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死都没有反迹,是不是还能和高骈那样,模糊化处理,在史书里能有个还算过得去的评价?
别想了,我睡了皇帝的妃子!
邵树德叹一口气,登上了黄河东岸。
河宽只有八十步而已,双脚踏上坚实的大地,我又行了!
“大帅!”龙门关镇遏兵马使张彦球、铁林军副使野利遇略等将纷纷前来拜见。
“王瑶怎么说?”邵树德接过张彦球递来的牒文,随口问道。
“王瑶还在整顿兵马,尚未出师。”张彦球答道。
振武军八千步骑已经先期渡河,控制了龙门关东城及龙门县(今河津市附近)。
其前锋一部已经开至龙门县以东约五十里的地方。龙门县征发了大量夫子屯于此处,整修玉璧故城。
此城位于一座小台塬上,四面皆临深谷,宇文氏曾置总管一员,统军戍守,是后周在黄河东岸的重要据点之一。
现在整修出来,将来亦可作为朔方军的驻军地点之一。
玉璧城往东十二里,便是绛州稷山县(今县),再往东不到三十里,是北魏年间所筑之柏壁故城。柏壁故城往东十二里,则是绛州理所正平县(今新绛)。
沿着汾水北岸一路走就是了,基本都是坦途。
其实,若不是有黄河阻隔,关中与晋、绛、蒲等州,完全就该是一个地理单元。
“张军使,玉璧城修缮完毕之后,留兵戍守。”邵树德命令道:“龙门关东城到稷山县这一片,由你部戍守,此为我军后路,不容有失!”
“末将遵命!”张彦球大声应道。
其实略微有些遗憾,没法到前线去与河东军交战。对晋阳那帮人,他有一种很微妙的感情。自己是失败者,灰溜溜地离开,在有生之年,是否还可以昂首挺胸回去呢?
邵树德回头看了看渡口,经略军还在西岸准备渡河,孟知祥、慕容福二人统领的两千侍卫亲军已经渡河完毕,屯于新桥渡,此为汾水南岸渡口,离龙门县十六里。
新桥渡往南不到一百八十里,便是河中府理所河东县了。
布置完龙门渡附近的防务后,邵树德毫不耽搁,亲率铁林军一万二千步骑东行,于四月十八日傍晚抵达了稷山县,宿于城外驿站。
路上他收到军报:契苾璋遣骑卒北上汾水关,遇敌受阻,退回霍邑固守。
汾水关终究还是没能拿下!
不过最低目标完成了,契苾璋是立了战功的,而今还需遣兵支援。
“叔父!”听闻邵树德已抵达稷山附近,绛州刺史王瑶亲来拜见。
“侄男不欲为蒲帅乎?”邵树德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最后目光盯着挂在墙上的一幅字——
“绛台驿吏老风尘,耽酒成仙几十春;过客不劳询甲子,惟书亥字与时人。”
“叔父,侄已下令两外镇军、诸县兵往州理集结,计有步骑一万一千余人,外加州兵三千,欲攻蒲州,还请叔父与我合兵一处,如此胜算可大增。”王瑶有些急切地说道。
他的嘴角燎了几个水泡,看起来精神压力很大。造反夺权,毕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往往与生死挂钩,心中忧惧是很正常的事情。
“昔年王全做吏五十六年,人皆言其有道术,求之者络绎不绝,终无所获。”邵树德将目光从字画上收回,道:“侄男有精兵万余,何求于我耶?王珂性子软弱,不通军略,必惹人轻视。侄男弱冠之龄便独领一军,从征关中,进讨黄巢,岂不胜王珂百倍?另者,晋阳李克用以女妻王珂,其若遣兵南下,出险地关,侄男打算怎么办?”
