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来抓她父亲, 只是抓了人,翻找一番,并没有为难他们这些家眷,或许事情不是想的那般严重。
京城谁人不知道,锦衣卫真办起差来,刀下哪能不见血!管你是冤是清白,但凡反抗一下,那就是命丧黄泉!
“快,快去!父亲的事或许还能有回转!”
这一夜,林老夫人和长房的彻夜未眠,身为林家人,林幼萱当然也被惊扰醒了。
幽暗的夜空下时不时传来几声啜泣,听得人心烦。
冯妈妈已经去祥福居打听过了,回来掩好门,神色不算好:“大半夜的,便是老夫人也没法着人打听大老爷究竟干下什么破事,居然连锦衣卫都出动了。如今长公主府更不如从前,恐怕此事不好办。”
“只抓了人,搜走长房一些书信?”林幼萱靠坐着床头,看着烛台出神。
按锦衣卫的作风,为何她觉得对方有点而高拿轻放?
是她想多了吗。
还是这几年听得锦衣卫抄家的事都过于凶神恶煞,没有一家有好下场,所以落在长房那么一小范围内,反倒觉得像过家家?
“不管如何,若真出了大事,我们一个也别想逃。”她回神,语气幽幽夹带着恨意,“这林家,真是从根里发烂!”
平白连累无辜!
冯妈妈心里越乱糟糟的,不得不提起精神安慰道:“姑娘还是先睡下吧,或许明儿早上就有消息了。”
睡是不太能睡着了,干坐着等熬的是自己的身体。
林幼萱重新卧下,满脑子都是大伯父能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的猜想,不知是什么时候困乏极了才睡过去。
一睁眼,就是冯妈妈告诉她吴大送来信了。
她匆忙坐起身,发现信封普通,在拆封口的时候闻到淡淡的梅香……一种不属于宋记那些大老粗的雅致。
她眉心骤然一跳,已经猜到来信的人。
待看到他那苍劲的字迹时,她有种果然如此的轻松,再看信的内容,长房那些糟心的事终于不叫她头疼了。
“是世子爷写来的?和姑娘报平安吗?”冯妈妈见她眉宇舒展,猜到了来信之人。
少女抬手将耳边的碎发挽起,抿唇微微一笑点头到:“是,他说他一切都好,还说了……长房的事不用操心,大伯父暂时不会丢性命,也不会连累到我们。说人会先关诏狱一段时间。”
冯妈妈闻言长出一口气,合掌念了句菩萨保佑,很快就有了疑问:“世子爷不是不在京城,怎么一早就送来消息?!”
林幼萱已经发现疑点,正凝眉思索,听到话后眼眸中升腾起浓浓的疑惑:“是啊,他不是不在京城吗?怎么消息就送来了,还都知道后续的处理了,他只是在附近的城镇里?!”
可在附近,又哪里来那日他说的快则一月慢则四五个月的说法。
在附近不是随时能回京来。
“他总是神神叨叨的。”林幼萱最终丢下一句早藏心里很久的话。
从见到陆少渊开始,就一直觉得他这个人藏着巨大的秘密,而他给到自己的印象:神机妙算,无所不能。
似乎所有的事他都知晓,都在他的谋算之中。
冯妈妈被她那一句神神叨叨逗笑了,不认同道:“外人对陆世子都是夸一句温润,您倒好,把他说成了神棍。”
林幼萱张了张嘴,很想说他在自己跟前那些奇怪的表现,可说起来那就话长了,还容易引得冯妈妈多担心。她秉着少说少错,点头附和道:“是是,温润儒雅,是个君子。我们这些日子都关好门,省得一不小心再受牵连。”
这个想法和冯妈妈不谋而合,给吴大送去回信后,二房的院门除了管事来回事,其余时间一律紧锁。
因着林大老爷出事,侯夫人连着好几日都到林家来,非要林幼涵回侯府去,说怕再被惊扰动了胎气。
林幼涵呢,铁了心和婆母打擂台,根本不回应。
林老夫人为了长子特意回了娘家一趟,而后几日又是连着出府奔走,可惜得到的都是他人一句无能为力,最终好不容易花了银子进去探监,只是短短见了一面。
林大老爷在牢里被拷问过,身上好几处伤口都化脓了,人烧得迷糊。林老夫人又是送了不少银子,才托人把药送进去。
这么一通折腾,居然就折腾了两个多月。
锦衣卫不提审,也不放人,外放的三老爷在这期间帮忙寻人打听,终于给了个确切的答复,说是牵连在一桩陈年旧案里头了。
至于是什么旧案,知情的人无一敢透露,于是林老夫人想起来前不久被禁足的大皇子,心想是不是和大皇子那边相关,又是重新一轮的打听和奔跑。
有了林大老爷进大牢一事,林幼萱这儿过得不要太自在。
铺子银钱上的空缺都补齐了,娘亲的陪嫁基本回来了,府里岳氏安插的眼线被连根拔起,唯一不足就是林老夫人下的钉子没能处理完。
不过她并没准备真把林家攥手里,根本不花费更心力去和祖母的人斗争,常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期间她收到陆少渊两次来信,都是报平安,信里还会夹一些新鲜的花朵,说是他在路途中所见。
从送信的时间来看,他应该一直在远离京城,不知道这一路的终点到底是哪里。
转眼便又过了两个月,林大老爷已经在牢里呆了四个月余,林老夫人前些日子去见他,回来和岳氏哭着说人瘦得都快皮包骨了。
林幼萱脑海里闪过她大伯父那胖乎乎的身形,知道多少是夸大了。
