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淄城这座城市历史悠久, 底蕴深厚,就是火得有些突然。
它的火不光养活了当地的群众商贩,也养活了不少循着声音而来的自媒体们。
在长假过去后的今天, 淄城的游客已经从暴增转为细水长流式的稳步增长,但全国有那么多人,还有人在远方遥遥眺望着这座小城, 心痒痒又苦于没假期。
这时候就有一种网络时代的新职业就出现了——云旅游。
穿戴着拍摄装备的博主会走在一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上, 根据观众的需要前往某个景点、和当地人聊天、体验游乐项目、吃美食、住宿。
隔着镜头, 网友们可以看到千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无滤镜无打光无剧本, 真实得就好像真的去过一样。
侯宏义就是这样的一名博主。
他曾经是旅游专业的学生,还考出了导游证, 没想到毕业即失业,机智小侯不愿认输, 干脆利用自身的职业知识自学拍、剪视频,做起了旅游直播。
旅游直播入门并不高,一个装载了云台的摄像机, 一张嘴、一个收音麦克风就够了。小侯刚毕业没多少钱, 论设备他肯定是比不过有专业器械的大佬们的, 但好在他有特殊技巧。
他拍摄的时候,喜欢往人少、偏僻的地方钻,又喜欢和当地人攀谈询问, 所以常常能找到一些被藏起来的“宝藏地点”。
然而今天他却来到了热闹喧嚣的八大局南门。
不是他放弃自己的路线了,实在是网友们的呼声太大, 小侯导游只能顺应民意。
“咱们今天的目的地是南门一条街, 大家应该已经在热搜上看到啦,这里有很多老艺术家摆摊为人民画画, 而且还带印章的,一开始是咱们淄城本地的艺术家,到现在本地人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工作量太大了,所以鲁省别的地方的艺术家们都来支援了。”
“今天我刚搜了下本地,说是看到泉城的书法家协会也来了,我有一位很喜欢的书法家就是泉城人,所以我准备带着大家公费追星一波。”
【嚯,这个点,都已经开始排队了。】
“这个点?已经不早啦,很多人七点钟就来摊位前蹲点了。”侯宏义说:“一开始还有黄牛来守摊位的,后来有关部门直接来了个摊位大轮转,谁坐哪儿都不固定,这才遏制了这股歪风。”
“不过来得晚也有来得晚的优势。”侯宏义走得有些喘,他左右张望了一圈后,有些得意地说:“看,起码我们不用找那些老师在哪里了,跟着人流排队就好。”
弹幕顿时刷过去了一堆哈哈哈。
【没错没错,的确不用找了】
【要排长队这事你是只字不提是不是?】
【现在这个点来,能不能在中午休息前排到还是个问题】
“能不能在中午前排到啊?我觉得我还是有希望的。”小侯在队伍中穿来穿去,嘎嘎一乐:“因为我找的是书法家,如果不是写小字的话,其实还是挺快的。”
他说得很对。
到这儿来的人大多是请先生们写个祝愿写个扇面,了不起就是题几个字,写一两句诗歌,虽然老先生们经常会给一些额外的小“赠品”,但书法这边的移动速度总体还是高于国画组。
但大家也不是傻子啊,眼看着国画那儿要排长队,秉持着来都来了的精神,转阵书法这边的人也有不少。
起码小侯想要请人题字的那位书法老师的队伍,已经惨遭志愿者劝退服务。
“说是这个速度到中午前都画不完,不让排了。”小侯捏着自己带来的空白扇面:“现在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找找别的书法家,或者下午再来蹲蹲看。”
“但是我们午饭是打算去那个老年食堂看看的,下午赶来肯定是来不及了,不过没关系,我们这里的大师各个都很厉害,大家看看,多么的持重端庄,多么的和蔼优雅,多么的仙风道骨……”
话还没说完,镜头就扫到了一个叼着一个大肉包,坐在凳子上晃脚丫子的年轻脸庞上。
镜头,凝滞了。
