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愿意轻易放下自己的价值论。
人,是不可以轻易自我否定的。
看看自己的手指头,陆老爷子这样告诫自己。
“那正好,我们这忙着收拾猪肉,蒜还真缺了人来扒。”
盛老爷子端了一大盘猪血炒韭菜出来:
“这都是上午杀的猪,连猪血都给收拾了送来。”
“哎哟,这可真好。”有食客赶紧端着盘子围了过去,说起来猪血确实是便宜东西,可是现在能吃得好和放心的实在太少了。
眼看着猪血一会儿就被扒拉走了一半,盛老爷子笑着说:
“粮食猪,猪骚味就是轻,一会儿还有个雪里蕻,也是拿粮食猪的猪肉丝儿炒的。”
食客笑着说:“老爷子您这么说我还得多填碗饭,您不亏本了吗?”
盛老爷子笑着说:“哪有亏本那一说,你吃了这顿好,下顿不还是来找我们家么?只要你来的勤,总有吃得少的时候吧?那我就能赚回来。”
其他人也都高兴了起来:“那我们可是得常来才行!您老两口好好保重,让咱们能吃个十年!”
“十年二十年,都成!”盛老爷子摆摆手,又收走了几个空盘子。
酱茄子、蒸鸡蛋、韭菜炒猪血、白菜烩脂渣、加了辣椒的肉末粉条、白菜丝儿凉拌海米粉条儿……陆鹤原一样夹了点儿,又拿了个馒头,就在角落里坐下吃了起来。
吃了一半儿他想起了那个冬瓜汤,看了一眼汤桶旁边围着的人,他又不想动了。
吃完饭,他主动去了后厨房,对着他特别想画的这位女厨子说:
“我来接着扒蒜了。”
用手指头摁的两个细端确实扒的快,就是手指头会疼。
揉了揉自己的手指头,陆鹤原已经做好准备在证明自己价值这件事上艰难前进。
看着他,罗月拎起了装着蒜的塑料袋子,一抡手臂重重地砸在了台子上。
“哎?”
“嘭!嘭!”
连着砸了有七八下,罗大厨看了一眼袋子里的蒜,说:“蒜皮给震松散了,你也能剩点儿劲儿。”
接过了蒜袋子,陆鹤原点头道了谢。
“杀猪菜”一般指的是把猪肉片、猪下水、猪血肠和酸菜一起用大锅炖了,早些年杀了猪的人家是用这种菜来犒劳来帮忙杀猪的亲朋好友的,这才是杀猪菜的意思。
盛罗对这个菜的执念不大,她最喜欢的是拆骨肉,就是贴着猪前后腿骨头的肉煮熟了拆下来,撕成条儿蘸着蒜泥吃,她一个人能吃两大盘子。
作为对陆香香帮自己忙的感谢,她热情邀请陆香香来自己家的小馆子吃饭。
陆序看着外面的积雪和已经黑下来的天,也知道自己赶回家并不现实。
下了下午的最后一节课,他走出自己班的教室,就看见盛罗……和她的小伙伴们。
“我同桌她下雪回不去,我让她跟咱们一起吃饭。还得给班长她们带点儿肉回来。”
盛罗摁着楚上青的肩膀笑嘻嘻地说。
顶着一头黑色卷毛儿的楚上青小大人儿似的叹了口气:“我是来找老师的时候被劫持的。”
“你呀还是跟我走吧!我听见方老师说了,她要罚方卓也不准吃肉,你还跟着她去吃苦呀?”
楚上青知道自己挣扎是徒劳了,可还是很认真地说:“我可以去食堂。”
“下雪食堂肯定人超多,你小心让人挤飞了。”
说完,盛罗一手捞着楚上青,身后跟着尹韶雪,浩浩荡荡地往楼下走。
陆序只能跟上。
雪粒子转成了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地飘了快两个小时,地上已经有了手指那么厚的一层,盛罗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了最顶上,生怕有雪花飘进脖颈子里。
那滋味儿可真是太好受了。
她还没抬起头,脖子上突然一沉,已经多了一条围巾,是灰色的。
盛罗抓着围巾看了一眼,又看向站在自己旁边的陆香香:
“你给我干嘛?”
