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非常想念你的父亲,对吧?」察觉到凝结在她脸上那副沉痛的表情,一抹心疼自他眼底倾洩而出,略带关怀地轻声问道。
「我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对他的想念,只是在我还没取回被抹去的记忆之前,对他的印象始终很模糊,并不是说我无法清晰记住他的轮廓、他的模样,纯粹是与他相处的片段很零碎,并没有太多很深刻的回忆。而来到现在,整个脑海里拼图终于完整地拼凑在一起,让我拾回这些与他重要的共同回忆,却令我特别想念他,也很不甘心就这样失去他,甚至很希望他还可以继续陪在我身边,亲自教导我运用不同性质的魔法。」
看见她垂下脑袋,紧紧咬住嘴唇,整个人被灰暗的哀伤重重笼罩着,他胸口驀地揪紧起来,于是不假思索地张开双臂,从背后抱着她,用结实的胸膛贴靠着她的背,并亲匿地把下巴搁在她的左肩上。
「我很明白失去父亲的感觉,那种痛彻心扉是你永远都无法释怀,会长久埋藏在你的心间。我真的感到很遗憾,对于发生在你父亲身上的遭遇,也很谢谢你愿意跟我分享与他的过去。」他将唇瓣凑到她耳边低声说着,温柔的语气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魔力,将她彻底从痛楚的漩涡中拉出来,寻回平静安寧的心境。
如果说,她是一艘小船,那么杰瑞德就是坐在船上,划动着木浆的人,他总是会有办法令船身在水面上稳定地前行,不会让它有任何翻沉的机会,就像他不会让她被低落的情绪吞噬一般。
「那为了公平起见,是不是也很应该把你的往事告诉我,让我能够更了解你的过去?」她侧过脸来看着他,那双如草叶般翠绿的眼眸闪烁着期盼的光芒。
「我保证会的,可不是现在这个时候。」倘若她渴望知道他过往发生的点滴,他绝对愿意与她分享,无论那些回忆是否属于沉痛不快的性质。只是,在一百多年间发生的事情实在有太多,根本无法用三言两语说清。更何况,他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于是再度啟唇,以柔润的声线试着问道,「虽然你会感到奇怪,但能请你先闭上眼睛吗?」
「嗯?」她不明所以地歪头,瞳中浮现出几分疑惑。
「就先闭上眼睛,我发誓绝对不是要对你做任何奇怪的事。」他再次向她表明自己的请求,神情显得非常诚挚,没有半分虚假的成分。
戴维娜对他向来是毫无保留的信任,自然没有再犹豫,听话地闭上双眼。直到一股冰凉的金属触感自脖颈处传来,她才下意识地睁开眼睛,吃惊看见原本空荡荡的脖子,此时竟佩戴着一条掛着银色宽面戒指的项錬。
她面露愕然的表情,问道:「噢,这个是⋯⋯」
「还记得这枚戒指吗?」他细心地替她把后颈柔细的发丝抽出,眼角弯起得意的笑意问道。
「当然。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你当时根本就是故意的,对吧?故意把戒指丢到地上,然后直接让我踩中,顺势製造一个合理的机会与我互相认识。」她故意瞇起眼睛盯着他,毫不客气地在他面前「揭穿」这个真相。
他闻言,忍不住轻笑出声,打趣般的说道:「哈,我的聪明女孩,居然被你发现我当时精心策划的安排了。」
「话说回来,那时候我都没有机会问你,为什么会把全名刻在指环内部?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戴维娜转身面对他,面容展露出浓烈的好奇心。
「这枚戒指,其实是一位老爷爷赠送给我的礼物,他是售卖珠宝的商人,店铺开设在英国北部某个小镇上。十二年前,我们刚好住在那边,某天我经过他店铺的时候,发现里面正遭到小偷抢劫。」
「于是你就决定当英雄,跑进去帮他抓小偷?」她挑高眉毛,嘴角扬起调皮的笑意。
他耸了耸宽阔的肩膀,语气平静地回答道:「总不能要我看着一位手无寸铁的老爷爷被受欺负吧?只是没想到,替他报警抓走小偷后,那位老爷爷居然错认我是他的孙子,还激动地将我抱在怀里,儘管我当时极力澄清,他依然觉得我是在对他开玩笑。后来询问他的邻居,才知道原来他儿子一家三口早在五年前葬身于一场火海中。」
