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成了下乡驻队干部,兜兜转转和哥哥到了凌阳县,本来他们心里对那瞎子的话将信将疑,可是来了之后,哥哥确实好了很多,以前白天出门甚至会浑身疼痛,可是到了凌阳县,这个症状没了。
直到一九七零年,姜望云用三年的时间从凌阳县下辖一个村的驻队干部调到了县城里,哥哥姜天仞身上本来暂缓的死气随着三年的时间又严重了。
夏天阳气足,照在他身上的阳光疼如刀割,直到姜天仞疼到如刀刮骨闷哼出声,姜望云才知道哥哥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她明里暗里打听到了古董却都只是传家的,并不是墓葬里出土的。
她想起了那瞎子临走时对她的最后一句交代,情深不寿,如果她和姜天仞成了夫妻,姜天仞死的那天她也活不成。
她喜欢姜天仞,从她情窦初开就喜欢,所幸的是她不是一厢情愿,甚至她十八岁那年姜天仞背着她已经挨了一回父母的打求了一个原谅,可是凤尾和合簪的变故来得太快。
既然都活不成,她也没想着独活,只是要让父母承受双倍的丧子之痛,但是面对心上人即将死亡的恐惧她无法理智去考虑父母的悲痛,姜天仞自从得了这个怪病后就藏起了对她所有的感情,只当哥哥陪着她。
兴许姜望云骨子里也有爱新觉罗家的疯狂,她给他下了药,她甚至都不知道那药能不能对已经半死半活的姜天仞起作用,就孤注一掷没留退路。
一夜醒来,姜天仞悔恨自责,可是他身上的疼痛消失了。
姜望云编了一个谎言,告诉他她跟那簪子的主人有血脉关系,所以他们结合她能压制他体内的死气,何况他们本就相爱。
姜天仞见自己真的好了些,她也没有任何异常,特地带她去医院做了检查,确实没有问题,这才终于信了这个谎言。
可是姜望云本人隐隐有预感,就像夏天阳光对哥哥生命的灼伤一样,她的余生也在急速减退,但她却不后悔,甚至欣慰欢喜。
至少这是个法子,他们兴许还有几年的幸福日子。
她和姜天仞去燕城见了父母,敬了茶,她也从姜家的女儿成了姜家的儿媳妇,父母见木已成舟再多的劝阻也成了惘然,只觉有愧于她,因为父母私心里觉得儿子可能好不了了,于是姜天仞又挨了一顿打。
她在旁边笑呵呵的看着,扶着妈妈的手给她递鸡毛掸子。
生活虽然背地里全是伤,可是那一刻,姜家却带着微薄的欢喜。
与爱的人已经成了夫妻,姜天仞活着的念头无比强烈,他想,既然古墓里出土的老旧物件儿对他的病有用,那废弃的古墓呢?
他一个人去了凌阳县附近的山上,那里一个阴森森的破洞据说是前些年被盗过的古墓旧址,他进去之后,确实感觉很舒服。
跟姜望云说了这个实验结果,二人又看到了续命的曙光,甚至他们发现只要夏季待在那里,过了三伏天之后回来,他甚至不畏惧阳光。
这些年姜家人全部都在祈求漫天神佛保佑,都在做善事,所以姜天仞自然不会做出挖古人坟墓损阴德的事,于是就有了他全国各地到处找废弃的墓穴过夏天的经历。
直到前些日子,他去了隔壁省的墓穴里过夏天,过了时间还没回来让姜望云担忧,这才有了秦若一语道破她心事从而相识的事。
短短几分钟的回忆,姜望云像是过了一生,她呆呆地嘶哑的话,在没有开灯的客厅里响起,带着诡异苍凉。
“若若,你说我是不是不祥之人?”
姜望云空洞的双眼里除了眼泪再无其他,“我出生我亲生父母就死了,逃出狗洞那年祖母大概也死了,我到了姜家有了家,可是我害了哥哥,他如今也要死了……”
“你先别急,他还有救!”
