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男还愣着做什么?全军过河,与贼决战,看他们敢不敢打!”邵树德瞟了一眼王瑶,道:“我早说过,王珂这桥,是给我们造的。他现在应是懂了!”
王瑶连连点头应是,转身下去了。
邵树德又看了一眼蒲军营地。
大部分人都缩了回去,这是要坚壁挫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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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军营地之内,愁云惨淡。
渡河的五千多人,全军覆没!
便桥上又损失上千。
定难都过河之后,数百人持木棓攻击,受溃兵影响,直接散掉了两千人。
这一战,蒲军的胆魄已经被打掉了。
营内到处是嘈杂声,不停有人嚷嚷着放弃营地,奔回河东。
王珂犹豫不决。
大营内还有两万余人,与敌军人数相仿,或许还可以战上一战?
刘训一改之前劝王珂到一线激励士气的做法,转而苦劝王珂退回河东,固守待援,以拖待变。
“前军小挫,就此退兵,会不会引得人心浮动?”王珂眼巴巴地看着刘训,期待丈人派过来的这位大将能给点意见。
“留后,不是人多人寡的事情。纵有十万大军,然士气低落,又有何益?今日之战,张将军大意了。若建节都不擅自争功,蜂拥而进,乱了阵势。而是在旷野上列阵,持重而行,夏贼也没那么容易击破这几千人。”刘训说道:“夏贼渡河不过千余人,现在走,还来得及。末将愿率两千晋兵死战断后,力保大军不失。”
“这……”王珂有些犹豫。
“留后!”刘训提高了声音,提醒道:“速做决断!要么集结大军出营,猛攻过河的夏贼,毁掉便桥。要么直接退兵,末将领人断后。”
王珂沉吟不决。
若就此退兵,可想而知本就不多的威望就全没了。从今往后,没人会听自己的。兵变、闹饷之类的破事会三天两头发生,根本弹压不住。
若死战到底,方才的大战他也看了。
最开始的时候,建节都击破贼兵,趁势攻入营中,当时他大声击节叫好。虽然刘训有些担心,认为建节都追击的过程中阵型散乱了,容易出事,但兴奋之下的他根本没在意。
但后面的发展让王珂瞠目结舌。
建节都冲进去后,很快被驱赶了出来,溃不成军。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乱作一团。
当是时也,他多么希望有仙术,可以让时间暂停,把建节都重新整顿一下,排好阵列,抚慰慌乱的心情,然后再战。
可惜,这只是臆想。
建节都一路被推到便桥,毫无战意,死伤惨重,连带着其他部分的袍泽也被带乱,士气大跌,失去了战斗意志。
数千人,就这么丢了。
“营中尚有两月粮草,若坚壁挫锐,待夏贼士气低落之后再反攻,可有胜算?”王珂突然问道。
刘训看着他,双眼含煞。若王珂不是李克用女婿的话,估计早一刀斩下去了。
王珂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有些过于天真了,大头兵们还能等你两月?说不定早取你头颅献给王瑶了。
而今撤回河东,确实是最稳妥的办法。
“留后,不能再犹豫了。便桥是小,过不了多少人,然若拖的时间长了,过河的夏贼越来越多,可就跑不掉了。”刘训催促道。
“那便——”王珂终于下定了决心,打算溜了。
“留后,夏贼兵出柳谷,破解县,占盐池,一路往虞乡、河东方向来了。”行营都虞候和亲将联袂而至,神情急切地禀报道。
“什么?”王珂大吃一惊。
柳谷在安邑西南,应有驻军,怎么突然就被占了?难道被击溃了吗?
“留后,事不宜迟,现在就走,迟恐生变。”刘训当机立断,喊来数人,扶着王珂便往外走。
王珂急得六神无主。
夏贼很显然是两路出兵,直接介入河中战事了。解县已丢,虞乡若再失守,那河东县可就直接暴露在兵锋之下了。
届时都不需要他们攻城,光镇内人心的变化,都可能会引起诸多不可测的影响。
是的,这场战争在很多人看来,是王氏子孙的内战,而不是外敌入侵,是不需要死战的。王珂、王瑶谁赢都无所谓,他们的日子照常过。两军之间,不少人甚至还是亲朋好友,随意转换立场问题不大。
所以,现在回去,真的有用吗?
好吧,可能有些用,毕竟河中府被王重荣、王重盈经营多年,遗泽还是有那么一些的。但这个时候你若不在城中,事情可就复杂了,很难说会发生什么。
“带留后走。”刘训吩咐道:“回河东固守,以拖待变,搏那万一之机。”
说罢,刘训又喊来数名将校,道:“立刻集结兵马,随我冲杀夏贼。”
第065章 挽救危局的办法
汾水南岸,一营又一营的士兵渡过便桥。
桥已经搭了几日了,一夜涨水数尺,几乎淹没到了两军营地附近。
军士们趟着积水,艰难地向外围扩展着防线,方便后续大军过来。
刘训带着两千晋兵列阵于干燥的高地之上,先用强攻劲弩攒射,被压制后,干脆冲下高地,迎上了刚抵达的绛州军一部。
邵树德在河对岸的望楼上,看到的便是如此滑稽的一幕:双方数千人趟着没到小腿骨的河水,艰难地行走在黄泥汤里,互相交兵的过程看起来就像戏台上那假到极致的对打一样。
他匆匆下了望楼,在亲兵的护卫下翻身上马,朝河对岸行去。
有哨骑远远奔来。及近,下马跃入水中,连滚带爬到邵树德马前,禀报道:“徐将军已去下游寻找涉水过河地段,准备追击贼军。”
“让他抓住机会,穷追猛打,能留下多少敌军,就留下多少!”
