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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历史 > 晚唐浮生 > 晚唐浮生 第700节
  “给契苾璋下令,飞龙军出动一部增援捧日军、忠武军。”邵树德说道。
  飞龙军这会在防门,一晚上绝对能到了。
  “遵命。”陈诚喊了一人,吩咐他去办理,然后又看了看左右,低声道:“三月以来,各路降兵消耗不少……”
  邵树德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
  消耗非体系内的不可靠部队,本来就是既定计划。粗粗算来,损失最大的可能是王檀的神捷军,损兵四千余人。
  排名第二的应该是忠武军了,八千人抵达郓州,战损应该在一半以上。
  许兵,不能再刻意消耗了,再搞下去赵家怕是要反。
  损失第三大的是护国军,接近四千人。
  他们也不能再刻意针对了,得发点赏安抚一下。护国军,已经哗乱过一次了,虽然被镇压,但抵触情绪越来越大。
  坚锐军的损失排名第四。齐装满员一万人,在后方留守两千余,七千多人东征,打到现在损失不下三千。
  这几支部队之外,龙骧、龙虎、广胜、捧日、捧圣等杂牌军损失不一,但都没有以上四部大。
  “坚锐军那三千人,发五百人回去,其余补给王檀。”邵树德吩咐道:“王檀打得还算卖力,让他恢复一下实力。”
  “另,着许州赵氏选送五百精兵至汴州,试探一下他们的态度。”
  “护国军……护国军便算了。王瑶被这么一吓,估计不敢再多募军士了,短期内也不要再刺激护国军。”
  忠武军应该还有八千兵留守陈、许,让他们挑五百精兵过来,本身是一种试探。
  财政自收自支,不纳户籍田籍,军队只听自家号令,官员自己任免,附庸藩镇可比邵树德手下那些假藩镇的独立性高多了。老实说,他不放心,定期试探其态度是必需的,包括但不限于索取钱粮、选送精兵、纳送质子、“进京”述职等等。
  护国军现在就是一个火药桶,不宜再刺激了。王瑶本有兵两万,此番回去,兵只剩一万多了。他短期内应该不会再尝试将军额恢复至两万规模,将省下来的钱粮发下去充作加赏,安抚军心才是正道。待情势稳定后,他应该会再度扩军,这是军阀的本能,无关其他。
  “还是消耗得少了……”只有在陈诚面前,邵树德才会将内心之中不可对人言说的阴私勾当袒露出来。
  陈诚默然。降兵太多了,已经吞了突将军,吞了四千余郓镇武夫,吞了半支衙内军,但天底下的武夫还是多如牛毛。
  新朝,只需三十万禁军就够了。多了的话,百姓负担太重,养着太吃力。
  地方州县兵,其实也不需要多少,一州有个几百武人了不得了,其余可用轮番值役的土团乡夫代替。
  所以,在遣散这种手段过于敏感,容易引起武夫集体敌视的情况下,慢慢消耗就是必然的。但这种事也不能做得太过火,其间度的把握,实在艰难。
  “这种事不能拖到吾儿那一代。”邵树德又道:“他把握不住,也镇不住。我活着一天,就要做一天这种事。”
  收权削藩、遣散旧军,这两件事不比打天下轻松。这些武人心里都长着草,连屯田都不愿意,你要是端了他们的饭碗,哪怕明知必败,也有很大可能造反。
  邵树德不敢想象,他死后,儿子削藩、收权。有藩镇叛乱,派大将率十万禁军出京平叛。然后大将平叛一年进展极其有限,却不停索要器械、钱粮,不断安插亲信,加强威望,最后会发生什么?