“你头发太短了,脖子容易着凉。”
盛罗看向了陆香香的头发,也没比她的长啊!
站在一旁的尹韶雪没说话,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向了陆序死死地盯着。
陆序泰然自若地整理了下自己羽绒服的帽子,盖在了头上。
看他比自己装备齐全,盛罗把围巾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最简单的围法,在脖子上绕两圈那种。
围巾刚围好,盛罗的面前又多了一副手套。
粉色的。
盛罗又看向了自己的同桌。
尹韶雪尹校花哼了一声:“怎么?他给你的你戴,我给你的你倒是不肯戴了?”
“那也不是。”盛罗看了一眼粉色的小手套,“小了。”
盛罗生得高,手脚也大,手指修长,她把手套在自己的手上比划了下,要么上面露指尖儿,要么下面露掌根,
尹校花“哼”了一声,肉呼呼的小短手夺回了她的小手套。
因为下雪,出学校买饭的人也少了,大片没有被踩过的雪地平整柔软,折射着浅青色的光,盛罗迈开双腿跑过去,在上面踩出了两排脚印儿。
尹韶雪看着撒欢似的某只狮子,咬着牙说:
“陆序,你别以为你拉拢了盛罗她就能拿更多的时间学数学,我们班主任可是说过了,盛罗的语文成绩必须拔高。”
陆序没说话,他有些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尹韶雪的逻辑太过奇葩,他发现自己难以理解。
赤手从冬青叶子上抓起了一团雪攥在掌心。
要不是有手撕拆骨肉吊着,盛罗还挺想先来一场雪仗的。
“我很多年没打雪仗了。”
手指哆哆嗦嗦地把玩着越来越结实的小雪团,盛罗笑着说。
“我记得前几年雪可大了,你没去打雪仗吗?”尹韶雪长着手臂小心翼翼地走在雪地上,随口问她。
“没有,我那两年都在深圳……深圳不下雪。”
鼻尖儿冻得发红,盛罗的脸上还是笑着。
陆序看向她,路灯下,她的脸上有一种难以琢磨的剔透感。
就好像你可以一眼就把她看透。
但实际上你只能看见她想让你看见的。
“深圳?”尹韶雪穿的鞋是某个牌子新出的运动鞋,脚下有些打滑,她抓着盛罗的衣服,眼睛看着地面的雪,“你在深圳读书也挺好的呀,怎么又回来了?”
尹韶雪知道自己挺多同学都是跑去了山东之类的地方读书,快高考的时候再转学回来,像盛罗这种刚上高中就回来的还挺少见。
“因为我有家业要继承呀。”盛罗笑着说,看见尹韶雪又打滑,她扶住了她的手臂。
“回来当我的小老板。”
她说话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向陆香香,发现陆香香正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自己。
盛罗转开了眼睛。
她的家业,到了。
掀开棉布帘子的一瞬间,热气与喧嚣同时铺面而来,和外面仿佛是不同的世界。
盛罗笑容满面地说:“姥爷我回来了!”
她很高兴,最后进来的陆序却是惊讶。
“爷爷?”
当今存世的最有名望和影响的水彩画大师陆鹤原老先生手上一抖,把圆胖胖的蒜瓣儿给甩了出去。
第64章
被亲孙子逮到在小饭馆里混吃混喝不尴尬, 被亲孙子逮到在小饭馆里为了混吃混喝当起了扒蒜小老头儿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陆鹤原老爷子费力搓了搓手指头,在自己的亲孙子面前露出了不那马的笑容。
盛罗原本以为陆序在喊的是自己外公, 挂了衣服一回头, 就看见陆香香站那儿盯着一个角落不放。
哟,那个让她当模特的老头儿。
嗯?
他是陆香香的爷爷?
盛狮子看看陆香香,再看看那老爷子,再看看陆香香, 不太像一只狮子, 倒像是个过于震惊的小鸭崽子。
她姥爷路过没忍住, 在她头上薅了一把。
“赶紧招呼你小朋友。”
老人家见过了大风大浪了,这点儿巧合那都不是事儿……
看看小陆老师,看看那个扒蒜小老头儿, 再看看小陆老师……
盛老爷子实力证明了盛罗果然是他亲外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