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说酱油厂的位置,就在县城附近,距离他们村可也将近一二十里呢。
拉着板车过去的话,少说也得两三个钟头。
“叔叔,等等……”看三人起身,时樱打着呵欠追过去,一把拉住时国梁的手。
“咋了?”时国梁对时樱这个小侄女也是喜欢的紧,被她一拉就站住脚,弯下腰瞧着时樱,憨厚的脸上全是笑容。
“我昨儿个教的话,三叔你记住了没有?”时樱捂着嘴继续打呵欠——
买东西的话怎么能不营销。更别说他们这还是自己做的酱油。
因为时国安和时国平有事不在家,时樱可不是逮着时国梁一顿输出?
还千叮咛万嘱咐人,让时国梁无论如何一定要记下来。
听时樱问的是这个,时国梁挠了挠头,无比艰难的回忆道:
“是樱樱你说的,那个,什么,山上,化的雪水……”
按照时樱的意思,推销酱油的时候一定要跟那些用户一再强调,他们的酱油虽然不是大厂的,却比大厂的还要讲究。比如里面一共添加了足足十八种香料,那些香料还都有益于身心将康;除此之外,做酱油的黄豆酱全都是精心挑选,各个阳光最足,光照时间长……
还有最有噱头的一点,那就是他们酱油的水乃是特意从山上运下来,是冬日最洁白晶莹的雪化成,最终形成一个绝无仅有的甜水井……
彼时听着时樱小嘴啪啪的,时国梁整个人都要懵了。还想着时樱就是和他说着玩儿呢,没想到还要抽查!
把个时国梁给为难的,头都要挠秃了,才吭哧吭哧想到一个词:
“那个,咱们酱油是,雪水……最后,甜水井的水……”
然后再想不出多的词了。
“三叔!你咋这会儿就忘了?”
看时樱急得跳脚,把时樱抱起来的时国梁越发不好意思,抱起来时樱不停晃悠着,讨好的意味溢于言表:
“嘿嘿,樱樱不气不气啊,三叔就是脑子笨,你先睡啊,三叔待会儿再好好想想……”
“我没有生气啊三叔,”对着时国梁憨厚的笑容,时樱又有些难过——
村里人一向看不上三叔,说他脑子笨都是轻的,更多的说他脑壳完全坏掉了,不然干嘛要认下那个女人和他肚里的孩子?
既然背了那么大一口锅,那好歹把女人彻底留下总算有个自己的媳妇儿,结果又眼睁睁的瞧着人家拍拍屁股走了,就留下俩没血缘关系的孩子苦巴巴的熬着——
时国梁是大高个,模样也周整,干活也最不惜力,没和时南时北亲妈扯上关系前,可是有好几家养姑娘的都认为是个过日子的,只要时家能拿得出彩礼,她们就愿意嫁。
再看看现在,身边带着俩女娃,就是时家出得起彩礼,也没哪家闺女愿意一进门就当后妈的。
偏是时国梁脾气好的很,不管旁人背后骂他憨还是当面奚落,都是“嘿嘿”一笑,回到家依旧对双胞胎视如己出。事实上不只是双胞胎,就是其他侄子侄女,时国梁也从来不会发一点儿脾气,每天从地里回来,不管多累,只要双胞胎或者侄子侄女说一声骑大马,立马就会趴在地上,驮着孩子们跑来跑去。
“三叔才不笨。”时樱闷闷的搂住时国梁的脖子,“三叔最好了。”
村人的种种叹息,时樱也是听了一嘴的。比方说那会儿要不是三叔把这件事认了,那三婶就会作为“破鞋”游街,十有八九最后的结果就是一尸三命……
他家三叔明明就是心肠最好也最软的男人,才不是什么脑子有问题的憨子呢。
下一刻又乖乖的从时国梁怀里爬下来,体贴的道:
“三叔你赶紧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时国安正好擦完手走过来,直接抄起时樱往屋里去,疲惫的脸上全是遮不住的笑意:
“好了,别闹你三叔了,樱宝也该睡了。”
苗秀秀忙追了过来,边用手轻拍着时樱的后背边柔声道:
“一大早还得起来呢,我哄樱樱睡觉,你也赶紧去睡会儿。”
“我不要人哄的。”时樱努力从时国安怀里探出头,太过困倦,小脑袋已经是一点一点的,“妈妈也和爸爸一起休息,我可以,一个人,自己睡……”
“好,好,不哄,我们家樱樱最厉害,都会一个人睡了呢……”
时国安嘴里这么说着,却到底跟着进了房间。
毕竟是小孩子的身体,时樱还真是困坏了。沾着枕头眼睛就睁不开了。朦朦胧胧中好像听到时国安正低声跟妻子抱怨:
“……刚才樱樱说,三叔最好,樱宝都没夸过我呢……”
即便是自己兄弟,可占了女儿的一声“最好”,时国安心里依旧有些吃味啊。
苗秀秀“嗤”的一声就笑了:
“自己弟弟的醋也要吃,你呀你,也不怕传出去人家笑话……”
“我怕啥?我有这么好的闺女,他们羡慕还差不多,还敢笑话我……”
睡梦中的时樱也弯了弯唇角,呓语道:
“爸爸最最好……”
已经走到门旁的时国安猛地站住脚,回头瞧着睡得香甜的时樱,脸上的笑意怎么也下不去,只觉一天的疲劳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无穷的干劲。
到底轻手轻脚的走回来,在时樱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眼瞧着时国安和苗秀秀一前一后从时樱房间里出来,尹招娣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人家都是儿子如珠如宝,她这大哥大嫂,真是稀罕闺女稀罕透了,那真是拿来当眼珠子似的养着。
看苗秀秀走过来,轻声道:
“樱樱睡着了?”
“嗯。”苗秀秀低头和公公一道,把旁边刷干净的空缸挪过来,“我估摸着咱们这做了有七八十斤,这两口缸蛮够用了……”
“咱这酱油味道很好的,应该能卖出去吧?”尹招娣的语气惴惴不安之外,还有着一丝期待——
酱油她尝了,味道是真不错,比从供销社打的酱油味道真的好太多了,尹招娣甚至觉得,即便不炒菜,直接拿来用大饼沾着吃都很美味。
可就是他们觉得好吃,旁人认吗?这么运出去,真会有人愿意买?
如果说一开始的时候,对卖酱油挣钱让孩子们上学这件事,尹招娣是打心眼里反对,这几天却是又软化了——
听说可以念书,婷婷这几天每天都一早起来把饭给做上,晚上还会给她端洗脚水……
尹招娣怎么会看不出来,时婷是真的想读书。不上学这一年多来,也没见女儿说过什么,尹招娣还以为她也不想上呢,这会儿却隐约明白,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时婷想上学,她就是觉得家里负担重,当初才会在她认定她不是上学那块料时,乖乖的辍学回家。
想通了的那一刻,尹招娣心里真是又酸又涩。亏她还是亲娘呢,还没有大伯子看得准。
罢了,女儿想读,就让她读吧,没道理自己这当亲妈的还不如孩子大伯子对孩子好吧?