网友们都知道这个镜头是戴在小侯脑袋上的,镜头的凝滞也意味着小侯本人的凝滞,顿时哈哈哈哈笑了起来。
【效果满分,满分!如果咱不是跟着小侯一路乱走走到这里,我都以为是小侯自己故意做的效果了。】
【这是谁家大师带着孙子来了呀?大师是走开了吗?】
【我更关注的是他吃的是什么包子,感觉好香。】
确实很香,濮落亲证。
这是园长怕他肚子饿,给他买来的大肉包子,就在这条街的背面,名字很传统,叫新华大蒸包,用料也很传统,就是普普通通的肉包子。
但关键是这包子够扎实,足有拳头那么大一个,里面的肉馅更是凝结成肉丸模样的纯肉,光汤汁都有半个包子那么多,第一口的时候濮落没准备,还被烫了一下。
吃包子是一件很让人满足的事情,肉包子那就是满足加倍,包子皮绵软扎实,是碳水最让人心安的味道,肉馅q弹紧实,宛若生命力的延续。
几口下肚,暖暖的腹胀感会带来幸福的味道。
尤其是在这种别人忙碌我摸鱼的时候。
不知道是濮落的招牌起了效果,还是他这张脸太没有说服力,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桌子上一件作品都没有的样子过于敷衍,总之迄今为止他都没开张。
园长昨天特地去给他买的墨水还一下都没用过呢。
如果等等还是没有人来的话,他可就要像园长那样去溜达啦。
濮落小心翼翼地吮掉了表层的汤汁,一口肉馅一口包子皮,不是很走心地想道。
而就在他一口一口冲着包子吹气,希望它快点凉下来的时候,濮落忽然感觉到了一个视线的停驻。
他一抬头,就和一个模样古怪的青年对上了视线。
那青年穿着t恤背着书包,模样就和这里的万千游客一样,但不同的是他头上戴着一个头盔,头盔上固定了一个镜头。
这人也有意思,他帽子上还写了三个字:直播中。
算是无声地提醒啦。
濮落冲着镜头无意识地眨了眨眼睛,此刻他还没意识到镜头对面有多少网友,只是看对方留步,手里又拿着折扇,惊奇地问了一句:“你要写扇面吗?”
“啊……嗯。”小侯本想说自己只是路过,但看对面的小年轻都已经把包子放下了……补充,是恋恋不舍地放下了,心中猛然生出的罪恶感让他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只能寻常地问了一句:“请问您这儿……”擅长什么?
哦,这句不用问了,因为他已经看到了。
这位擅长画小人。
画小人?!
是哪个小人?是他想象中的那个小人吗?不过如果是小人的话不是应该去国画那边吗?怎么会在书法组。
而那边,濮落已经在转笔沾墨做准备了:“你要写什么呀?扇面的话,还是要大些好看,建议不要太多字哦。”
“那,那我写个生而为赢可以吗?”
濮落毛笔一顿,他想了想后说道:“我先写一个,你看下你确定要这个吗?”
说罢,他拿过边上的纸张,落笔就给这小年轻写了四个字,他刚一落笔,镜头后面就炸锅了。
【这是啥字体?没见过啊。】
【有点像是大篆……】
【哇,这字怎么扭来扭去的?】
【哈哈哈哈这个应该是大篆那一类的,我在博物馆里面看到过,那种青铜器上面的铭文被拓印下来就是这样扭来扭去的】
【哇,这个赢字……好,好丑,】
【……这个,这个是赢字吗?怎么感觉像是虫子在纸上打滚?】
小侯终于知道这位小青年为什么没有直接落笔,而是写在纸上让他先看了,这字如果真的落在扇面上,他恐怕表情得扭曲一下。
而现在,他也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说自己擅长的是画小人了,这位擅长的分明是金文一类的古文字啊。
意识到这点之后,再看就觉得这笔画虽然诡异了点,但又有股古朴之美。
他一咬牙,说:“您给我写吧。”
濮落反倒被吓了一跳,真的啊?赢字别看现在字形很好看,但那是经过了某朝代有私心的美化,在先秦时期那个字还真的挺丑的。
当然,那时期大部分字都挺丑就是了,毕竟是文字初创阶段吗,哪个文明没有这样的萌芽阶段,横向对比一下他们已经很不错了。
“对了,我想请问一下,您这个画小人,具体指的是什么字呀?”