“遵命!”哨骑行完礼后,又匆匆离去。所过之处,水花四溅。
便桥很宽,亲兵小心翼翼地拉着马辔,护送邵树德过了河。
仿佛慢动作一样的打斗还在继续。
看着不成章法,但却非常血腥。晋兵是拼了老命了,想要阻止夏军追杀。这让人稍稍有些诧异,几缗钱的赏赐,你玩啥命啊?
追击行动从一过河就展开了。
除徐浩所领的铁林军三千军属骑兵外,孟知祥、慕容福二人还带着侍卫亲军两千骑出动,沿着敌军溃去的方向,奋勇追击。
渡过汾水的步卒也越来越多。
他们在军官的指挥下,从两翼包抄过去,逐渐将唯一还在抵抗的两千晋兵挤压到了角落。
邵树德收回目光,带着亲兵策马奔上了一处高坡。
大概有好几年了吧?这几年里,他甚少到厮杀一线了。一般都是坐镇后方指挥,统筹全局。
毕竟,帅和将是不一样的。
托他的“福”,铁林军与敌人面对面搏杀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以至于邵树德都在担心是不是把这帮家伙给养废了。
如今看来,一切还好。几年时间还不至于堕落。若再长一些,比如十几二十年不曾见血,那可能就真的废了,因为有经验敢打敢拼的老兵年纪到点,新人在优渥的生活中成长缓慢,那才是真的完犊子——就像后梁末帝时期的汴梁禁军,装备一流,但战力排名第二的天武军却被李存勖轻视,认为他们不如朱全忠时期的前辈能打。
“派人去劝降刘训。”邵树德看着正在困守犹斗的晋兵,说道。
双腿沾满泥巴的王瑶跑了过来,道:“叔父。王珂已经带人先遁走了,然贼军尚有两万之众,仓皇间弃了营地,哪可能个个跑那么快?侄请求带兵追击,定斩王珂首级献上。”
邵树德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侄男稍安勿躁。我已遣骑军绕路进行追击,若贼军只顾逃命,定有斩获。若有断后埋伏,也不至于吃大亏。绛州军士,久战疲惫,先在此休整吧。”
“还是叔父思虑周到,侄不及也。”王瑶恍然大悟,赞道。不过脸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有一股失落和不甘心。
战场那边,厮杀已进行到了尾声。五千绛州兵,外加四千从左右两翼包抄过来的铁林军,踩着泥泞的黄汤,一步一滑,几乎将残存的千余敌兵完全挤进了汾水。
“刘将军,尔等家小皆在河东,何必为王珂卖命呢?我家大帅说了,弃械者免死,尔等若降,任尔自去,如何?”
喊话的人足有数十人之多,挑的全是大嗓门,分布各处,务必让这些晋兵听到。
正待决死拼杀的晋兵听了,纷纷意动,手底不由地缓了下来,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主将刘训。
刘训暗叹一口气,看了看西南方的驿道。
王珂带着两千多骑兵先跑了,紧随其后的是陶建钊部数千人。张汉瑜部,主力已经溃灭,甚至就连他本人,都失陷在了汾水北岸。
最后那两万余人,能逃回去三分之一都要烧高香,多半还没这么多。
兵败如山倒!王珂的节度使宝座,已经输掉了大半。
而就在他思虑间,就已经有大群铁林军士卒从不远处绕过,沿着蒲军溃逃的方向追击而去。
他们的断后,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降了!”刘训心灰意冷,将长枪扔在泥水里。
千余名晋军士卒也丢了器械,满脸解脱之色。
“收缴器械。人先看管起来,后面安排人手,将他们送到险地关,交给康君立。”邵树德吩咐道。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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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太原大驿道蒲绛段,溃兵绵延上百里。
从最北边的秦村,到稍南边的宝鼎县、粉店,以及跑得最快的王珂所部临时屯驻的辛驿店,到处是横七竖八躺在路边直喘气的蒲兵。
走得匆忙,食水都没来得及带,稀里糊涂就跟着军官逃了。结果逃着逃着还走散了,军官找不到士兵,士兵找不到军官,乱作一团。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正在路边破庙里做饭的蒲兵手忙脚乱将火堆熄灭,不敢出声。
幸好骑兵并未在此逗留,他们风驰电掣般地往南追击。
军士们心中非常快意,去追吧,追那些将佐,不要来祸害咱们大头兵了。
这一仗,输得稀里糊涂!突然间就听闻北岸败了,突然间就要逃跑了,底层军士们信息渠道有限,不知道怎么败的,更不知道大人物们为何要逃跑,只能暗叹晦气,摊上这么个无能的留后,不知道多少人要被他坑死。
侍卫亲军千户孟知祥带着三百骑兵,看着路边藏在草丛里,躲在村落间,坐在田埂上的溃兵,根本就懒得管。
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赶上王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