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高栎星?”
突然蹦出的名字让季倾羽一头雾水:“不是他啊?”
沈则琛轻轻吸气,他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如释负重还是越发沉重:“我还以为你喜欢的人会是高栎星。”
“哈?为什么我会喜欢他?”季倾羽横眉立目。
“因为你对他的态度没有对其他人的那么恶劣,你们俩不是挺合得来的?”沈则琛说。
高栎星是队里的老好人,对谁都很照顾,季倾羽通常不会跟他起冲突。
应该说队里几乎不会有人跟他起冲突。
“那不然是苏睿形?还是吴越?”沈则琛开始按选项排除了。
季倾羽:“……”
真是服了,沈则琛你这家伙,你是一点都不往自己身上想啊!
沈则琛看他沉默不语并不回答的样子,心里突然没了底,语气也变得微妙起来:“……总不可能,是我?”
就是那个不可能。
季倾羽气得想死,他恨不得冲上去摇着沈则琛的肩膀,让他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明明他也喜欢男的,他就没有发现他看他的眼神有什么不同吗?
“你喜欢男人是天生的吗?还是最近才发现的?”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转移话题,沈则琛竟然做起了心理咨询,他盯着季倾羽的眼睛,语调是贯有的语重心长,“你现在正值青春期,情绪敏感,有感情需求很正常,出现错觉也不是没可能……”
季倾羽打断他:“你管我喜欢男的女的,我只喜欢你不行吗?”
“……什么?”沈则琛微微错愕,“你……喜欢我?”
“怎么,我喜欢你,你有意见吗?”季倾羽全身的气焰还是那么嚣张,他嘴角勾起,笑得有点恶劣,“不过有意见也没用,因为我不听。”
第65章
沈则琛的震惊并没有持续太久,他甚至没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只是无言地盯着季倾羽的眼睛,仿佛想从那里寻求到什么答案,又或者是确认——确认季倾羽的话究竟是不是在开玩笑。
季倾羽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避让地与沈则琛对视,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最后的最后,是沈则琛先撇开视线,他偏过头去,轻声说了句:“是你的错觉。”
“什么意思?”季倾羽对他这句回答很不满,他从床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沈则琛的脸,“什么叫是我的错觉?”
“我是说你对我的感情……”沈则琛似乎在斟酌恰当的用词,没想到到现在他还有心情咬文嚼字,“你对我的这份感情,是你的错觉。”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是很显而易见的事实。”沈则琛抬起脸,他的双唇紧闭,表情坚定,“你不会喜欢上任何人,至少那个人不会是我。”
季倾羽有些烦躁地揪了揪头发:“为什么不会是你?”
“你压根就不想跟其他人接触。”沈则琛的语调甚至越发冷静,他好像在分析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般,态度公正得不带一丝感情,“你不想接近别人,不想让其他人走进你的生活,你跟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说得直白点,你在排斥整个世界。”
季倾羽不否认,他不知道沈则琛的观察能力如此敏锐,敏锐到早就看破了他的一切。
“而就是这样排斥着外界、不想跟他人有任何接触的你,我很难想象你会对谁产生爱情意义上的感情……至少现在不行。既然你连接近都做不到,你还会喜欢上其他人吗?你会喜欢上,我吗?”
“所以我更倾向于,这是你青春期的错觉。”沈则琛的嘴角向下,他面对季倾羽,说得诚恳认真,“可能是这段时间我们一直住在一起,我们相处的时间太久了,而恰好因为外界的推动,我们有了一些……亲密接触,这让你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感觉,而你误以为这些感觉是……喜欢。”
沈则琛分析得头头是道,井井有条,冷静自持得就像以往任何一场他跟季倾羽的对话中他保持的态度,失控这个词仿佛与沈则琛无缘。
可沈则琛弄错了一件事,爱情,本来就不是能用理性分析的。
“我确实不想跟其他人有什么接触,”季倾羽忽然又坐回床边,他伸手握住了沈则琛的手腕,凑近说,“包括现在,虽然跟你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我还是跟你们保持着距离,我可没认同你们能走进我的世界。”
“我看出来了。”沈则琛轻轻说,“虽然我们是队友,但你并没有完全信任我们。”
