导致了他的罢相——说句实话,以今上换宰相的速度,王抟本来也没多少时日了。
罢相之后,王抟果断提桶跑路,到河中幕府任职,这次又被任命为邢州刺史,足见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