此时大同那边终于传来首次捷报,林幼涵肚子也开始显怀,侯夫人仗着丈夫那头打了胜仗,趾高气扬到林家放最后通牒,说林幼涵再不回侯府,那就替儿休妻再娶。
婆媳俩争斗这么几个月,林幼涵已然不占上风,如若武定侯世子真立功回来,那侯府真敢休了她。为此她退了一步,要求婆母把丈夫后院那些妾室都处理了。
两方各退一步,林幼涵回到了侯府,长房更是压抑了,就连在书院温习准备赴考的林大公子都常常请假回来探望。
林幼萱看着一蹶不振的林家人,心里想着差不多该是时候动手了。
东西就在祖母那边,大伯父如今身在牢狱,往后怎么样不好说,如若锦衣卫到时候再来一场搜府……指不定父亲的那封信也会被找出来。
现在棘手的是要怎么把信件无声无息地拿回来。
她思来想去,实在是困难,除非……她想到一个挺危险的办法,为了万无一失,她决定还是找人帮忙。
帮忙的人也只有一个陆少清了。
次日,她就让吴大送信,把陆少清约出来。
见面的地方还是她和陆少渊前几回所在的酒楼,她在去酒楼的路上就将计划在脑海里详细回想一遍,自认是可行的。
到了地方,陆少清还不曾来到。小二给她上了西域茶,她端着茶杯闻着熟悉的花香,想起陆少渊给她的花茶里放了消郁的药材,唇角扬起了一个柔和的弧度。
在林家越久,她确实郁气越积累。
正想着,有人敲响了房门。
她忙站起身,整理裙摆,重新抬头想要和陆少清见礼时,落入眼帘的却是另一个人的面孔。
她愣了愣。
对方朝她走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在她愣神中笑着递过去:“我给二姑娘带回来了礼物。”
第40章
“……你回来了!”林幼萱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接过那封信, 而是欣喜的笑了。
她的笑意从眸底像是一颗明亮的星子冉冉升起,将她整张脸都照亮了。
陆少渊拿着信的手微微一抖,感受到了她由衷的欢喜。
这笑容像极了前世他们刚成亲不久, 他晚归的那一日。
他一个人慢悠悠走在黑黝黝的府邸内, 不曾打灯笼,周遭的暗色浓郁得化不开。
他早习惯了自己孤身一人抵夜暗行, 走着走着, 遇到了一抹微弱的荧光。他脚步停了下来, 在想应该是哪个值夜的丫鬟婆子。
那抹光却认定了他, 径直而来, 越来越快亦越来越近, 领着它的主人随着光横冲直撞到了他面前。
“——我瞧着就像是您, 您回来了。”
拎着灯笼的少女笑靥如花, 杏眸内流转的光华将手里的灯笼都比得黯淡了, 而那明亮的眼眸内,无比清晰倒映着他的面容。
静谧的夜, 有一个满心欢喜、满眼是你的女子从黑暗中走来, 为的是迎接自己……那一刻林幼萱脸上的笑容,和现在无差。
陆少渊痴痴望着多年后再见到的笑颜,心头有喜,更有悲。
是他把那个眼里有笑、有自己的的林幼萱弄丢了。
“我回来了。”他声音微哑。
一句我回来了,相隔了几十年, 相隔了一辈子。
当初的他为何吝啬到连一句回应都不曾给她,只是出于情面敷衍点头。
那之后,不管是再暗的夜, 路的那一头都没有拎着灯笼,满眼期待自己归来的女子。
失而复得的百感千愁在此刻占据了陆少渊整颗心, 像无尽的流水在心头奔涌,叫他无法抑制的伸手去握住她。
林幼萱见到他骤然红了眼,正疑惑,下一刻手腕就被他攥住。正是错愕之时,他握着自己的手微微一用力,脚下踉跄,眼前一花就被他紧紧拥进了怀抱。
“——世子爷!”她急促的呼喊了一声,声音刚腾升起又因为从他肢体传来的颤抖而戛然而止。
陆少渊为什么发抖,像是在……害怕。
呼吸间都是不熟悉的气息,夹带着和先前他给自己送的那封信一样的淡淡梅香,淡得如同是经历了风霜盛放后的败落。
一时间,她心底交织了寻不到源头的寂寥。
明明被人拥抱着,彼此体温相融,可却感到孤独无比。
她分不清楚这是陆少渊带给自己的感受,还是自己的情绪,来得如此的莫名。
而且被一个男子抱着……实在是叫人不好意思,她抵在他胸膛上的手微微用力,把他往后推。
“二姑娘,就叫我依靠这片刻好吗,就这一会……”他的声音从她耳后传来,是卑微的恳求。
林幼萱心尖软了下去,却依旧坚定地推开他,垂着眸道:“陆世子,于礼法不合。”
陆少渊冲动的把她拥进怀里后就清醒过来,此时此地的林幼萱不是他的妻子,是她又不是她,是他再重活一世也无法弥补的人。所以他才如此无力又疯狂吧,恨不得将她未来可能遇到的所有苦难都先替之粉碎。
他亦垂着头,没有再提出对两人现在而言过于僭越的要求,将手里的信重新再递了过去。
“我想这对二姑娘来说十分的重要。”
林幼萱这才想起来他是要给自己信的,连忙接过,努力对脸颊升起的热浪装作不在意。
在拆开信之前,她脑海里对这封信的来历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几乎是最不可能的猜测。在她展开信后,只看了最上方的一行字便泪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