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幼萱何等聪慧, 在他说话时闪动的眸光中捕捉到另有内情, 握成拳的手微微一抖, 整张脸都变得惨白。
她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 “他们用了那通缉犯杀人的手法, 把知县害了?!”
宋敬云闻言惊诧地瞪大双眼, 震惊之余更有愤怒:“那是朝廷命官!他们说杀就杀了!”
陆少渊讥讽地笑笑:“莫说一个知县,即便是知府, 他们也没有什么不敢杀的。不然你以为萱儿为何坚持要回京城去?朝廷大员在他们眼里, 都只是能拉拢和不能拉拢之分,不能为己所用,那必然是要毁去,太子都险遭毒手,更何况刚入仕的宋家!”
宋敬云还不曾经历朝堂黑暗的争斗, 带着所有读书人一样的赤诚报效国家的心,认为只要入仕就能为民请命,此时为陆少渊嘴里的残酷争斗沉默。
室内一时安静了下去, 陆少渊慢慢呼出一口长气,知县无辜, 但在夺嫡这场争斗中无辜的人多了去,他们稍有不慎,也会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场上粉身碎骨。
“吩咐他们启航。”知道真相的林幼萱冷着一张脸,让冯妈妈去传话。
她冷静得极快,陆少渊还是对她投去担忧的目光,闻声道:“萱儿,现在还来得及……”
“不需要。”他那句还来得及改变计划还没出口就被她打断了,她目光幽幽,却不是悲观,眼眸深处有一股火在越燃越旺,“抓住他们的人给了太子又如何,只要他们一日活着,那就有可能改口供的时候,反倒我们从暗处转到了明处,时刻都得提防他们再对我们下毒手。”
“哪里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最后只会叫自个精疲力竭、错漏百出,再叫他们钻了空子。”
“还是原计划行事,假装归顺,这样一来反倒再能暗中行事!”
从被动化作主动,确实是上上之策。
陆少渊收起说服她改变主意的心思,望着她这么会就把眼下熬出一抹乌青,劝慰道:“你先去眯一会,这里外有我守着,你不用太过忧心。”
宋敬云恨那对歹毒的母子入骨,一把拍拍胸膛道:“就是,表妹你先睡会吧,我也跟着一块守着。”
“那就请宋公子回屋,在行船后将屋里的灯烛都灭了。”陆少渊道。
宋敬云:……
灭了灯黑洞洞的,他连路都瞧不见,怎么防御?
他知道这是诱敌深入的办法,点点头,只能自己想办法去克服一下困难。
外头很快就传来起锚的动静,随后就是水手们高喊启程的口号。
船只再次跟着流水汇入江河,平静的水面下不知藏有多少暗浪,林幼萱没有坚持跟着守到意外到来,回到床上半靠着闭眼休息。
若真有意外,还得有精神才能应对。
在迷迷糊糊中,她听到陆少渊来到床边的脚步声,紧接着照耀在眼皮上那暗淡的烛光也灭了,她彻底陷入黑暗中。
“……刚才你一直屈着膝走路,也该累了吧,坐着歇歇吧。”
为了不让人发现陆少渊身量过高,他只能借着裙子的遮挡矮身走路,平时裙腰是快穿到了他胸膛,若是站直了裙摆下头会露出半截小腿。
她难得开口关切自己,陆少渊可以说是受宠若惊,急急回了句不累,话落后就有些后悔了。
此时若是自己装一装疲惫,是不是换来她对自己的一点儿心疼?
“省得拧着筋,一会儿应付不来。”她下一句将他心里头那点奢望全给粉碎了。
陆少渊:……
正是为自作多情要自嘲的时候,黑暗里传来她低低地一声笑,他看了过去,看见了她在黑暗中亦明亮的双眸。
她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望着他,语气是逗弄他后的愉悦:“歇会吧,总不能站着等他们一夜,我这会倒也睡不着了,说说话吧。”
两人许久不曾这样心平气和说话,陆少渊心中有所触动,在床沿坐下,收回自己太过赤|裸的视线,矜持地垂眸问她想聊些什么。
可谓是小心翼翼。
林幼萱忍不住又是笑一声,前世威风八面的陆首辅变作了小可怜,这世界真是虚幻得很,有时候她甚至在想前世只是一场梦,但那些刻骨铭心哪里是梦境能制造的。
她笑过后闲闲道:“等太子顺利登基好,你还准备去当你首辅吗?”
陆少渊没想到她会问自己的规划,意外怔愣片刻才开口道:“我还真没考虑那么久远的事,重生后,我心里只想着怎么挽回你。”
“这话真叫人牙酸,情情爱爱,黏黏糊糊,陆首辅的血性都不见了。”她又是笑,似乎心情是真的好。
“那就牙酸罢,哪怕再重来一世,我也还是坚定选择挽回你。我又不是什么天降的菩萨,我不救世人,自然还会有拯救他们的人,不缺我一个。”
他也笑笑,并不觉得多肉麻,这些都是他的肺腑之言。
可惜啊,他发现得太晚了。
其实他还想说,他连枕边人都救不了,又怎么可能真能拯救世人,不过都是他的自我感动。他真是一个无能的人,能叫她最后厌世自绝,想起来都钻心地疼,但这些话说出来就又解开了彼此不曾愈合的伤疤。
创口下的鲜肉模糊,他不想让她过多去回忆。
林幼萱闻言后许久没说话,若有所思地就那么靠着软枕。
久到他忍不住反过来问她:“你呢,可想好了要做什么?”
