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娘同她一起洗了手脸,然后才把人拉进屋子里。
“你晚上就同我睡,说吧,发生什么事情了,大晚上的跑到我这里来?”
馥娘心里猜香姑大约是和家里人闹了别扭,大晚上的没地方去,只能跑到她这里来。
“馥娘,我心里真的苦啊!”
香姑听到馥娘问话,才洗干净的脸,眼泪一下又流了出来,抱着馥娘的肩膀就哇哇哭了出来。
和馥娘心里猜测的差不多,香姑也确实和馥娘想的一样,是和家里人闹了别扭跑出来的。
香姑是宴香楼张大厨的孙女,之前张大厨和馥娘买了一张盘龙黄鳝的菜谱方子,也是这张方子让馥娘终于凑齐了还清所有债务的银子。
作为张大厨的孙女,香姑也是和祖父有样学样,用攒了许久的二百多文铜板和馥娘换了一张臭豆腐的小吃方子。
馥娘还被她委托过,让罗老太他们尝尝这臭豆腐的生意可不可以做。
大家尝了臭豆腐之后,自然是没有说不好的。
香姑和张大厨的关门弟子定了亲,原本就是打算在成亲之后就不继续在宴香楼里做杂活,之后就在家里相夫教子,然后自己一个人出去摆个卖臭豆腐的小摊子赚点银钱。
香姑家里的财政大权都是掌握在她奶奶的手里,香姑在宴香楼做活的工钱都是被她奶奶直接领走的,所以香姑攒的那二百多文钱可以说非常不容易,已经是当时香姑能够拿出来的全部了。
由此可见香姑对自己的未来是有多大的期待。
她想要独立出去,想要嫁人之后就不受她阿奶的控制了,自己赚的银子自己捏在手里。
香姑哭着同馥娘说:“我阿奶发现我和你买的臭豆腐方子了,她把我放在床底下的臭豆腐翻了出来。
她说我用的是张家的钱,这方子就是张家的!不许我带出去!”
香姑抽抽搭搭继续道:“我现在才知道王五他的工钱也是被我阿奶领走的!”
王五就是香姑的那个未婚夫,张大厨的关门弟子。
“我阿奶还说了,只要王五没有出师,他在宴香楼的工钱就都要交到张家!将来他出师了,也要在阿翁手底下做活!
我问她这世界哪有这样的道理,我们就不要吃饭的吗?我奶她说张家不会缺我们一口饭吃!”
第48章 第四十八餐饭
“我缺的是这口饭吗!”香姑一抹一眼, 拉着自己的袖子让馥娘瞧上面的破洞和补丁,语气里满是无处发泄的愤懑:“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要嫁给王五, 不就是为了嫁人之后,能吃的好些,穿的好些嘛!
我也不需要整日大鱼大肉,穿金戴银的!只求一个夹菜的时候不用看人的脸色,多夹一筷子咸菜,就有人在旁边脸都要塌下来了!
穿的衣裳也不需要多好,一两件能出门的粗布衣裳, 至少不用在我出去的时候碰到人,还要遮遮掩掩这满袖子的破洞和补丁!”
香姑把自己所有的不满都在此刻哭了出来。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我都要不是张家人了,还要这样对我!我当初要是知道王五是这样的,我就是吊死也不愿意嫁!”