王瑶闻言,立刻做恍然大悟状,道:“叔父所言晋师南下,此诚可虑之事也。晋州乃诸道总汇,还请叔父帮忙守御。侄自领大军,与王珂决一死战。”
“打仗要动脑子。”邵树德提点了一句:“令尊持节河中六七年,焉能没有遗泽?汝为息子,自有相当情分,或可从此入手,则事半功倍。”
“叔父所言,直如醍醐灌顶,侄明矣。”王瑶赞道:“河中大族封氏、裴氏……”
“自有人与你接洽,勿忧。而今最关键的是先声夺人,若能取得一两场大胜,事情就很简单了。”邵树德说道:“河中衙军不是天生就要为王珂卖命,好好琢磨琢磨吧。军略、政略缺一不可,光靠蛮力,你是打不赢的。”
王瑶唯唯诺诺,点头称是。
“速速回去准备吧。”邵树德吩咐道:“我遣孟知祥、慕容福二将助你,此二人领两千骑,或有大用。”
“谢叔父相助。”王瑶喜道。
多了两千骑兵,在平坦的河中府地界上,作用确实不小。
邵树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王瑶会意,躬身退下了。
邵树德看着他的离去的背影,微微冷笑。
这厮,并未真心臣服。脑中所想,无非是想要朔方军为他火中取栗罢了。我岂能如你意?
“传令!”邵树德坐会了他的虎皮交椅,道。
卢嗣业摊开纸笔,杜光乂侍立一旁。
“经略军渡河完毕之后,昼夜兼程,前往晋州,增援契苾璋。”
“绛州接应使高仁厚——”说到这里,邵树德顿了顿,道:“罢了,还是令其便宜行事吧。又要增援垣县,又要防着乌岭道,我便不瞎指挥了。”
轵关道、乌岭道、汾水道,此为外军来援的三个主要方向,每个都不能轻忽。
“再写一份。铁骑军尽快赶往延州延水关屯驻,等待下一步命令。”
第058章 开端
“刘将军,邵树德突领军入河中,此事该如何应对?”王府之内,王珂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发问。
“天使为何还没来?将士们联名的表章送上去了么?”
“王瑶是不是真的要动手?”
“可要再给军士们发些赏赐?”
一连串的问题,听得刘训有些头大。
就这样的心志,如何能当蒲帅?若非陇西郡王嫁女,谁愿意来帮他?
好吧,或许看在王珂许诺每年送钱二十万缗、绢四十万匹至晋阳的份上,陇西郡王会发兵救他,但这个人真的不行。
“留后,夏军于龙门渡过河,已是确凿无疑的事情。”刘训稍稍理了理思路,道:“其先锋一部两千蕃兵已进占新桥渡,似欲南下。然又未见有动作,颇为矛盾。故末将大胆判断,夏军的目的是隔断河中府与各州联系,先扫清外围,令其投向王瑶,造成声势,祸乱镇内人心。”
王珂一听更纠结了。
“祸乱人心”,确实是一条毒计。河中府户口最多,财货最丰,五万大军,大部分也驻扎于河中府境内,按理来说是不惧的。但王瑶也是王家子孙,若让他得到晋、绛、慈、隰等州的支持,河中府这边声势上就落入了下风。
衙兵也是人,也会受到外界环境的影响。真到了那时候,府内流言四起,人心浮动,保不齐一个兵变,自己就下台了。
“刘将军。”王珂躬身行了一礼,情真意切道:“将军乃太原虎将,珂不习征战,未通军略,还请将军教我。”
“今有两策。”刘训到河中本来就是李克用指派,目的就是保住这个附庸藩镇,闻言也不谦让,道:“上策为集结大军北上,攻王瑶,只要诛杀此贼,镇内人心安定,便不虞有人叛投他处。之后,或挥师攻夏军据守诸城,或持重而行,等待太原之师抵达,两相夹攻夏军,皆游刃有余。”
“下策嘛——”说到这里,刘训看了眼王珂,道:“据城而守,是为下策。”
王珂也懂了。
据城而守太被动,争取不到人心。慈、隰二州一看自己这么被动,保不齐就投了王瑶,晋州诸县,被绛州隔断在外,亦可能投降。
如果这时候传来消息,朝廷授王瑶为护国军节度使、河中尹,那河中府都要起变乱。
所以,守是最危险的应对方略,而今只能主动进攻。
“既如此,便整军迎战,先攻王瑶。”事已至此,王珂也下定了决心,因为没别的路好走了。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晋师何日可至?”
