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龙剑利阆四州拉起了万余兵马,核心就是当初带过去的两千通塞镇兵和两千横山党项,此后东征西讨,多倚赖之。
讨完阆州杨茂实后,最近又在积蓄财货,打算攻西川陈敬瑄。
川中五镇,即龙剑、遂州、东川、西川、邛南(彭州镇未设)。除了他龙剑镇外,其余数镇,出身都不太“清白”,要么是田令孜余孽,要么是杨复恭党羽,赵俭自认手握朝廷大义,出兵征讨这些逆藩,名正言顺。
但他只有四州之地,实力有所不足,想了想,若能有精兵,或有可为。
至于精兵何来,他只稍稍一想,便把主意打到了京西北诸镇头上,但这需要关中实际上的主人邵树德的同意。
“此精兵也,若能募得万人,某有信心攻灭东、西二川。”赵俭脸色热切,恨不得这些兵都归自己指挥。
“大帅,灵武郡王使者的意思,似是要派质子去夏州。”龙剑节度副使杜知古说道:“此人有大志,尚未吞并关中,便把手伸到了三川。”
“其实无甚大事,便让吾儿去夏州好了。长孙留于龙州,某戎马之余,可悉心教导。”赵俭现在满脑子吞并邻镇的想法,无论邵树德提什么要求,质子、财货,都可以谈。
杜知古也觉得没什么。主公今年四十四岁,生了五子六女,子嗣众多。长子今年二十八,长孙也十二岁了,藩镇承继方面完全不是问题。
“走吧,去见见灵武郡王。”
彼时邵树德正与赵光逢饮茶闲聊,讨论巴南诸州常见的山间梯田,突闻龙剑节度使赵俭求见,两人相视一笑。
“见过灵武郡王。”赵、杜二人入内后,立即行礼道。
一个节度使以大礼拜见另一个节度使,十年前或许不太合适,但如今就很寻常了。
“这两年赵帅东征西讨,风风火火,搞出好大局面啊。”邵树德笑道。
“此皆赖灵武郡王许我募兵。”赵俭笑道:“今川中尚有四大逆藩未讨平,日后若有用兵之时,还望灵武郡王多多通融。”
因为使者已经居中传过话,将一些不太好放上台面直接讲的事情私下里谈过了,因此邵树德明白赵俭的话外之音:募兵!
所以这事就有些奇了,邵树德不愿消耗本地丁壮,尽可能去外镇募兵,但赵俭却要来西北募兵,合着我是白薅朱全忠的羊毛了是吧?
“西北户口不丰,募兵之事……”说到这里,邵树德顿住了。
“某愿奉上两万缗钱、两万匹利州丝布、两万匹阆州重莲绫、两万匹獠布。”赵俭说道。
好家伙,不愧是武夫,不和你谈交情、谈理想、谈大义,上来就谈钱。看来打下阆州后,赵俭也是有钱了,蜀中是真的富裕!
“某在兴元府亦有驻军……”邵树德迟疑道。
赵俭闻言一惊,驻军兴元,这是想干嘛?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抢时间要紧,于是又道:“每年可奉上三万缗钱、五万匹绢。”
邵树德无语。绥州五县,一年才收得七万匹绢,还是质地不怎么好的杂绢。但赵俭能一口气给出五万匹,还是价值远甚的上等绢帛,搞得邵大帅对蜀中都有些心痒痒了。
阆州一地,绫罗、獠布的产量就得是绥州的两三倍了吧?或者更多?
“可至河西党项部落募兵,以三千为限。超出的,自去关中想办法。”长吁了口气后,邵树德终于松了口。
河西党项,他控制得不是很严密,有的还隐隐游离于统治之外,让赵俭募去一些,换点钱帛,也不是什么坏事。而且,他估计这种交易也没法长久,赵俭的地盘一旦扩大,翅膀硬了之后,未必就还会继续上供。
这很可能只是一项短期交易。邵某试图羁縻赵某,赵某通过上供获得好处,然后攻略川中州县。
但事情真的那么简单吗?再看看吧,神策军一旦入川,好戏多着呢。
赵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心满意足地离去了。但回程路上,左思右想,心中隐隐不安。在兴元府驻军,真的让他有芒刺在背之感!但灵武郡王现在的威势太大了,南征兴元,一战击破诸葛仲保,洋州估计也很快就要拿下,小小的龙剑四州,如何能抵抗?