后面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说的那些话就纯粹是发泄,馥娘也听不清楚她说的是什么了。
馥娘现在能做的也之后把这个可怜的姑娘抱到怀里, 手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让她在自己怀里放肆哭, 宣泄所有的不满。
香姑的事情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封建大家长以“父母在无私产”的名义掌握了香姑从开始工作起的所有工钱。
当然其中也不止香姑一个人的工钱,家里其他人的工钱也是这般的。
只不过这其中还有其他复杂的缘由, 比如说重男轻女,张家其他人比如香姑的父母、叔伯兄弟等人肯定也是同香姑一般把工钱交到公中有张家阿奶这个在家中掌管中馈的大家长分配衣食住行。
可也没见那个和香姑这般连件没补丁的衣裳都没有。
张大厨祖传的灶上手艺, 家中男儿几乎都是在大酒楼后厨中做活的, 家庭条件自是不必说。
香姑是这一代的长孙女,她手里捏不得一文银钱, 可比她小了一两岁张家长孙,她的堂弟, 还有银子呼朋唤友的去书茶馆听书喝茶,这其中差距由此可见。
香姑从前没有抱怨阿奶的偏心,她想的是嫁出去了,嫁出去了,不是张家人了,她就可以过自己的日子了。
王五是她祖父的关门弟子,知根知底,人肯定是靠谱的。
香姑还幻想着未来嫁给王五了,就可以成立自己的小家,和馥娘买了臭豆腐的方子,想着从宴香楼出来之后怎么摆摊赚钱养家,因为她也知道王五做学徒的时候是没有工资的。
她把未来一切都规划好了,十分的美好。
可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她规划的一切都是泡影,就算她嫁人了,还是逃不出不出张家这个牢笼。
她明明是个人,却要作为张家的牛活着。
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钱买下来的方子,想要作为未来生活的生存的本钱,却也要被她奶夺走。
对于香姑遇到的这点事,馥娘也有办法,虽然不能说完全解决香姑面临的困境,但到底不会比现在更加糟糕了。
不过现在香姑才发泄完,馥娘也不和她多说什么,只是又重新打了热水,让她擦擦脸,烫烫脚,然后就哄她先睡觉了。
一夜梦乱,梦中的香姑眼角还是来着泪水,时不时呓语,都靠着馥娘及时抱住她,安慰她,这个难熬的晚上才过去。
第二天早上香姑醒来的时候,情绪也好了许多。
馥娘就是这个时候,把一张纸递给了香姑。
“这是什么?”香姑在家是不被重视的,当然也不认识字。
馥娘把纸放到香姑面前的桌上:“这是臭豆腐方子的使用授权书,你在这里按个手印,以后臭豆腐方子就只有你能用,任何人都不能抢走。”
馥娘把桌上的红印泥挪到香姑触手可及的地方,知道香姑不认识字,也逐字逐句把纸上写的内容念给她听。
香姑从睁眼时的心死如灰,到后来馥娘说第一句话时的呆愣,再到听完馥娘念完纸上内容后面上露出欣喜之光,这时间也不过不到几分钟的时间。
“馥娘,这样真的行吗,我在这张纸上按下手印,我奶以后就不能用臭豆腐的方子,只有我能用了吗?”
香姑听不懂别的,但是明白这个道理。
“嗯。”馥娘点头,“但是这样的话之前说好卖给你的方子以后就不是你的了,臭豆腐方子还是在我手上,你只是一个使用权,没有经过我的允许,除了你之外,其他所有人都不能用这个方子盈利,你手印按下之后,我们去官府做个备案,到时候如果你祖母真的要逼迫你交出方子,不允许你卖臭豆腐,只有有了这张契约,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你了。”
这就是馥娘想出来的办法,她能够帮香姑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说完上面的话之后,馥娘又把桌子上串起来的一小串铜钱放到香姑面前,二百多文钱正好和香姑当初给馥娘买臭豆腐方子钱的数目一模一样。
“当初你给我的钱是想要买下臭豆腐的方子,现在既然这方子不属于你了,这钱我也还给你,臭豆腐你可以继续卖,就和这张契约上说的一般,除了你以外其他人都不能卖这个臭豆腐。”
“钱我不能收!”香姑听到馥娘这话,整个身子都往后跳了一下,她拿起桌上的纸和印泥,好像那串铜钱有毒一般,直接绕着走了。
她在纸上爽快按下自己的拇指印,却对桌子上的铜钱看都不看一眼。
“当时说的就是让你把这个臭豆腐方子给我用,我给你的这二百多文钱肯定不够买一个方子的,你那盘龙黄鳝的方子卖给我阿翁都要这么多银子,我不过仗着咱俩的关系好,占你一个便宜!馥娘,你这么帮我,我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的,这二百文铜钱你都还要退还给我的话,我实在羞愧的没法做人了!”
香姑坚决表明了自己不愿意收这钱之后,又拿着那张她看不懂,但是觉得十分宝贵的臭豆腐方子使用权转让契约对馥娘道:“我们什么时候去官府备案?”
她都要等不及了!只要像馥娘说的,在官府备案之后,她奶就是想要抢她的臭豆腐方子也没有办法了!
别以为她不敢上官府告她奶!二十年前上官府告长辈还要担个不孝的名头,可自从梁相公当上宰相之后,可没有告官先挨板子这样的道理了!