“信任?对。”仿佛听到一个有趣的词,季倾羽控制不住地笑起来,“我不想接近别人,就是因为我不信任你们,我不信任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
笑容很快就消失在季倾羽的脸上,仿佛那只是转瞬即逝的星光,他的表情再度变得冷冽,脸上每一根立体的线条都在叫嚣着冲击性的美丽,就像玫瑰花茎上未拔完的刺,锐利凛然,锋芒毕露。
沈则琛记得,第一天在练习室时他见到的季倾羽,也是这副模样。
尖锐、冷漠、与全世界为敌。
“可我的不信任是有原因的。”季倾羽缓缓地说,“你想听这个原因吗?如果你要听的话,我可以跟你说。”
季倾羽的表情尖锐,但他的这份尖锐并不是对着沈则琛,在面对沈则琛的时候,他说话的语气、说话的内容极其符合他的年龄,就像是个只剩下稚气的孩子。
“你讲。”沈则琛尽量平静地说。
季倾羽拽着他的手腕,手指压着凸出的腕骨,与之前那个轻轻的拥抱不同,这次季倾羽使的力道很大,让沈则琛几乎无法忽视两人间的接触。
明明嘴上才说着“不想和别人有什么接触”,转头就将自己的手腕抓得这么紧,就像故意要跟他对着干一样的幼稚行为。
换作平时,沈则琛可能甚至会轻轻笑出声,不过现在的他却没有这种心情。
季倾羽垂着眼睛,似乎是在思考该怎么开口。他要讲的那件事其实太过久远,久远得他需要时间去组织语言。
遖颩喥徦
具体的年月日季倾羽已经记不太清,只记得那时候的他还在上小学四年级,照理说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可季倾羽却不太愿意去上学。
拉帮结派其实是件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可能发生的事情,人越多的地方就越是如此,十岁的季倾羽也不明白,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就已然成为了圆圈之外的那个点。
自习课的时候,明明还书的对象就坐在季倾羽的右手边,将书递给季倾羽才是最短的路径,但还书的同学还是选择用书脊敲敲季倾羽斜后方的课桌,让后座的男生把课本转交过去。
季倾羽觉得整个班上的同学都有些怕自己,对,“怕”这个字是很准确的,他们不跟季倾羽说话,不跟季倾羽交流,就连多看一眼都不敢——就好像季倾羽是什么有害生物,见了面都要绕着道走,唯恐避之不及。
也算不上欺负,这顶多只算一种无声的排挤,可这种背地里的“被避开”反而让季倾羽感觉更糟,他像是深陷泥沼,眼睁睁看着自己寸步难行,越陷越深,随时有可能会窒息。
季倾羽的心里谈不上有多难过,从出生开始他就将自己看得比别人重,他只是,只是觉得有点寂寞。
因此,当有同学来主动找季倾羽搭话的时候,季倾羽的心里有阵说不上来的高兴。除了老师之外,可能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什么人来主动跟他说话。
但他没把这份高兴展露在脸上,他只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得很端正,心里已经开始七上八下。
跑来跟他搭话的是个男生,瘦瘦高高的,季倾羽打量了一下他的身高,没自己高。
男生戴着副绿框眼镜,那副眼镜其实并不是特别适合他,以至于显得他整个人有些滑稽,不过季倾羽没觉得他滑稽,他就是觉得终于有同学愿意跟他说话了,这应该算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吧,他应该抓住。
季倾羽其实不太记得男生跟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只是开口过后,聊天很自然而然地就进行下去,他的课桌上摆着书本和文具盒,男生靠在季倾羽的桌边,望着他手里握着的那支笔,突然问:“好漂亮的画笔呀,涂出来的颜色真好看!什么牌子的?”
季倾羽摊开手心,把笔伸到男生的面前:“我也……不知道,是我爸昨天刚给我的,说是从国外带回来的。”
“国外?!”男生的语气像是很惊讶,他又仔细看了看躺在季倾羽手心里的那支画笔,仿佛在看什么稀世珍宝,“这么好?!”
季倾羽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目光,他没有炫耀的意思,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但男生的反应却很激烈,目光满是艳羡。
“那个……”男生站在季倾羽的课桌前,忽然支支吾吾起来,“这支笔你能借我用一下吗?下节不是美术课吗,我想用这支笔画一下画,下课了我就还你!”
“可以啊。”季倾羽答应得很快,他一点不扭捏地将那支绿色画笔放在男生的手里,甚至还从抽屉的书包里拿出一盒崭新的24色画笔,二话没说就交到了男孩手上,“你把整盒笔都拿去用吧,如果你喜欢的话就拿着,不用还给我,我家里还有一盒。”
“真的吗?!”仿佛天上砸馅饼一样,男孩瞪大了眼睛,他张着嘴看着季倾羽,不可思议地问,“你……你真的把这盒画笔送给我啦?”