时不我待啊!只有尽快攻取东西二川,腰杆才能硬起来。
邵树德在巴州待到了六月十五,随后便率军北返。在路上的时候,赵俭派人将其长子赵业送至军中,一同前来的还有赵业之女,说是给灵武郡王充当侍女。
邵大帅感叹,武夫不要脸起来,还真是厉害。阴山蕃部送了十几个侍女,会州白氏、鄯州吐蕃又送来几个,赵俭是第一个这么做的汉人将帅。
听闻天子身边的宫娥多是公卿贵女,邵某人突然有点期待了。
第028章 回军
洋州城下,血火连天。围城月余,诸路兵马都杀红了眼。
梁汉颙刚刚给自己裹完伤。他骑术出色,勇力过人,箭术也上佳,但在攻城战中,这一切都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回首望了望仍在坚守的洋州子城,大群军士攀着飞梯而上,舍生忘死。每每冲到城头附近,就迎来一蓬箭雨,或者兜头盖脸的烫水。
城墙内外,惨叫声连绵不绝。
伤兵营内,哭号声随处可闻。
辎重营内,叮当声彻夜不停。
攻城,攻个鬼城!
梁汉颙叹了口气。他也攻了两次城,一次接近城头,被人推了下来。下坠之时,手忙脚乱拉住了飞梯,虽然最后还是摔落了下去,但却侥幸活得一命,代价是手掌、手臂被擦得鲜血淋漓。
另外一次,才刚刚起了个头,飞梯就被人浇上油烧掉了。冲在前面的军士浑身浴火,怎么拍都拍不灭。其情其景,惨不忍睹。
任你如何英雄了得,在攻城时都未必能活下来,甚至死前都不一定能拉个敌人垫背。
伤亡超过七千人了!死伤最惨重的朱玫所部,足足躺下了两千五百,谁让他是洋州四面行营指挥使呢?
保大军东方逵部的三千人折损七百。
押运粮草的三千河西党项也被派了上去,伤亡九百,随后直接炸营,被血腥镇压。义从军左厢六千步卒也死了六七百,振武军、阴山蕃部合计死伤一千。
如此惨烈的伤亡,对定难军来说应该还是第一次。
不过洋州子城应该也快坚持不住了。守城物资消耗殆尽,昨日被接连两次攻上城头,城内都开始征发健妇上城戍守了。
今日攻城的是神策军、邠宁军和泾原军,他们之前合计伤亡一千多,今天再次鼓起余勇,拼死攻城。上午已经登上过一次,被赶了下来,这会再打,应该悬念不大了。
杨复恭父子不过几百衙兵、千余州兵,外加临时征集的丁壮,硬生生守到了现在。不过他们运气不太好,一般的攻城战,很多时候都是在围城。比如黄巢围陈州三百天,其实有没有打一百天都不一定,但朱玫是个狠人,每天都要打,各部轮番上阵,高强度攻城,不惜伤亡,这谁顶得住?
洋州子城外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梁汉颙一个激灵,快步走出伤兵营地,只见泾原军已经攻上了城头。贼军拼死反击,城头上不断有人或尸体落下来,但泾原军顶住了,而且还把贼军一步步往里推。
正在待命的神策军捧日都第一时间派人增援,数百壮士持械而上,快速涌上城头,稳稳地立在那里。而最先杀上去的泾原军,则已经追着贼军溃兵往城内冲杀了。
洋州城,终于要破了!
梁汉颙长吁了口气。他不想再打攻城战了,一点都不想。死伤了七千军士,不过消灭了两千贼军,其中不少甚至还是丁壮。若是野战,怕是一个回合就能让敌军崩了。但在守城时,杨复恭父子连番重赏,硬是让他们攻了一个多月,这才生生把这座城市推平。
大帅南征诸葛仲保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就是不知道会不会也遇到围攻坚城不下之事。其实还是河南打仗爽利,除了巢贼围攻陈州那次,各个势力打来打去,几乎就没什么长时间攻城的战例。
要么是野战,要么是守城方被人轻易攻下,总之都很轻松。宣武军攻滑州,一晚上,攻濮、曹二州,也是一两天工夫,河南人就是爽快!
就在梁汉颙遐想间,城门很快被打开了,诸军蜂拥而入。其间甚至还发生了一些争吵,凤翔军欲屠城泄愤,张彦球派人劝阻,差点兵戎相见。
朱玫虽然是邵树德任命的洋州四面行营招讨使,但到底有所忌惮,也不敢完全无视张彦球的意见。再加上折宗本也站在张彦球一边,因此最后只能作罢,草草劫掠一番了事。
对此,张彦球、折宗本都无话可说,没有阻止,毕竟大伙在这都死了不少人,心里肯定是有气的。城内百姓,或多或少也协助了守城,把财货交出来也是应有之意。
杨复恭父子被搜检了出来。二人竟然没勇气自杀,让人轻视不已。没说的,绑起来移送兴元府,交给大帅处置。而大帅,多半会将其械往京师,交由朝廷治罪。
邵树德是在二十三日收到消息的,此时他正在集州过夜。
他看了会战报,顿时有些头疼。
此番出征以来,死伤的军士可不少啊,算上蕃部,接近四千人了,就算其中有部分伤员能回归,但一年支出三万多斛粮食的抚恤是肯定免不了的。
一斛粮食,与一匹杂绢的价格相差无几。三万多斛粮食,就是三万多匹杂绢。
而收获呢?赵俭奉上两万缗钱、六万匹绢,这些绢换算成杂绢,以灵夏的物价,就认为是十二万匹吧,这是一次性收入。
以后每年还会奉上三万缗钱、五万匹绢,虽然不知道能持续几年,姑且算是每年都有吧。山南西道,怎么着也得奉上同样的财货,这还是看在诸葛大帅的面子上没有多要。
好吧,还是剩了不少。但其实最大的收获,还是今年的养军开支由关中、凤翔、山南西道的百姓承担了,一年下来节省了几十万缗钱、几十万匹绢,这才是大头。
养军不易啊!但不这样养军,又维持不了战斗力。高战斗力,需要高额的军事开支,挺符合能量守恒定律的。
“大帅,韦昭度已至南郑。”赵光逢走进了房间,禀报道。
“韦昭度是要入蜀了。”邵树德挥了挥手,让正在给他揉捏肩膀的赵氏小女孩停下,说道:“洋州那些神策军,多半都要入蜀。两万人呢,陈敬瑄可顶得住?”