  “走吧,要做的事太多了。”邵树德叹一口气,道。
  三月二十七日,充作先锋的天兴军贺瑰部五百骑抵达平阴以东。
  此时得到消息,晋军夜袭捧日军,捧日军损兵两千余,行将溃散。关键时刻,飞龙军投入战场,趁夜突袭晋军,斩首千余,俘晋将安重诲。
  另外,铁林军右厢万人也已进抵晋军营寨以西十余里处。
  义从军已过东阿,正往前线开进。
  晋人,被包围得严严实实了。他们除了往南边的山里溃散,别无他路。而一旦溃去山里,建制自然没法保持完整,食水也携带不了多少,最后能跑掉几个人,可就要看运气了。
  反正,从军事意义上而言,这些溃散的晋人可以宣告全军覆没了。
  第092章 毛毛雨
  三月的最后一天,阳光明媚,百花盛开。
  高高的山岗之上,旌旗林立,鼓声隆隆。
  六面大纛矗立在山坡之上,纛下人头攒动,盔甲鲜明。
  邵贼来了!李嗣本升起一阵明悟。只可惜他受了点轻伤,无法出战。不然的话,带一队义儿精骑直冲邵贼本阵,或能动摇敌军士气。若能逼得邵贼单骑走免,这仗就更有把握了。
  “唉,可惜。”复又看看蜿蜒伸向远方的驿道,夏军的寨子依然屹立。
  五天了,城寨还没拿下,情何以堪。
  其实,说是“城寨”,那只是习惯性地并称。事实上“城”和“寨”,在防御能力上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高度、厚度、坚固程度都不是一回事,寨墙上也放不了太多兵力,增援起来也很不方便,更没有瓮城、羊马墙、护城河之类的防御设施,捧日军战斗力又那么弱,按理来说不该打得如此艰难。
  但夏军赖皮啊,捧日军已经溃到后方收容整顿了,天兴军又开了进来,继续死死挡着他们的前路。
  没希望了,攻不下去了,全军都被拖在这里。
  李嗣本突然感到很泄气。不是大家不努力,事实上所有人都很拼。前几日夜袭之时遭到飞龙军偷袭,安福迁在儿子安重诲被俘的情况下,处变不惊,亲自断后,这才没有酿出更大的乱子。
  但也到此为止了。前路已绝,后路已断,坐困死地,外无援军,怎么办?
  “杀!杀!杀!”营寨外响起了震天的喊声。
  李嗣本放眼望去,只见双方万余兵马正在奋力厮杀。
  贼军出战的应该是左右义从军万人,摆出的是偃月阵,左右各两千,中军六千,整整一万步卒,装备精良,士气高昂。
  晋军方面摆出的是雁形阵,出动了整整一万二千人。
  雁形阵主动进攻,担任箭头的两千精兵与敌绞杀在一起,谁都没有退却,可谓殊死一搏。
  “咚咚咚……”战鼓擂响了第二通。
  箭头冲阵又没冲动敌军,退了下来。
  李嗣本左手下意识握着了刀柄,连续攻寨数日,将士们的体力、精力、士气确实到了一个阶段性极点。这个时候出战,并不合适。
  但敌军摆开了大阵邀战,你怎么办?如果野战获胜,那么说不定能够逃出生天,跑到青州。这确实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所有人都同意出战,所有人都期待发生奇迹——敌人的义从军远道而来,虽说休息了整整两天时间,但体力上应该还是有所亏欠的,在这方面双方都没有占便宜,非常公平。
  第三通战鼓擂响。
  晋军鼓起余勇,发起了第三次冲杀,直指夏军偃月阵厚实的中军。与此同时,己方左翼也接战了,偃月阵旋转的“右臂”打到了雁形阵的中部,那是剪寇都三千多步卒所在的位置。
  李嗣本的目光仍然死死盯着中路决胜之处。
  偃月阵的核心在于中军,突前的右翼以中军为基,旋转攻击敌方侧翼,寓攻于守,寓守于攻,攻守兼备,算是一种非常流行的军阵。但他的死穴就是中军,只要击破中军,那么右翼便会被半包围,全军溃败不可避免。
  晋军箭头部位,安福庆带着五百甲士越众而出,咆哮着冲向了夏军。
  那边打着一杆将旗,远远地看不真切,只有“横山都”几个大字比较显眼。
  五百甲士皆精挑细选的勇士。这一冲果然见到了成效,将敌军最前面久战疲惫的军士给冲了个七零八落。
  “干掉他们!”李嗣本一拳擂在寨墙上,神情亢奋。
  五百甲士继续往前冲,但冲着冲着,速度就越来越慢。到了最后,就像那耗尽了力气的耕牛,前腿一跪,哀鸣倒地。
  屡试不爽的决死冲锋,被夏人拦住了!