听到这里,戴维娜略显错愕地张开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伤感的神情。
「一般人或许会认为事情与我无关,根本没有必要在意,只是在那个瞬间,他却让我想起我的父亲。」
当杰瑞德提到父亲的时候,眼里满是遗憾,浑身瀰漫着哀伤的气息。这是戴维娜第一次听到他提起自己的父亲,对于同样经歷过丧父之痛的她来说,是非常明白他曾经承受着多么深切的悲痛,心底骤然涌起难言的酸楚。
「如果我父亲是因为年迈而身亡,应该也会像那位老爷爷一样,满头覆盖着白发,脸上佈满象徵歳月的皱纹。而事实上,我一直很后悔没有尽到儿子的责任,好好陪伴在父亲身边照顾他,所以当时看到那位老爷爷这么孤单,突然让我產生要代替他儿子照顾他的想法。其实应该说,我是希望找个方法弥补对父亲的遗憾。」杰瑞德以缓慢的语速忆述着这段陈旧的往事,似乎是触动到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双眸渐渐染上几许黯然,
「可惜后来,他的身体状况因为患病每况愈下,相信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于是他在某天向我坦白,其实很清楚知道我不是他的孙子,只是儿子一家突然毫无预兆地离世,独剩他一人留在世上,让他感到非常寂寞,很希望能找个人陪他走完人生的最后路程。为了答谢我在那段期间陪伴着他,于是就把这枚戒指赠送给我。他说,没有任何图案和花纹是代表着最纯正、最简单的面貌,也是代表着我的象徵。之后他还戴着老花眼镜,细心地把我的名字雕刻在戒指内部,希望为我打造出一个属于我的东西。自出席他丧礼那天后,我就一直把它戴在身边,当作是对他一份怀念。」
「我想,这位老爷爷在天之灵一定会很开心,你一直把他送给你的礼物保存到现在。」戴维娜抬手,轻轻抚摸着脖子上的戒指,当指尖触碰到雕刻在内部的文字,一股无法言喻的情感登时涌上她的心房,彷彿能确实感受到,埋藏在礼物背后那份深厚的情怀。
「不过现在⋯⋯」他单手捧起她的脸颊,让她抬起眼来凝望他,那双澄澈的蓝色眼眸溢满无比的深情,眼神如同涂上蜜糖一般紧紧锁定住她,令她完全浸沉在甜腻的气息中。只见他张开双唇,坚定而缓慢地吐露出最真挚的心声,「我希望把它送给你。如果说,它是代表着我的象徵,那么戴在你身上就是代表着,我希望能够永远陪伴在你身边,成为你唯一的伴侣。生日快乐,小戴。希望你会喜欢这份礼物。」
她能看到他眼波盛满着浓稠的爱意,甚至被那副含情脉脉的眼神给迷得晕陶陶,像是要把她给融化似的。眾神啊,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喜欢一个人,单单一个眼神,已经足以让她彻底沦陷,整个人快要被幸福浪漫的潮水给淹没。
她记得卡瑞莎曾经提过,自认识杰瑞德以来,从没有看过他为任何人而堕入爱河,大概是因为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爱或接受别人的爱意。既然他愿意为了她,放下这种消极的想法,她必须要全心全意投入在其中,以最真诚的心意看待这份感情。
思及至此,她张开双臂揽住他的脖子,唇角掀起感激的微笑,并且坚定地承诺道:「谢谢你把那么珍重的东西送给我,我发誓一定会好好戴着的。」
语毕,她踮起脚尖迎向他带着凉意的薄唇,当唇瓣传来专属于她甜蜜柔软的触感,他本来期待着能仔细品嚐她嘴唇细微的芬芳,没想到她只是快速地轻啄一下,便往后退开身子,令他不禁对刚才嚐到的滋味有些贪恋不捨。
「事实上,有件事我希望能够得到你的答案。」
相隔几秒鐘后,戴维娜再度开口,眼神闪烁着些许犹豫,像是在思考着要如何说下去。坦白说,她不确定现在提出这件事,会否破坏这个美好的气氛,但内心又渴望着知道他对事情的想法。
「是什么?」
「今天晚上,我会回家庆祝生日,埃丝特还有我祖母都会来的。你会希望来我家,正式跟我妈见面吗?」她小心翼翼地留意着他的表情变化,谨慎的言语里带有试探的意味,「作为男朋友的身份。」