“多半顶不住。”赵光逢说道:“朝廷旨意,在蜀地还是有点分量的。不需要一城一地打过去,很多时候是传檄而定。”
这就是朝廷大义的好处了!大唐这块牌子,在南方还是吃得开。北方诸镇,多多少少都和朝廷对着干过,对皇权没那么敬畏,朝廷大义就不太好使了。
“朱玫移镇的事情,韩全诲有消息传过来了吗?”
韩全诲目前在洋州那边监军,毕竟干死杨复恭父子比收复通、壁、开三州更重要。甚至站在朝廷的立场上,这三州收复不了才好呢,他们才有拉拢的机会。到时候给你整个巴南防御使,恶心不恶心?
“北司那边基本没问题,但南衙诸位宰相意见不一。”
“哼!某才刚从长安旁边路过,就这么不长记性?如今诸宰相都要判三司的吧?直接和他们说,如果不同意我的要求,山南西道就不给朝廷大军过境。今后蜀中贡赋,让他们自己想办法绕路转运。有本事船运出川,走夔峡、山南东道、金商这条线,看看李侃、赵德諲、李详三人好不好说话。”
赵光逢低头不语。
“赵随使,某觉得,你还是跑一趟长安吧。南衙那些朝官,别看一个个功名在身,有些时候,还没那些中官办事牢靠。某就两个要求,第一,罢武定军、置陇右镇,陇右节度使萧遘不变,凤翔节度使为折宗本;第二,邠宁节度使交给……”
说到这里,邵树德沉吟了好久,最后才道:“定难军供需使李延龄任邠宁节度使。”
“大帅要不要再兼一镇节度使?如今天下,已经有朱全忠、李侃二人身兼两镇了。”
“还是算了吧。如今定难、朔方、振武、天德四镇,大小事务,某一人操之,与玄宗朝的朔方节度使何异?”邵树德笑了笑。他是非常苟的一个人,只重实利,虚名方面过得去就行了,没必要过分追求。
数月前进薄长安,如果真的强行索要,一个王爵弄不来吗?一人身兼朔方、河西、陇右三镇节度使不可能吗?只是没这个必要罢了,整得和安禄山一样,成为众矢之的,只是自寻烦恼。
“大帅,某今晚便启程。”赵光逢说道:“事情宜快不宜迟,省得朝中再生变故。”
“何必急于一时?”邵树德伸手拦了拦,然后道:“赵姝,给赵随使倒茶。对了,你们还是亲戚吧?”
赵光逢有些尴尬,道:“都是天水赵氏,然不是一支。”
邵树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别的赵氏都恨不得与天水赵氏搭上关系,但赵光逢却隐隐保持距离,这人有意思。
赵姝很快端来茶具,给赵光逢倒了碗茶。
赵光逢低头谢过,慢慢饮了起来。
“今日,某收到了李克用的亲笔信,邀我共击张全义。”邵树德突然说道。
“大帅可是已回绝?”赵光逢放下茶碗,问道。
在赵光逢看来,此事很没必要。如今刚刚平定了山南局势,今后可坐收山南西道、龙剑两镇的供奉,一年六七万缗钱、十余万匹绢不成问题,可养即将屯驻于兴州、兴元府的上万大军。
待班师后,还可细细拟定保塞军、保大军、凤翔镇每年上供的额度,镇内钱粮之用度大为宽裕,正好可以将多年积累下来的民生欠账细细清理一番。此时真的不宜再动刀兵,至少得缓一缓。
“某确实回绝了。”邵树德说道:“不过,朱全忠已发大兵攻蔡州。打完蔡州,接下来怕是就要对朱家兄弟及时溥动手了。宣武军,几乎月月战,年年战,脚步一刻不曾停歇啊。”
赵光逢仔细想了想,如今似乎到了一个战略抉择的关键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