秦若上前,从陷入绝望自责的姜望云天灵盖上轻轻一拍,后者一个激灵,从绝望里清醒过来。
“这里死气在影响你的理智,他还没死,你清醒清醒。”
随着秦若的话,姜望云空洞的双眼里有了情绪,就像被人操控的提线木偶复活了一样。
“把他衣服掀开我看看。”
姜望云被秦若的话激起了所有的求生欲和希冀,她一边流泪一边颤抖着手解姜天仞的衣裳,“若若,我抱着他等到现在我就是希望,万一你算到了我出事你能来帮我呢!”她手颤抖的厉害,衬衫上小小的纽扣怎么也解不开。
秦若叹了口气,“我来了,”她伸手一把撕开了姜天仞身上的扣子,脱去衬衫,才看到姜天仞的身上,妖异的血色凤尾纹已经越过了两肋,快要蔓延到心口处了。
“你放开他。”秦若说着一把掀翻姜天仞的身体将人面朝下放在了地上,露出了背后殷红如血的那凤尾和合簪的花纹。
就在他背心处,栩栩如生。
秦若取了三滴指尖血,血滴落到姜天仞背心处的时候,那凤尾和合簪像是活了一样开始挣扎震动,从那处蔓延开来的凤尾的颜色瞬间就黯淡了几分。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死了上百年的鬼还好意思出来作祟?”
秦若冷声一骂,指尖迅速在那凤尾和合簪上开始画符,第三滴血耗尽,固魂符画成那一瞬间,一道血光一闪而逝。
姜天仞身上的血色凤尾纹的颜色开始变淡,消退,直到他的身上回归本来的颜色,只有后背背心处那个凤尾和合簪还在。
“要是刚才那凤尾纹蔓延到胸口,那就真的没救了,所幸我来的不晚。”
秦若做完这一切,这才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看着姜望云,“今天是发生了什么事?”
姜望云听到秦若的询问,目光才依依不舍的从姜天仞身上移开,“他躺在这里……没事吧?”
话一出口却是答非所问。
秦若知道她神思不属也不介意,好脾气的解释道:“没事,躺哪儿对他都一样,地上的凉意还能让他舒服点儿。”
姜望云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慌忙起身抱着姜天仞把他翻过来,又拿了枕头给他垫着,这才坐回沙发上道:“今天公安局的同志来西市抓投机倒把的人,他正好在西市撞上,虽然小六机灵所有人都跑掉了,我哥却因为正好撞在巷子口被带去公安局问话,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等他傍晚的时候回来,刚踏进门人就倒了下去。”
想起那一刻,真的是吓得她魂儿差点都飞出了身体。
“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和小金连拖带拽才把人弄回来房间,小金躺下不动了,我哥哥也没有醒来,然后他身上越来越冰冷,心跳几乎都没了,甚至连身体都开始僵硬。”
姜望云哪儿都不敢去,只能抱着他的上半身让姜天仞枕在她腿上,呆呆地坐着等命运最后的审判。
那个瞎子说过,说她哥哥最后如果遇不上大师救命,最终的结果就是沦为没有意识的活死人,而属于姜天仞的魂魄,会在他彻底死亡之前受尽痛苦,唯一能结束他痛苦的,就是姜望云亲手杀了她。
她有预感,那个瞎子曾经一语成谶,他们的结局就要在今天结束,他们等不到重阳节若若来救命了,几次拿起匕首又放下,姜望云抱着他,心底深处还是存了一丝希望,万一若若算到她有危险来了呢?