杰瑞德霎时怔愣住,并没有想过她会萌生出这个念头,心底翻涌起千万种复杂的情绪,一时间无法作出恰当的回应。他一方面是考虑到她母亲的心情,而另一方面是不想让她为难。
他跟她母亲是一段需要慎重处理的关係,要是稍微走错一步,都只会加深她对吸血鬼的仇恨。尤其现在根本没有机会消除她对吸血鬼的成见,如果贸然跟她见面,相信有很大的机会发生衝突,到时候只会让戴维娜陷入愁苦的情绪中,他不希望会造成这样的局面。
见他久久沉默不语,戴维娜心中的盼望剎那间化为乌有,原本佈满光採的双眸渐渐黯淡下来,代之而起是无法掩饰的沮丧和失落:「你不愿意吗?」
他吐出微乎其微的叹息,毫不转弯抹角地说出铁一般的事实:「你很清楚的,你母亲讨厌我,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我不认为她会希望看到我出现。」
「我知道,只是我以为,你会希望改变她这个想法的。」说到这里,她微微垂下眼帘,试图掩盖瞳中的沮丧,语气显得有些消沉,「既然我们决定要在一起,难道不是很应该试着用任何方法,让她去接受我们吗?要是她一直抱着憎恨吸血鬼的心情,我们这段关係要怎么继续下去?」
「我当然希望改变她的想法,只是今天不是合适的日子。」他抬起厚实的手掌贴上她的脸颊,用大拇指轻柔地摩挲着,口气和缓而有耐性地解释道,「听我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应该要在今天拥有最美好的回忆,我不希望破坏这一点,更不希望让你的心情糟糕到极点。你能明白我的想法吗?」
如果要让她找一个不爱杰瑞德的理由,根本是不可能的。他总是这么在乎她的感受,愿意把她放在最优先的考量。单单是这份温柔体贴,已经窝心到教她难以忽视,令她一辈子都不想放开他。
戴维娜抬手,轻轻覆上他抚摸着她脸颊的手,清晰而坚定地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我可以向你发誓,无论我妈的想法是如何,都绝对不会影响我对你的感情。」
「有你这句话,对我来说已经很足够。」他朝她微微一笑,那副心满意足的表情犹如听到世上最宝贵的话,胸腔被前所未有的甜蜜与幸福给填满,毫无半点洩漏的缝隙。
下一秒,戴维娜张开双臂,紧紧拥抱着他,并将脸靠在他的颈窝间,闻着他身上独有的清淡气息,这种属于他的味道,无时无刻都让她感到舒服安心,能替她赶走所有烦扰的情绪。
杰瑞德马上抬起手臂,轻轻揽住她的腰肢,另一隻手来到她的头上,宠溺地爱抚着她的秀发,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猫咪似的,令她不禁在他怀里蹭了蹭。
噢,老天爷。她真想任性地停留在他安稳牢固的怀抱里,这种享受的感觉,这种令她沉醉的氛围,是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取代。她根本不在乎他是否属于吸血鬼这个身份,更不在乎母亲会否反对他们的关係,只清楚知道自己对他的爱意非常浓烈,是一辈子都坚不可摧的。
「嘿,你父亲的魔法种子是需要拨开泥土放进去的吗?」就在这个时候,杰瑞德略带疑惑的声音将她从陶醉的情绪中拉回来。
「不需要,因为泥土会自动将种子吸收进去。」戴维娜古怪地皱起双眉,不解地问道,「你怎么这样问?」
「我注意到,泥土有被翻动过的痕跡。」
听见此话,她猛然一怔,立刻离开他的怀抱,转身望向魔法植物底下的表土。倘若泥土没有被翻挖过,会相对地较为结实,但现在看起来却有着松散的感觉,而且土壤的分佈也不平均,刚刚把注意力全投放在魔法植物上,她竟然丝毫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你会希望挖开来看看吗?」虽然这是他在发现泥土的异样后,脑海里即时產生的想法,但始终认为需要先询问她的意见。
