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反复复得到和失去之后, 她反而有一种看清楚一切的释然。糟糕的事情不该浪费生命去体味。她曾经也羡慕过别人, 愤懑于自己母亲的无情, 但是有什么用?一切都要继续下去,事实就是事实,没有办法改变。
而她应碎本身存在的意义, 也绝对不是应晚能够赋予的, 所以除了血缘关系以外, 她们之间不过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你骨子里倒是有点我的样子,冷淡得很。”应晚勾着笑, 评价应碎。
应碎对上应晚的视线,“不一样。你的冷淡与生俱来。我的冷淡,是你逼的。”
“而且, 因人而异。”
应晚显然没想到应碎会这么说,印象中的应碎还是一个小女孩, 会缠着她买可乐的小女孩。一下子竟然这么大了,装扮精致成熟,气质内敛,身上有着一种遇事处变不惊的凌厉感。
也不会再问她要可乐喝了。
应晚不打算再和应碎聊下去了,显然在这场对话中,她说的话对于应碎来说都无关痛痒,而且她也清楚,她处在下风。
“应碎,带钱了吗?”
“没有。”应碎回答得云淡风轻。
应晚眉头紧皱了一下,音量也提高了几度,“你就真的不怕我去你公司闹?你现在的地位应该很高了吧,要是被你的同事知道你虐待自己的母亲,会怎么样?还能继续在公司混下去吗?”
“而且,听说你男朋友看上去也很有钱吧,应该不希望自己的女朋友家里面有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吧。”
应碎从嗓子里面发出了浑浊的淡笑。
也就是只是笑。她不再像十八岁那样,用声嘶力竭和以死相逼来让应晚收手,也不会哭了。
她叹了一口气,声音略显无奈,“妈,你也就这点事情可以威胁威胁我了。”
可不就是吗,和六年前她问自己要钱的那副德性有什么差别。
应碎叫了应晚一声妈,轻易就能听出其中对应晚的讽刺。
应碎站了起来,环顾了一下自己生活过的地方,屋里闻着有点霉味,她小时候坐着写作业的矮椅上已经缠绕着蜘蛛丝,上面还有死了的小虫子挂在蛛丝上。
应碎双手抱胸,看完了自己最初的家。
在电视机前的矮柜上,她拿起了一张相框,上面是她和应晚的一张合照。是被一个路人拍的,照片是用来交学校来应付手工作业的,后来她的老师给每个同学都打印了下来,用学校发的相框框起来。
应碎相框在搬新家的时候没有带过去,一直留在了这里。她当时是想拿的,不过被应晚拿起来,扔回矮柜上,“拿拿拿,拿什么拿,别把一丢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带到新家。”
应碎看着手里的面相框,看着上面神情不耐地拉着小应碎的应晚,嘴角翻起苦笑。
她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只能擦掉薄薄的一层,长年累月积攒的,已经牢牢地、黏腻地附在玻璃片上面。
算了。
应碎放下了相框。
她转过身,看着应晚,“钱可以给你,打在卡上,一年五万,不要乱花。把自己好好收拾收拾,家……也好好收拾收拾。能找个工作就去找个工作。”
应晚嗤笑了一声,“一年五万?五万不太够。”
“五万和一分都没有,你可以自己选择。”应碎并不打算和她讨价还价,态度强硬。
应晚的视线忽闪,犹豫了一会,“五万就五万吧,勉勉强强也够用。”
“我要走了,以后我一年会来看你一次。”
“行,慢走不送。钱不要打错卡了。”应晚意思地挥了挥手。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里不太平衡,应晚在应碎临走之前又来了一句,“我那些威胁,你还是怕的吧?”
应碎的手刚握上门把,就听到应晚阴阳怪气的这么一句。
她怔了怔,随后低下头笑了,“应晚,你还是没懂。”
“你还以为我是十八岁无依无靠什么都不懂的那个应碎吗?我的工作,靠的是我的实力。我的人品,也不是冲你一两句话就能改的。时间能改变很多东西。”
时间能改变很多东西,而应晚还像是一只困兽一样,困在过去的牢笼里,还将磨得没有锋芒的獠牙错当可以咬断喉咙的利器。
应碎索性点醒她。
“我之所以给你钱,是因为你即使对我再不好,也生我养我,把我养大了。你不是一个好母亲,但是你是我的母亲。如你所言,我的身上流着你的血,所以我才会给你钱。”
“你的威胁对我来说没有一点用,反而很可笑。我的男朋友很爱我,他也不会因为你说的什么,做的什么,来改变自己的态度。”
“应晚。我的人生,你别试图去控制和改变。”
应碎一声一个应晚。
她不想叫她妈了。她早就在十八岁的时候对她失望透顶。
门被关上,外面的风吹得“吱吱呀呀”。
老旧房子只有电视在继续放着,电视屏幕暗的时候,室内也跟着一片漆黑。冷意透过门缝,钻进她的骨头里。
应晚卸了力,双目无神地注视着前方,电视微弱的光照在她的面庞。
她视线向下,落在被应碎扶起的相框之上。这张合照只擦了一点,其他地方依旧模糊,像是擦不干净的那段时光。
至少,应碎尝试过了。
应晚收回视线。
是她错了吗。不,她不会承认是她错了。
尽管事实如此。
应碎去看完应晚以后,重新回到了公司。工作上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她没有心思把自己的精力放在一个对自己来说不是特别重要的人身上。
应碎很容易就进入了工作状态。
下午三点,陈柃亦拿着一张红色的喜帖,走进了应碎的办公室。
他把这张喜帖放在了应碎的桌上,敲了敲她的桌子。
应碎看了一眼喜帖,抬眼问他,“谁要结婚了?”