馥娘给的一点点帮助,让香姑有了希望,也是助她羽化成蝶的力量。
官府办事的速度非常快,馥娘和香姑的这点小事,也用不上什么大官,县衙里的一个小吏,给她们两的这张契约造册登记一下,这张契约便有了法律效力。
而这些改变都是当朝宰相梁相公上位之后开始发生改变的,馥娘平时吃的这些食物也是这位梁相公派人漂洋过海带回种子到中原的。
馥娘觉得这个梁相公应该是从现代来的穿越者前辈。
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馥娘也没有觉得自愧不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志向。
她想要的就是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让自己和身边的人都过上幸福富足的生活。
从衙门里出来,馥娘挽着香姑的手。
“快回家吧,昨天晚上你没回家,家里人肯定也很担心。”
香姑听到这话,虽然噘嘴嘀咕了一句“才不会有人关心我”,但也没有再闹别扭拒绝回家了。
这事过了几日,馥娘还特意去打听过张大厨家,也没见闹出什么大动静来,香姑后来也没有来找过她,馥娘想着这事情应该就差不多过去了。
这几天馥娘担心香姑出事,还是自己去宴香楼送货,换了周前和钱二炮两个人去买菜,在宴香楼见到了张大厨,不过没见到香姑,她还同张大厨问起香姑。
张大厨看了馥娘一眼,估计也是知道馥娘写给香姑的那张授权书。
他是张家的男人,是张家的大家长,也是无形中剥削香姑的其中一员,但可能因为和香姑相处的比较多,而且香姑就算是个女子,也确实是孙辈中的第一人。
张大厨在生活上可能对香姑没有那么关心,但不代表他对香姑没有感情。
香姑拿出来的那张契约书,可以说是某种程度上损害了他的利益,可对香姑的感情,让他可以放弃这些利益,当然也是因为这个利益还没有到足以吸引他的地步。
一个小吃的方子,远远没有一道盘龙黄鳝这样的菜来的价值高。
他听说宋家小娘子在落霞坊开了一家小饭馆,吃过的人味道都说好,甚至还有他们宴香楼的食客专门跑到那么远的落霞坊去吃那没名气的小饭馆的一锅鱼。
宋家小娘子先前拿出来的盘龙黄鳝也证明了她是有手艺的,张大厨还盘算在她这里多买几个方子。
既然宋家小娘子选择帮着香姑,张大厨也不会为了后宅这点小事得最未来可能会成为他贵人的宋家小娘子——不,宋家小娘子已经是他的贵人了。
一份盘龙黄鳝,已经让他压住了对面的八仙楼,本来岌岌可危的宴香楼已经开始和对面实力强劲的八仙楼平起平坐。
现在来宴香楼吃饭的食客,那桌不点上一份盘龙黄鳝?!
当初张大厨买盘龙黄鳝这张方子的时候,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厨子,手上那么多方子,没有那一道菜像盘龙黄鳝这般高人气!
带的他在这长安城的酒楼大厨圈子中水涨船高。
宋家小娘子不是他的贵人,谁是他的贵人?!
不能得罪,不能得罪!
这般想着,对于馥娘的问话,张大厨不仅没有对馥娘摆脸色,还对馥娘和颜悦色的,把香姑最近的近况都和馥娘说了。
“香姑这小妮子说以后就不在宴香楼做活了,她想出去摆摊卖臭豆腐,她奶还生气,不过我稍微劝了几句,她也不拘着香姑了。
香姑想摆摊卖个面条、再搭着卖这臭豆腐,我瞧着挺好,香姑那做面的手艺是我一把手调教出来的,寻常人都比不上,出去摆摊卖个面条,我看着生意也不会做不起来,年轻人就是要敢闯敢冲。
香姑像我,我当年也是她那么大的时候,一个人从乡下来了长安,从后厨杂活开始做,才做到如今的地位。
她小小一个就在我身边,我这当阿翁的,别的也支持不了她,给她一点私房钱,也不至于让她一点本钱都没有。”
馥娘听到张大厨说话,就知道香姑应当是没什么大事了,只不过还是想见见香姑,便与张大厨留了话,让香姑空的话,就来落霞坊找她。
张大厨想讨好馥娘,自是满口答应,没有不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