谨慎地思索半晌,戴维娜点点头,同意道:「嗯,我也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她先利用魔法将植物重新收藏起来,接着与杰瑞德一同捡起地上的树枝,利用其中一端轻轻挖着地面松软的表土。随着泥土不断脱落,他们很快便碰到某个坚硬的物体。于是两人开始加快挖掘的速度,不出一会儿,一个表面呈深褐色的东西随即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中。
眼看东西就快要完全暴露出来,杰瑞德索性扔下树枝,直接用双手扒开泥土,把被人刻意埋在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那是一个胡桃木的翻盖式盒子,被有些生锈的古铜色锁扣紧扣住。
「噢,为什么这个东西会被埋在这里?」戴维娜跟随着杰瑞德站起身来,脸庞佈满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杰瑞德没有回答,只是紧绷着脸孔,将木盒的锁扣打开来,意外发现里面放着一本牛皮日记本。虽然它的封面不算残旧,可每页的纸张已经变色泛起黄斑,说明年代有些久远。
戴维娜将日记拿出来,小心翼翼地解开上面的绑绳,然后轻轻翻开页面,想不到映入眼帘却是一连串熟悉工整的字跡。顺着脑海的记忆摸索,她很清楚这是属于谁的笔跡,不由震惊地睁大双眼。
「老天在上,这是我爸爸的日记本,我认得出他的字跡。」
她抬手抚摸着日记的内页,以指尖拂过出自于父亲手笔的墨跡,心情变得纷乱难安。让她在这里发现爸爸的日记本,到底是意味着什么?
「这就奇怪,他为什么要把日记本埋在这里?」杰瑞德眉头深锁,困惑如层层迷雾般将他笼罩住。
里面一定记载着他不想被人发现的事情,直觉是这样告诉她。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把日记埋藏起来,而不是乾脆把它烧掉?
想及至此,戴维娜飞快地往后翻阅几页,急切从里面找出破解疑问的线索,却因为动作过大,不慎令一张被夹在里面的照片掉出来,轻轻飘落到地面上。她连忙弯腰把它拾起来,然后定睛一瞧,当注意到出现在照片中的人物时,她全身的血液彷彿冻结在体内,整个人震撼到无以復加,不敢置信地惊呼出声。
「哦,不,杰瑞德,你看看这个。」
他立刻来到她身旁,凑上前细看她手中的照片,当同样发现到当中惊异的地方,一抹惊骇自他眼底快速掠过,微微张开双唇,却挤不出隻字片语来。
「我没有认错吧?站在我爸旁边那位,是莱特尔先生吧?」她瞪大双目看着杰瑞德,略显着急地向他求证道。
在那张发黄的照片中,清晰可见两位中年男士的身影。他们背靠着一辆福特卡车,互相搭着对方的肩膀,似乎有着不为人知的交情。其中一位是戴维娜的父亲,性格向来亲切和蔼的他,自然对着镜头展露明亮的笑容,而旁边那位显然是莱特尔先生,儘管他脸上不见灿烂的笑意,但从微微挑起的嘴角可以看出,那个时刻对他来说是感到愉快的。
「这样看来,上次你在你祖母家看到的画面是千真万确,并不是假象。」待情绪镇静下来,寻回平日的理智,杰瑞德才缓缓从唇缝间吐出话来,表情显得异常凝重,严肃的声音平板得几乎毫无起伏,令人摸不透他的心思,「你父亲跟莱特尔先生是真的互相认识,而且他们大概是曾经一起经歷过某些事情。」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无数疑问在戴维娜心中陆续浮现,令她感到头昏脑胀。她尝试在脑海里拼凑着各种可能,却始终想不出一个父亲与莱特尔先生相识的理由。虽然说,她父亲从来不排斥与吸血鬼来往,可她祖母也说过,她从来没有父亲提过莱特尔这个名字。那当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当她被这个问题给深深困扰着,视线不由自主地转回到手中的日记本上,渐渐整理出一个想法来。既然这张相片是从父亲的日记本中掉出来的,说不定里面正正记载着相关的事情,所以他才会刻意把日记埋藏起来。
这样是不是代表,只要她把里面的内容一字不漏地读完,就能够清楚了解整件事情的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