“嗯。”季倾羽用力点点头。
季倾羽的心思其实单纯到可怕,他送这盒画笔给眼前的男生,只是觉得他看上去很喜欢的样子,他能主动来找季倾羽搭话,季倾羽觉得很高兴,所以他也想让他高兴。
顺带的,季倾羽也觉得,他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可能有这样一种说法,有时候你越想得到什么就越是得不到什么,季倾羽看着抱着那盒画笔兴高采烈地走远的男孩,心里有种满足的充实感,就像做了件好事,尽管他很快就会明白,这完完全全、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季倾羽还记得那节美术课,老师布置的题目是画校园的一角,由于他把画笔送给了别人,最后课后他呈上去的作业只能是一张学校操场的黑白画,连操场头顶原本应该是湛蓝色的天空都没有颜色,露出一片凄惨的白,偶尔有几笔用铅笔勾勒出的云朵的轮廓。
美术老师很生气,因为他反复在课堂上强调了要上色,结果季倾羽交上来的还是一幅黑白画,老师对季倾羽说,你把这幅画上完色后主动交到我的办公室里来,我的办公室在二楼,不然这次的作业我就会给你不合格。
季倾羽想,即使老师真的给他不合格也没什么,因为他冒着作业不合格的风险,交到了一个好朋友,那他这幅不合格的画作就是有意义的。
他飞快把画纸塞进书包里,准备放学回家后再拿房间里的那盒新画笔涂上颜色,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下午的课外活动时间,季倾羽走出教室,来到操场,女生们在踢毽子,他兜里揣着跳绳,想跟人一起玩跳绳。
他四处张望,望了半天也没找到那个男生的身影,他走出红色的塑胶跑道,来到教学楼的拐角处,附近是一片空地,不远处还有一片很浅的湖泊,立着“禁止戏水”的字牌。
季倾羽朝前走着,越走近,交谈的声音就越大,有人在聊天。
不清楚是出于什么心理,他停下步子,在原地站定,季倾羽就站在教学楼墙壁的后面,另一头的空地上有一群孩子在大声吵嚷。
为首的一个男生被其他人围着,正在“咯咯咯”地笑,这笑声季倾羽是很熟悉的,因为上美术课之前他就在教室里听过这个声音,只不过,为什么那时候没觉得这笑声这么恶心呢?
“……对啊,我就说他真的很蠢,家里有钱有什么用呀,脑子笨再有钱都没用!”戴绿框眼镜的男孩用一种不符合年纪的轻蔑的口吻说,“谁不知道他家有钱?天天拽得跟二百五似的,昂着脑袋在教室里走来走去,摆出一副高傲的样子给谁看呀……”
“就是,咱班都没人跟他玩!”有个男生附和道。
“最可气的是他不交作业老师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又有个男生愤愤地喊,“我不交作业老师就骂我,凭什么区别对待啊?还不是因为他家里有钱!”
“靠,真的假的?季倾羽不交作业?”
“肯定是真的,我听学习委员讲的……”
“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不是就喜欢装逼么?上课有时被点起来也不回答问题,我一开始还觉得他就是不想回答呢,现在才发现,原来我们都想错啦,他就是单纯的蠢——”绿框眼镜咧开嘴角,露出颇为得意的笑,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把它举起来,那盒季倾羽送给他的24色画笔,“你们瞧,这还是他主动送给我的呢!笑死人了,我还没说我想要他就给我了,还说是从国外带回来的进口货,这画笔就算是金子做的我也不稀罕!不过我建议你们也去讹点东西,反正那小子家里有钱嘛,不讹白不讹……”
“国外的画笔?”一个高个男生哈哈大笑起来,“看着跟学校门口外面卖的地摊货没什么区别嘛!”
“就是没什么区别啊,”绿框眼镜非常不屑地撇撇嘴,“我上美术课的时候用了一下,感觉还不如我在学校小卖部买的三块钱的笔呢。”
众人开始捧腹大笑,绿框眼镜把画笔的盒子拆开,把露出来的五颜六色的画笔展示给其他同学看,“你们看看,要是有喜欢的颜色就拿回去呗,这颜色太多了,我用不上……”
他的语气慷慨大方,就好像一个真正的给予人,这盒画笔本来就是他的,现在被他用来当作贩卖同情心和好感的工具。
话音未落,季倾羽就从教学楼的背后,那个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地方冲了出来,他速度极快,就像一颗弹出去的子弹,直接把绿框眼镜男生手里举着的画笔盒抢了过来,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个精致的盒子毫不犹豫地扔进了身旁的垃圾桶。
“不讹白不讹?”季倾羽冷笑着,“好啊,想要什么?都跟我说吧,我会一个个全都把帐记在你们头上的,顺便我还会把帐单送到你们爸妈跟前,看看他们的好儿子在学校里给他们赔了多少钱!”
聚集在空地上的男生们像是没料到话题的中心人物竟然会从话里活活跳出来出现在他们眼前,都傻了眼,愣愣地站在原地,站在中间的那个戴着绿框眼镜的男生甚至涨红了脸,任由季倾羽抢夺过那盒画笔,最终眼睁睁地看着他扔进垃圾桶。
“我、我……”绿框眼镜的脸涨得通红,他惊慌失措,一副惶惶然不知所终的样子,好像先前的得意与嘲笑都是虚张声势,像一个鼓起气的气球,一戳,就破了。
季倾羽跟他眼睛对眼睛,提高音量,质问道:“你什么?说啊,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
戴绿框眼镜的男生这才发现,原来季倾羽的眼睛是那么冰冷,狭长的眼尾上挑着,瞳间黑白分明,眼里仿佛有团跃动的蓝火,阴郁的目光化为一柄利剑,直直地向他刺来,刺进他的胸膛。
在那种目光的压迫下,男孩只得连连往后退,他的腿开始颤抖,他后退一步,季倾羽就上前一步,仿佛一点都不肯退让,然后直接揪上了男孩的衣领。
男孩的脖间还挂着松松垮垮的红领巾,季倾羽冷笑着扯下那条干净整洁的红领巾,扔在地上,重重地踩了几脚。
“优秀少先队员?”季倾羽冷冰冰地笑了,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你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