濮落一边给人写扇面,一边应道:“你喜欢小人啊,待会我给你写个,不光有小人,我还能给你画个猫猫头。”
【猫猫头?!】
弹幕一下子激动了起来,纷纷表示这个可以这个可以,世上谁人能拒绝猫猫头呢?
更有甚者还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为什么只有猫猫?犬党不服,要狗狗头!】
“有,都有,鹿头都有。”濮落搁笔,将扇面还给对方,“写好了,您稍微晾一下再收起来哈。”
“啊……”小侯接过扇面,有些惊喜地说:“感觉比刚才写在小纸上好看哎!”
“因为放大了吧,字体放大后都挺好看的,要不以前的人怎么就没事就往山川石壁上刻字咧,一个是保存得久,另一个就是放大了好看哇。”
濮落继续抓起肉包啃呀啃,他这反正没客人,索性就和人聊起天来,而他所有问的话题都是:这儿有什么好吃的。
说到他感兴趣的,这小年轻还抽纸刷刷刷记录下来,小侯看着人落笔流畅飞速,一时也惊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用毛笔写出了圆珠笔的速度。
而且还写得很好看。
他小心翼翼地问:“请问我能拍一个不?”
濮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将纸张送到了对方面前,小侯摸出手机近距离给这张纸拍了一个,随后小心翼翼地将墨迹未干的宣纸递还,他不用看手机就知道弹幕现在在说什么,因为他现在的想法和弹幕一定是一样的。
“那个,这个是楷书吧?您楷书也写得怪好的哈。”
“我学的时候压根就没分字体,所以其实什么字体都会一些,”濮落将大包子全部咽下,把垃圾丢到废纸篓里,笑着说:“我知道你要问啥,我虽然什么字体都会,但是这些字体别的老师也会啊,但金文可就只有我会,万一有人有特殊爱好咧。”
“其实金文也挺好玩的。”他重新拿起笔,问:“你的名字叫什么?侯宏义?好名字,我要怀疑你是不是我的托了。”
小侯:“嘎?”
濮落在纸上写下了他的名字,然后指着候字对他说:“这个字在最初是有侦查的意思,所以它的字形就是一个人在一个遮蔽物下暗中观察的样子。”
“宏的字形没怎么变,用宝盖头的基本最初都是形容房子的词语,宏原意就是说房子又深又长。所以它最早的字体嘛……”濮落在纸上画了一个长长的椭圆,然后在里面画了蛇一样的波浪线。
“好形象!”侯宏义不由感叹,“这个真的好形象!”
“至于义嘛,我先给你看个东西。”说着濮落就在一旁执笔细画起来,他落笔很利落,三两下就画出了一个造型很古怪的兵器。
然后,他在这个兵器边上写了一个字,那个字上头有一个横放的3字,而除了3字之外的内容,却和这青年画的武器大差不差。
“这个是羊头,古人早期会觉得羊是一种温和无害的动物,当然它们大部分时候也的确如此,而且羊头也是一种重要的祭祀品。”
“下头的这个是礼器,是只能在祭祀时候使用,不能上战场的一种特殊兵器,这是一种友善的表示,同时也表达一种道德上最根本的善。”
“后期这个字变形成了大家比较熟悉的繁体字,也就是羊我的義字,但是这个时候的【我】还不是人称代词,而是指一种凶器,此刻的含义转变为了身负利刃,但如同羊一样待人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