刘训也有些踌躇,但还是如实相告:“而今唯一可能前来的援军,便只有康君立所领之三万人马,然屯于何处,吾亦不知也。消息不通,如之奈何。”
不得不说,绛州的位置太好了,刚好把河中府包在里边,将慈、隰、晋三州隔断于外。要想穿越绛州联络外部,不是不可以,但效率肯定很低,信使被拦截的概率很大。如果走林间小路,安全是安全了,但耗费时间太长,有时候就误了大事。
“夏贼来得太快了!”王珂恨声道:“枉我叫邵贼一声世叔,其人定然处心积虑已久,就为了夺我家业。”
“事已至此,嗟叹何益?”刘训提高了声音,道:“留后万勿丧失信心。而今还是我军占优,只要打赢一两场,一切难题皆迎刃而解。”
“是极,是极。”王珂迭声道:“我这便给军士们加赏,整军出战,一举破贼。”
※※※※※※
康君立已经回到晋阳数日了。
今年对河东来说,其实是个好年景。
万物生发的时候雨水充足,粮食可以获得丰收。
东征成德,虽然无功而返,但一如既往掳掠到了大量财货,将士们士气很旺,以至于现在都很喜欢打河北,无他,河北人有钱。
陇西郡王自领主力北上,大破赫连铎,攻取云州。大同三郡,已得其二,虽然没得到什么财货,但打通了与鞑靼诸部的道路,一些吐谷浑、回鹘部族也归附了过来。
东北方向,新州、毅州等地已在手中,最近与幽州军展开大战,攻势顺利,几次小规模战斗都取得了完胜,敌军士气大跌,接下来便可展开决战,一举定乾坤。
新、毅、妫三州,虽然只有四个县,户口稀少,但蕃部众多,这都是财货来源以及可以大肆募兵的地方。
征战这么多年,藩镇事业终于看到了起色,怎能不让人高兴?
回来的路上,大伙都在兴致勃勃地谈论一旦攻拔幽州,谁谁谁可以得到哪块地盘。
实在是憋得太久了!一堆老人新人没有地盘,对比下宣武、灵夏这两家的藩镇事业,简直羞于见人。
“康都头,大帅不欲率主力回师对付邵贼?”入夜之后,薛志勤前来拜访。
康、薛二人都是老交情了,当年一起在云中起事,然后又一起跟着李克用北奔鞑靼“亲戚部落”,可谓共患难,交情自然不一般。
可惜李尽忠、程怀信死了,他们若活到现在,不知道多好。
“幽州内乱,兄弟相残,军中士气大跌,人心浮动,此乃千载难逢之良机,大帅应是很难舍弃了。”康君立说道,随后又忍不住提点了一句:“铁山,邵树德乃大帅义弟。邵贼这个叫法,还是少用一些。”
“哼!”薛志勤现在当然知道,当年中陵水之战,邵树德就在天德军中,居然把他带过去的朔州兵给击败了,很是懊恼。
军中欢聚,酒酣耳热之时,总有一些老人拿这事来取笑,愈发让薛志勤不爽。
康君立见状笑了笑,道:“铁山,这次若攻下幽州,或许你也能得个镇使、团练使当当。”
本以为薛志勤听了会很高兴,谁知他却长叹一口气,道:“未必。云州打下了,可却归了石善友,他才是节度使,有我们什么份?是,石善友亦是老人,可比起康都头,他又算什么东西?再者,大帅现在愈发重用新人,对咱们老人是不太瞧得上了。”
说到这里,脸上表情复杂。
你说他想叛吗?未必。元从老人,一路互相扶持走过来的,都是换过命的兄弟,这些年虽然没得到地盘,但李克用赐了高门豪宅,财货美姬,他本人又很有人格魅力,当年云州起事的一帮元从,还真没几个想背他而去。
就是发泄下不满罢了!
军中派系之争,新旧之争,地域之争等等,都是寻常事,没甚大不了的。
“铁山慎言。”康君立转头望了望屋外,道:“你我都一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好争的。铁山你五十有七了,虽自诩雄壮,作战先登,便是当上节度使,又能享几天福?而今也该为子孙谋了。”
为子孙谋利,那就必须抱团取暖,有一个稳定的派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