“你还是好好当你那个为民为国的陆首辅吧,不然浪费了老天爷给你积德的机会了。”
他和她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陆少渊听着喉咙一哽。
她还是在和他划清界限。
他继续当他的陆首辅,而她依旧如同前世一样,不在他的谋划中。
沉默的人换成了陆少渊,林幼萱笑着回答他的问题:“或许我也会尽自己所能去做一些有利民生的事吧,其实这是件有意义的事,可惜前世的我自己陷入牛角尖,没有想明白,只有对你不管不问的怨恨,以至于拿自己和他们去做比较。”
“那你现在想通了,不和他们做比较了,是因为我在你心里不再重要了,对吗。”
林幼萱被他直白问得一噎,眨巴眨巴眼嫌弃道:“陆首辅,你会聊天吗?这还能聊下去吗?”
怎么还有非要自个找不痛快的人呢,心里明白不就好了。
陆少渊不是自欺欺人的性子,他无所谓地笑一声:“你说出来,心里不是会痛快一些?”
“陆首辅是越来越懂得姑娘家的心思了。”她啧啧两声。
正是这会,规矩坐在一侧的陆少渊忽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唇,嘘了一声示意。
林幼萱一颗心被高高提起。
他们的人这就上船了?!
果真多等几日都等不及,准备借口用那通缉犯来制造一场意外,不然怎么会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把知县杀了!
正好能伪造一个真实的凶犯作案现场!
可林幼萱什么都没听见,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以及跟自己靠得过于亲近的陆少渊的极轻的呼吸声。
她努力去分辨黑暗中有什么动静,陆少渊却在这时伸手按了她腰上什么穴位,“任何声响,你都躺好不要出声!”
她整个人顿时都软了下去,下一刻就被他平放在床上用被子从头蒙到脚。
再之后,就是他刚在她身边躺下,帐幔就被人掀开的动静。她感觉到床板震动了一下,身边的陆少渊似乎离开了……或者是被人抓住了?!
她谨记着陆少渊刚才的话,不敢让自己发出声音,不敢有任何动作!
第70章
明明是同一个空间, 可是帐幔之外和她仿佛割裂开来。
在像是人身体被拖拽摔地上的动静之后,是被惊动的冯妈妈发出尖叫,惊惶失措地喊是什么人。
紧接着是来人凶神恶煞一句闭嘴。
偌大的船舱就安静了下去。
她心惊胆战地听着动静, 谨记着陆少渊刚才的话, 不敢让自己发出声音,也不敢有任何动作。
“头儿, 这还有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 似乎是这艘船的主人!”
正是她疑惑为何外头没有声音的时候, 又传来对方同伙的发现, 宋敬云被捆绑着拽进来, 推到地面上发出吃疼的闷哼声。
对方似乎很满意, 高兴地大笑一声:“很好, 你带着他去, 让他们改道!老子们往西北走, 到了西北,天高皇帝远, 谁还能通缉我!”
林幼萱闻言眉头皱起, 还真是利用通缉犯的借口。
思绪还没落下,陆少渊已经掐着嗓子说:“你们就是知县说的那个杀人者?!”
对方闻言哈哈大笑两声,林幼萱听到蜡烛被点燃的呲一声,那人才继续说:“哎哟,这可是个美人。真真是人美还聪明, 那知县没想到吧,我们一直就藏在他的人里头。”
“他这会啊,已经见阎罗王了!小美人别怕, 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等到了西北你就跟着老子吃香喝辣的!”
这边话刚落下, 对方爪子就直接摸向陆少渊的脸颊。
陆少渊被恶心得胃里泛酸,冷着脸把那伸来的爪子拍开。
“哎哟,脾气还挺火爆,老子就喜欢你这样有性格的千金小姐,等到床上了也得这个态度才带劲儿。”
陆少渊抿紧了唇,如果不是要忍着,现在这满嘴下流话的玩意早身首异处了。
在帐幔听得一清二楚的林幼萱:……
造孽哦。
陆首辅这委屈受大了。
亲眼看见这一幕的宋敬云差点笑出声,忙低下头咬舌尖才绷住表情。
冯妈妈被绊倒后半天没见到自家姑娘,想着应该是躲起来了。
可能躲哪里?
冯妈妈偷偷看了一眼床榻,屋里躲来躲去也只有那个地方了。
冯妈妈刚松一口气,对方就注意到了床铺,双眼一眯就去撩起垂落的帐幔。
林幼萱是平躺着的,冬天的被子又厚,随意扫一眼,还真没看出里头藏了个人。
自称通缉犯的头儿放下帘子,又盯着陆少渊上上下下打量。
偏过头去的女子身形不算太瘦弱,长发散落,不屈地不愿意看自己一眼,倒显出不同于柔弱女子的刚强来。
果然和描述中的一样,是个不会轻易屈服的姑娘,所以主子要多花费精力去收服这个宋家和林二姑娘。
他很快收回视线,抬着下巴示意同伙:“把宋家公子带到他们船头那里,让速速调转方向。”
被五花大绑的宋敬云被拎小鸡一样被提溜起来,他可不想吃苦头,忙嚷嚷说会自己走,然后又装模作样朝后喊:“表妹别怕,如若他们敢伤害你,我就是沉了这船,也不会叫他们如愿。”
陆少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