陈柃亦反手指了指自己,“当然是你眼前这位了。”
应碎眼底划过惊讶,“你要结婚了?你什么时候谈的恋爱,藏得这么好?”
陈柃亦一猜就知道应碎会是这副惊讶的样子,“咳。”
“和祝与鸢。”
应碎往后一靠,表情玩味,“之前不还让我假装你的女朋友,不肯去相亲了吗?这一下子就结婚啦?”
陈柃亦拉开了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提起祝与鸢的时候眼里面不自觉泛着温柔,“缘分这东西,谁说的准呢?后来我和鸢鸢又遇到了几次,我发现这姑娘表面看上去又娇又傲的,实际上人真的不错。”
“后来我追的她,恋爱还没谈多久,不过家里面催的紧,想着大家都是认真的,我们就打算结婚了。”
“那你可得好好对人家。”应碎拿起了喜帖,打开看,指尖触上烫金的几个字。
真好。
“那你呢?你和你家陆总,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我们还早。”
“你们都已经认识这么多年了,还不打算早点结婚安定下来?”
“你就好好操心你自己的事情吧,婚礼要准备的事情可多了。”应碎含笑,收起了请帖。
陈柃亦伸了一个懒腰,“那是,我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不过还好,我这家公司做的不错,不然我那位岳父大人指不定瞧不上我呢。”
“你背后不还有你家族吗?”
陈柃亦摇了摇头,“那不一样。家族给的,和自己拼出来的,还是有区别的。”
“我要自己努力给鸢鸢买包买衣服。”
应碎扯了扯嘴角,“行了行了,你就别在这里秀恩爱了。”
“好吧,我就不在这儿让你的心理不平衡了。哦对了,婚礼当天,陆京尧也要去,我把你和他安排在一桌了啊,你们那桌都是年轻人,应该都聊得来。咱们自己同事的话,我就好另外找时间请大家吃饭或者发红包,你先别跟他们说,不然该来找我闹腾了。”
“知道了,放心吧,我不会说的。”
“那我先出去了。”
陈柃亦离开了应碎的办公室。
应碎手指悬停在键盘上,视线盯着电脑,发呆。
陈柃亦和祝与鸢结婚的话,那祝家人应该都会去吧。这是不是意味着,陆京尧的母亲和他其他家人可能也都会去。
第78章
晚上, 应碎到家的时候,陆京尧已经在家里了。
他在给应碎做红枣银耳羹。这段时间陆京尧空的时候就会研究菜谱,打算用食疗的方法把应碎养养好。前段时间他带她去医院做了体检, 大毛病不多,小毛病不少,身体抵抗力也好不到哪里去,看到检查单的时候陆京尧心都拧紧了。
“回来了?”陆京尧把火调小, 转头问她。
应碎看着陆京尧,他的身形高大笔直, 身上穿得还是早上出门的那件黑色衬衫,袖子挽至手臂, 肌肉线条流畅有力。谁能想到白天在公司掌舵的大老板, 一笔签下百万千万的人, 晚上却是在家里给她烹煮食物。
应碎这一天都过得挺烦闷的。如今回家看到陆京尧, 就好像布满天空的低沉乌云顿时消散。
应碎看着他背影抿唇笑, 鼻子也有点酸。
她走过去,从背后紧紧环住陆京尧,头抵着他宽厚结实的背脊, 静静地感受他身上的温度。
陆京尧也感受到应碎今天状态的不对, 关掉火, 转过身,把应碎搂在怀里, 大手贴着她的后脑勺。
刚关火的红枣银耳羹还冒着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今天很累吗?这两天都回来这么晚。”陆京尧心疼她,有时候也会念叨她, 但从来没有说真的阻止她加班加点。她有她的职业理想,工作性质也没办法改, 他不会擅自干涉她。
陆京尧充满关心的声音传入应碎的耳朵,应碎把他抱得更紧,“累。”
“工作不顺利吗?”
应碎摇了摇头,“没事,你让我抱一会就好了。”
应碎想和陆京尧说,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眼下应晚重新出现的事情又让她想到了他母亲给自己的提醒。她意识到,在这段时间被她刻意忽视的事情终究还是得拿到台面上来说清楚。
“喝不喝红枣银耳羹?”
“嗯,要喝。”
“过去坐,我给你端过去。”他揉了揉她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