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幼萱拿过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神色凝重:“确定破译正确?”
话落后,便知道自己这问的是句废话。
陆少渊上辈子能斗败大皇子,定然熟知他们的手段,小小的通讯手段岂能迷惑他。
她立刻就明白了,双手握成了拳:“不是要我的命,只是要一个意外,然后让我欠下他们一个救命之恩!”
一如既往地卑鄙无耻!
“无耻!”宋迦齐替她给骂了出来,不曾想到对方行动如此迅速,已经织就一张大网准备把他们都困在其中了。
此时此刻心里是有惊慌的,惊慌也无用。
宋迦齐抬头冷冷盯着陆少渊看:“你还不曾入仕,哪怕你背靠太子,又哪里来的信心对抗当朝皇子!说白了,你也是乘人之危。”
“就凭我能替林二老爷翻案的本事。”年轻公子淡声应答。
不是自负,而是经历了腥风血雨后的胸有成竹。
宋迦齐沉默了。
陆少渊此时目光轻轻落在林幼萱身上,很快就又挪开,声音有些发沉:“我不曾乘人之危,只是不想重蹈覆辙,不想再悔恨也无补于事。”
林幼萱听出来这些话不单是说给大舅舅听,同样是说给她听的。
她眸光闪了闪,依旧安静地站在一边。
“我并不信任你,但我知道现在没有选择,我会将此事告诉二弟三弟。”宋迦齐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闭眼片刻后再睁开,眸光无比凌厉,“而且跟你合作的也不会是萱儿,只能是我们宋家,我们宁愿将财富悉数归于国库,也不会拿萱儿来跟你做什么交易。”
陆少渊说:“不需要任何利益上的交易,我所谋是二姑娘的平安,而不是她这个人。”
宋迦齐皱了眉,陆少渊却不愿意再多留了,拱拱手,重新带上斗笠离开。
他害怕在宋家逗留久了被人发现,苏州城内未必真清理干净了。
在陆少渊转身到时候,林幼萱终于开口:“我准备过了年初一,就和表哥一块回京。”然后看了一眼满脑子官司的大舅舅,“我送送你。”
她就那么领着陆少渊出了门,走上通往大门游廊。
“我跟你一块回京。”刚上了台阶,陆少渊就开口了。
“你停留这么长时间,可以吗?”林幼萱不置可否,而是反问。
他视线停在她姣好的侧颜片刻,勾着唇角愉悦道:“二姑娘发出同行的邀约,我若是推拒了,就太不懂风情了。”
他这张嘴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正经?!
林幼萱嫌弃地睨他一眼:“你是在帮我,何尝又不是在帮宋家从泥潭里挣脱出来。大舅舅不想欠你的情,往后遇到银钱上的困难,你直说。”
陆少渊垂眸认真地思索片刻,应了一声好。
确实该算清,不然往后他还是有挟恩求报的嫌疑。
“二姑娘邀我同行,可是有什么准备?”陆少渊看着越来越近的宋家大门,长话短说。
林幼萱斟酌着:“要么以身试险,将计就计……”
她话刚开了个头,他就不同意地想打断,她先他一步又说道:“可惜我实在恶心大皇子那个人,怕忍不住直接就扑上去和他拼命,这个还是算了。所以你就藏在暗处,能多抓几个他们的人当把柄,就多抓几个吧,这样停留在苏州时间过久,也能给太子有个交代。”
最后的话让他觉得窝心:“谢谢二姑娘为我谋划。”
林幼萱闻言只想给他窝心一脚:“世子爷,不要自作多情。”
陆少渊:……
她就停在游廊的尽头:“不再多送了,大门在那。”
该就此离开的陆少渊却忽然转过身,到底是没能放过自己,也没能放过她:“二姑娘,还有一事请教。”
他说这话的时候似笑非笑,是带着一种隐忍的语气。
林幼萱顿时想起什么,往后退一步就要溜之大吉。
可他哪里能让她跑掉:“二姑娘不怕我大声问出来?毕竟我舍得下这张脸。”
林幼萱:……
无耻啊。
她慢慢转身,假笑一下:“瞧您,好好说话就是。”
他忽然上前一步,鞋间几乎碰到她的,头上的斗笠挡住了她半个头顶,过于近的距离叫她十分不自在。
“敢问二姑娘,什么叫我在床笫之间不太行?!”
他是真敢问出口啊,林幼萱咽了咽唾沫,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胸膛,把往后推:“这么近说话不好,一会我舅舅知道又得揍你一顿。如若你真想找答案,或许问问醉香楼老鸨?!再不济,你找些个香艳的本子看看?!”
她说完,连脖子都红了。
是身为过人妇不假,也实实在在奚落了他,真直白的讨论,还是叫人难为情的。
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穿堂而过的风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住了,斗笠之下的时间都跟着静止了一般。她不曾抬眼看他,却能清晰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炽热的目光,带着蠢蠢欲动的进攻性。
——他要是敢再口出狂言,她还挠他!
林幼萱屏住呼吸,心脏跳得有些快,甚至在这一刻有了懊恼。当时她真是气糊涂了,干嘛要拿这种会让自己也陷入被动和尴尬的暧昧事打击他。
她就安静等着应对,阳光忽然从头顶落下来,他转身一言不发往大门方向去。或者不算一言不发,因为他转身前似乎笑了一下,从喉咙里涌上了的模糊地一声笑,却能分辨出笑声里含着一份愉悦。
——他当时到底是在想什么?!
林幼萱脊背发寒,伸手摸了摸胳膊,发现皮肤上起了一片小疙瘩。
陆少渊这人实在叫人看不透!