“我觉得行。”苗秀秀舀了一大瓢酱油,小心翼翼的倒进缸里,眼睛里全是希冀——丈夫说要做的事,就没有哪回做不成的。
“嗯,我也觉得。”尹招娣拼命点头,那模样,好想她点的次数多了,酱油就也能卖的一帆风顺似的。更是下决心,等回了屋,她就趴地上磕几个头,求天上的菩萨保佑家里的男人们能把酱油全卖出去,也不用卖多少钱,能给几个孩子赚回学费就成。
“就这样吧,你们俩也都去睡。我一个人守着就成。”时宗义又开始赶两个儿媳妇——
后面也就剩下些收尾的活,还有就是忖度着时辰差不多了就喊儿子们起来。年轻人熬不得夜,不像老年人觉少。
等两个儿媳妇离开,时宗义找来杂草把缸给沿上,以防止路上不平坦磕着碰着,又把洗干净的尼龙袋子拿麻布仔细擦了一遍,确信上面的水全都擦干净后,小心的放在酱油缸里,防止路颠簸时酱油溅出来……
一切忙活完,时宗义就摸出旱烟袋,蹲在两个酱油缸那儿,暗寂的夜色里,便有火光明明灭灭。
也就一两点的功夫,老爷子就挨个敲了几个儿子的门。
时国安最先披着衣服出来,瞧见外面头发都有些露湿的老爷子就有些心疼:
“您这是一直在外面守着呢?我们起得来的……”
“没事儿,没事儿,人老了,瞌睡少。”时宗义笑呵呵的把旱烟袋别到腰上,就招呼着时国安一起把缸抬到板车上。
等两人大致收拾好,时国平和时国梁也从房间里出来。
苗秀秀和尹招娣也都跟着起来了,本想着赶紧烧把火,把昨儿个晚上盖在锅里的玉米饼子再给热热,掀开来才发现,应该是公公刚烧过火,玉米饼还热腾腾的呢。忙拿了刀把玉米饼子一切为二,在中间夹了切得细细的咸菜丝后,用热毛巾仔细包起来,连同灌好的热水一起挂到一边:
“……再加个厚衣裳吧,这会儿夜里还有点儿寒凉……路上黑,瞧着点儿路,别往那坑洼地方去……”
“知道了,知道了……”时国安已经拉起车,时国梁把系在车把旁边的带子背在肩上,好从一旁帮把力气。
至于说时国平,则跟在旁边,帮着推车的功夫还不时扶一下两个缸。
车子要出院子时,苗秀秀又追了几步,低声嘱咐:
“你们也都警醒些,真是看见不对,东西就甭要了,人回来了就成。”
一句话说的尹招娣眼泪一下下来了——
这样偷着去卖东西,真是被逮着了,那可是犯大错误。
惶恐担心之下,尹招娣差点儿想追过去,把男人们再喊回来——
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就好,钱不钱的,他们不挣了。
还是苗秀秀拉住了她,边往回走边劝:
“招娣你别哭了,我也就是那么一嘱咐,有你大哥在呢,别怕啊……”
尹招娣抹了把眼泪:
“嗯。”
却是在心里暗暗发誓,要是几个孩子谁念书时不好好念,她到时候就打断他们的腿——
不看看家里大人为了让他们有书可念,做了多大难、冒了多大险!
事实上不只是尹招娣心里没着没落,就是时国安自己,也不清楚等待他们的到底是什么。
天还黑漆漆时,三个人就拉着板车到了酱油厂附近。走了一二十里的路,三人全都是一身的汗水淋淋。
时国安转了一圈,很快找到一个既隐蔽视野又开阔的地方:
“咱把车拉到那里。”
拿下来车上捎的长条凳把车子支好,时国平累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馒头拿出来,趁这会儿没人,咱们吃点儿垫垫肚子。”时国安从车上解下热水和包着饼子的小包袱。
三人走了这么长时间的夜路,也是真饿了,吃起来就有些狼吞虎咽。
等玉米饼子下肚,东方已经能依稀有了点亮色,隐隐约约的还有些微的脚步声。时国安抹抹嘴站起来:
“你们俩在这里守着,我去周围转转。”
兄弟俩忙应下,结果却是两人枯等了好大一会儿,时国安竟还没有回来。倒是晨曦中有十多个影影绰绰的身形,分明就是大哥说的那些想要便宜几分钱,特意一大早等在这里的村民。
正焦急间,就见时国安的身形从右边冒了出来,他的身边还跟着三四个女人,每个女人的手里,还提溜着两个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