  “嘭!”李嗣本又擂了一拳,这次是生气、遗憾。
  “杀!杀!杀!”夏人用长枪挑起了一个人头,鼓舞士气。
  “嘚嘚!”对面的骑兵出动了。
  李嗣本一惊。晋军三次冲阵失败,但远没有到崩溃的地步,夏贼骑军这时便出动,找死么?
  不过左翼传来的喧哗声惊醒了他。
  李嗣本转头望去,只见剪寇都数千人卷起了战旗,仓皇后退。
  “竖子!”李嗣本目眦欲裂。这才刚刚交手,直接就溃了?
  义武军还没跑呢,你们就先跑了?这样会害死所有人的,包括你们自己。
  这帮守户犬!
  但骂得再大声也没意义了。成德武夫以不寻常的速度飞速溃逃,奔还大营。
  中军在安福庆被斩,极端不利的情况下,还试图重整旗鼓,与压过来的夏兵厮杀。
  右翼的三千义武军还在前进,准备包抄夏军中军。
  战局只是稍有不利,晋兵、定兵还未完全丧失获胜的信心,但赵兵的临阵脱逃让所有人的努力全部白费。
  后阵的两千余博州土团乡夫也溃了。他们甚至比赵人还先奔回大营,四处散播着不安。
  夏军出动了两千骑兵,追着剪寇都的屁股一路奔袭,将他们彻底冲散。
  偃月阵右翼两千步卒快速转向,冲向晋军中阵侧翼。
  中军受到影响,喧哗声四起,原本紧密无比的阵型散乱了开来。军士们惊疑不定,四处打听前面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战败了。
  阵列而战就是这样。
  左不闻右,右不闻左,前阵溃了,但后阵还不一定知道,后面被包抄了,没收到消息的前军还在奋力厮杀。
  战场上每个人都提心吊胆,谣言传播得非常之快。有时候旗杆被吹折,不明真相的军士还以为大将被人阵斩,直接就能来场大溃败。
  只有经年征战的老兵才能在战场上镇定自若。
  他们知道自己吓自己不好,能够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
  他们知道即便一时作战不利,也不能自乱阵脚,那样死得更快。
  他们知道对面的敌军同样很害怕,关键时刻谁先眨眼谁先死。
  阵战,是勇气与意志的较量,新兵想野战打败老兵,简直是痴心妄想,除非遇到沙尘、大风等“天助”。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会让老兵也崩溃,那就是己方出现大面积溃逃了。
  剪寇都三千军士的逃跑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与其间隔二十余步的中军士卒看到之后,声浪一下子就爆发了开来。
  军官暗暗心惊,他们当场斩杀了几个叫得最大声的士兵,满脸怒容地呵斥其他人,试图重整队形。不过当夏军骑兵也出现在己方左翼后,喧哗声更大了,有人开始转身逃跑,进而带动了更多人。军官怎么打骂砍杀都止不住,相反被裹挟着一起向后退。
  败得好他妈彻底!
  李嗣本又捶了一拳,然后不顾身上的伤势,下了寨墙之后,取了自己的长槊,准备带留守营寨的千余军士前去接应。
  但蜂拥进来的溃兵直接将他的人冲散了。
  李嗣本被挤飞了出去,撞在一根木柱上,伤口再次崩裂,疼得他眼冒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