怀里的人越来越冷,姜望云的理智也在死气的侵蚀下渐渐消退,幸好秦若及时赶了来。
“也幸好那鬼东西不舍得重新归于一个死物,才让死气麻痹了你的理智等来了我,不然我来只能给你两收尸。”
秦若说着,看了一下沙发下的那只藏獒犬,尸体都僵硬了。
“你拿你的精血生命在滋养他,所以你在死气里没事,可是这狗,却是已经受了波及没命了,”秦若道:“他现在没事,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去给我找朱砂和符纸,我要把这里的死气清除,不然出了乱子害了人性命,我前脚把他救回来他后脚就能被雷劈死。”
她那两滴血只能暂时封在这个院子里压制住,确保今晚不会再伤人,想要清除,还得仔细处理。
玄学师的血都是救命的,要不是姜望云是她朋友,她何至于这么拼。
“好,我这就去。”蹲在地上摸着藏獒尸体的姜望云顾不上悲伤,起身道:“这两样东西我很快就拿来,若若多余道谢的话我就不说了,麻烦你看着他。”
说完,姜望云一边走一边一抹脸上的眼泪,把头发拿手耙了耙,雷厉风行的出了门。
秦若走到门口,拽住门边垂下的长绳一扯,昏黄的灯光终于结束了昏昏绰绰的黑暗。
她刚坐回沙发上,那天带她来这里的那个机灵的小伙子进来了,见到她微微弯了腰主动解释道:“云姐让我来把小金埋了,大师您需要什么尽管吩咐,我就是来给您跑腿的。”
上一次见秦若他是恭敬,如今直接是小心翼翼。
“先不能埋,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才能掩埋,”秦若问他道:“今天公安局的同志去西市抓人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是有人举报了!”
提起这件事小六心脏还不争气的狠狠猛跳了两下。
“一个一瘸一拐的男人带人来的,那人脸上长得蛮周正的,看着浓眉大眼还挺打眼的。”
小六说完,秦若一愣,难道她猜错了?赵汗青确实一张脸长得人模狗样的,但……也不是浓眉大眼啊。
她以小六的面相为契机心下推算一番,卜算结果却指向罗爱军。
能让公社书记的女儿看上,模样儿至少周正过关,就是不干人事儿。
那就是赵汗青和罗爱军二人狼狈为奸勾搭上了。
“背后的人是谁我已经知道了,”秦若掏出两张大团结递给他,“你去买些吃的回来,云姐肯定没顾上吃晚饭我也饿了。”
她今天下午爬山走了老远的路身体消耗不少,有些饿了。
“我有钱,我这就去,”小六慌忙摆手,不等秦若再劝脚下小跑着出了门。
不多时,姜望云提着一个帆布包就回来了,她打开,拿出里面的朱砂和黄纸还有一只笔杆漆黑的毛笔,“这也是我开黑市的便宜,也见过几个有点门道的阴阳,但对我哥的病都没办法。”
“毛笔用不上,”秦若也没耽搁,走到写字台前,打开朱砂用右手食指蘸着就开始在宽大的写写画画,一连用了九张黄纸,这才把清除鬼气的符画好。
闹市里人口密集气息混乱,可不比山村。
“你要出来了就在房间等着,”秦若安抚的看了姜望云一眼,把一张安魂符拍在了墙上,然后手中拿着八张驱邪清煞符,走到院子里站定,左手一扬,手中的符纸分别在相对应的坎,离,震,兑,乾,坤,艮,巽八个方位或者悬空或贴墙定住。
秦若手中掐了个符诀,八张符纸同时无火自燃,幽蓝色的火焰沟通天地灵气,开始燃烧着浓郁的黑色鬼气,两方撕扯之间,被她两滴血聚集在这院子上空的鬼气渐渐地被燃烧殆尽。
她回到房间里,却见墙上的安魂符已经烧成了一撮灰,她清除的是姜天仞身体内四溢而出的死气,却让她放在这里保护姜望云的安魂符成了灰烬,那就是刚才院子死气燃烧已经影响到了姜望云的魂魄,她惊讶的回头去看姜望云面相,只见姜望云印堂处一抹血线,本以为姜望云只是损耗了精血和几年寿命,却没想到她的魂魄已经牵连到了姜天仞的生死上。
小六刚踏进门,觉得院子里的气息似乎没前面压抑了,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心下也有猜测,于是对秦若越发恭敬。
等小六离开,秦若对姜望云道:“本来等到重阳节他背上那鬼怨我就能解开,可是现在出了岔子,鬼气属于阴邪,被公安局汇聚的信仰之力和正气克制了几个小时,那东西就开始加速吞噬姜天仞的命,导致他体内的生机殆尽三魂七魄不稳。”
她说到这里,姜望云心下一急,“若若……你还能救得活他吗?”