她立刻调转脚步,匆忙回到厅堂。
在她落荒而逃的时候,陆少渊正好踏出宋家大门,他回身看她背影,唇角往上一扬,真切地笑出了声。
还以为能多大胆面不改色地给他指点呢,结果落荒而逃的还是她。
不过陆少渊倒是认真思考起来她的指责,或许真的是夫妻不和谐,所以让她对自己更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宋迦齐还在清辉堂,坐在椅子里沉着脸,宋敬云和宋芷姝两姐弟安静站在一边,整个清辉堂的气氛压抑得跟有了实质一般黏稠,林幼萱迟迟没抬脚迈过门槛。
“怎么,这么会功夫魂也跟着人飘走了。”
最后还是宋迦齐打破沉默,没好气睨一眼总让人操心却也叫他们心疼的外甥女。
少女这才磨磨蹭蹭进了厅堂,来到愁眉不展的中年男子跟前,轻声喊了声舅舅:“误会不都解开了吗,我能飘哪儿去?”
她白嫩的指头揪住他的衣袖,晃了晃。
宋迦齐看着她小小的手,记忆飘回到了得知妹妹诞下小外甥女,他激动赶往京城见到了母女俩,然后怀里就被妹妹塞进来她这个软软小小的奶娃。
在他怀里不哭不闹,黑又亮的一双眼睛滴溜溜打转,好像是知道他是舅舅,忽然就笑了。笑着用小小的手薅他袖子,薅一下、两下、三下。
妹妹说:“她想要你摇一摇胳膊,她喜欢被这样哄着。”
那个小小一团的奶娃娃,一眨眼长这么大了,都能摇动他胳膊了。
“是我老了,管不住你了。”宋迦齐长长叹一声,从旧忆中回神,抬头看少女还带着些许幼嫩的面容,可她已然反过来要成为那个将他们都庇佑在羽翼中的角色。
林幼萱望着一眨眼就老了许多的大舅舅,从他眉宇间的川字纹中感到一片前路艰难的悲戚。
她吸了吸发酸的鼻子,慢慢蹲下身,脸枕在他膝盖上,柔声说:“舅舅,自从爹爹去世后,一直都是您从江南奔波来到京城。”
“每一次我知道您来了,我都会偷偷去前院看您,每一次都看到您面对祖母和大伯父时小心翼翼赔笑脸。也不知道出口的一句话是您在来时思索了多久,打了多久的腹稿。”
“那个时候的我就在想,等我长大后,我一定要让我的舅舅不再这般卑微,不能再为了我而委曲求全。”
说话间,她眼眶不知不觉红了,泪珠无声滴落,将舅舅的袍子晕染出一朵朵深色泪花。
“我流着宋家人的血,和宋家早已经无法割离,总该让我为自己的血脉亲人做些什么,有难不同当,我即便是死……也无法瞑目。”
“胡说什么!”宋迦齐一伸手,把她搀扶了起来,“我们萱儿是有后福的人,自当要长命百岁。”
说罢瞪一眼木头似的儿子:“还不过来扶你表妹坐!”
宋敬云习惯了父亲生气就迁怒自己,忙不迭赔笑上前,让林幼萱坐下。
她刚坐下,想着还要怎么说动大舅舅,就听到宋迦齐威严道:“话是这么说,可你有什么应对的想法?总不能全指望那个姓陆的小子,我们也得有后路!”
林幼萱顿时一喜,当即笑着重重点头:“我已经有了打算,还请舅舅您听一听,是否可行!”
这一日,宋家人都聚集在了前厅,在那块清辉堂的牌匾下商议了许久。
宋老太爷看着灯烛下满脸决然的外孙女,良久轻叹一声:“就按萱儿所言。”
次日,宋芷姝又带着林幼萱高调往醉香楼一趟,做掩护让林幼萱去见陆少渊。
昨日挨了打的卓宏走路都费劲,但坚持着骑马一路跟到了醉香楼。
宋芷姝昨夜去探望时,问过他,愿不愿回镖行。
卓宏几乎没有思索说不去,宋芷姝盯着他久久没说话,最终一言不发离开了,也不曾再去父亲跟前说放他到镖行的话。
两人之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卓宏依旧是那个尽心尽责的宋大小姐的护卫长,宋芷姝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未来宋家商行话事人,谁都不曾再提昨日之事,各归各位。
东南角的小楼上,陆少渊在林幼萱说过谋算后,拧着剑眉道:“我不赞同你这种以身试险,如若只是昨日你说的将计就计,抓他们的人,留下活口威慑我可以考虑。但你现在说的接受他们所谓的救命之恩,深入敌腹的做法,我不觉得是上策!”
林幼萱冷硬地回道:“活口威慑,不过是延迟他们二次加害的时间,倒不如直接迷惑他们。陆少渊,我不是和你来商量的,你若不愿意,我们宋家自己解决。”
“萱儿……”陆少渊头疼,无奈唤她闺名。
“陆世子,我们关系似乎不曾有这么亲近。当然,如若我们能继续合作的话,那关系自然不那么生分了。”
陆少渊:……
这么生硬的诱惑吗?
但他确实心动。
“如若你认了这个恩,他们要你以身相许,给大皇子当侧妃呢?!”他握了握拳,声音低沉。
“他们要的,只是宋家站他们那边,若用婚姻来捆绑也不无可能。可是大皇子现在受软禁,不就是因为犯了错,坐实营私结党?既然如此,何不利用?只要让他们知道和宋家相关的人明处来往会引来圣上更多的猜忌,他们母子绝对愿意离我们远远的。”
她说着,眸光一转,眼波如春风,露出的笑亦明媚似春光。
“这便要看陆首辅的手段了。”
她可真是为了他答应不惜用上美人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