“我能救得活他,可是你们两人现在生死连着因果,所幸他命不该绝,有个救他的契机在,但是能不能救得你自己去求。”
秦若说的不是别人,正是凌河桥外大柳树下四阴局里的解昌隆。
第二十三章
“我的固魂符能把他三魂七魄封在身体里, 让他保持一线生机不死,那鬼怨也无法再作祟,我现在就能给他除去那簪子上的鬼怨, 但是这事棘手就棘手在簪子上那鬼怨的主人和你有点血缘关系, 他和你已经做了夫妻不仅牵连因果, 还沾着血气, 所以除去那鬼怨你活不过三天, 而那位如果愿意救你们,你们两人都能活。”
她和姜望云是朋友,但她不会自作主张的隐瞒。
当初姜望云绝望之际的疯狂举动, 彼时看来压制住了姜天仞体内的死气蔓延,延缓了他死亡的时间, 好像是一场及时雨, 可是也为现在埋下了隐患, 她自己义无反顾的把自己拖下了水, 秦若出手救人, 那姜天仞能活, 可是三天后姜望云必死无疑,如今姜天仞命悬一线半死不活,姜望云却是与常人无异。
解昌隆活着的时候济世救人没落得好下场, 现在满心仇恨未必肯救人。
而那斩运断灵阵就是救姜天仞和姜望云性命的一剂良药, 但是解昌隆善心蒙尘被人性辜负,这个口她不能开,只能看姜望云的诚心能不能打动那人。
以秦若与姜望云的交情她自然私心里希望姜望云幸福, 可是她无法逼迫解昌隆做决定。
“若若大恩大德救我们至此, 但尽人事听天命,我会用我最大的能力求那位高人, 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认输,如果还是没办法,那就是我们命该如此。”她虽然与秦若相识时间还短,但是人与人的情谊虽然会因为时间而有深有浅,可是有些人却会一见如故,秦若今天能赶来,这恩情她该铭记生生世世,她也了解秦若,能让她说出这话,那就是真的只能她自己去求。
姜望云眼里坚毅的目光藏住了眼底深处的绝望,她曾与天争命活苟延残喘的活着,不到最后一刻,她不会说出让若若救姜天仞然后她三天后安然赴死的话。
哪怕姜望云对姜家心存满腔愧疚,但她清楚,她如果求秦若出手救了哥哥,那她死去那一刻她哥哥姜天仞绝对不会独活,而且不到最后一刻她不会做出那种自己死了去成全爱人的事,因为她无法接受这种事,所以她也不会强迫姜天仞接受。
秦若又道:“等那位的冤情大白于天下,到时候你求情兴许会容易几分,这两天先让姜天仞在家睡着吧,反正他不吃不喝也死不了。”
“好,一切听若若安排。”
姜望云放下碗筷走到秦若跟前,一把抱住了她的肩膀,头埋在秦若的脖颈里哽咽,“谢谢你若若,我们认识这么点时间,我心底就是有种莫名的希冀觉得你会来救我,谢谢你来救我。”
秦若也放下筷子抱住她,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有些人一见如故,比如我见你。”
一句话概括了所有的情义,慕强是人的本能,姜望云不是个弱者,性情也很对秦若胃口。
姜望云缓和了情绪,两人把小六买回来的晚饭全部吃完了,小金已经埋了,如今姜天仞还光着上身躺在地上。
她看了眼地上的姜天仞,道:“我哥哥他……这几天一直睡在地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