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迫不及待的收拾东西想离开学校,也有人庆幸获得更多额外的休假时间,更多人惊慌失措的在想办法和家人取得联系,部分在宿舍外广场站着的同学相互商量寻找可共乘回家的交通工具。既然已打定主意和没办法回家的学长姐及同儕们同进退,我就安住了心,准备给家里人打电话报平安后,就掏钱出去买些可以放置的糖果饼乾当储粮。
学校前面那条街,在街头巷尾处各有间便利商店,中间有家老旧的五金杂货舖,除此之外其他全都是卖吃的商店;毕竟唸大学的孩子还在长且最是能吃。我跟熟悉的学姐从街头走到巷尾,除了街头那间便利店外,竟没有任何一家店舖开门做生意。
回头再看挤满了人的便利店,里面只有两名店员,整个区都停电了却硬把门打开做生意,除了冰淇淋的冰柜被锁上外,其他放置饮料的冰箱还是开放的,让大家可以自行拿饮料到柜檯结帐。我们注意到消失最快的是桶装水和大包的白米,接着就是大串大串的卫生纸了。我们拿了些罐头食品和泡麵,匆匆结帐就跑回去和留宿学校的大家会合。
除了停电外,确实透过收音机我们也知道了这区会停水,政府决定实施分区供水政策,透过各种媒体不断提醒大家要记得储水。因为特殊情况,我们被获准留宿学校,但基于安全性考量大家只能在宿舍前广场或一楼交谊厅打地铺。运气很好的是,学校拥有足量的备用储水和备用发电机,我们住校反而不需要担心水或电的问题,后来偶而还看见部份居民走进校舍浣洗衣物或盥洗,只要不是太过分基本上我们都睁隻眼闭隻眼。
第一天,部分同儕和学姐因恐惧感不敢入内盥洗,寧可使用户外水龙头简单洗漱擦拭身子,较麻烦的是吃的问题,很多时候能有一碗热腾腾的泡麵就不错了,更不用说甚么营养均衡之类的了。幸好住附近的学长姐走来探视,发现我们粮食不足后积极安排每天带热食给大家,那样的举动真的特别让人感动,所以在她们邀约前往灾区服务的时候,我马上就答应了。
隔天一大早我如约而至,跟学长姐到附近的一座山上参访,才走到半山腰就遇见了一群特别的人,身旁还跟着两隻活泼的狗儿在跑跳着。那时我对狗儿是害怕的,不知为何其中一隻狗儿对我特别亲近,还会跑来跟我互动玩耍,虽然我努力保持着平静的外表其实心里早就吓傻了。
当然错愕的不只是我,还有那群带着狗儿往上走的人,用某种特别的眼神盯着我直瞧。学长姐似乎跟那群人是相熟的,她们带着阳光灿烂的笑容朝那群人挥了挥手,并快步走向她们。
「狗仔竟然认错了人,牠以为你们身后的小学妹是曾经住在我们这儿的某人呢!真奇妙!没见过牠对陌生人这么热情。」其中一位比我还年轻许多的小妹妹笑着说。
可能因为这层缘故,我们被热情招待进去和大家一起用早餐,只是用完早餐后得帮忙製作送往灾区的馒头作为交换条件,我们二话不说就答应了。那群人住在山上某间古老的三合院里,我一走进去就呆住了。在二十几年前生机饮食还不普及的年代里,有一群人已经在过超现代的生活,只见用餐区里的早餐分成生食和熟食两块,一边是早上现摘洗好的蔬果叶菜,一边是热腾腾的杂粮馒头粥品小菜;生食区并未放有现代的那种调味佐料。
「知道要怎么吃吗?先吃生,再吃熟,这样才顾胃。如果不敢吃生的也没关係,吃馒头粥品就好。」一位小姐姐亲切的笑着对我说,我只是怕生的微笑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些甚么。
我好奇并勇敢的拿了些叶菜水果,用心品嚐那些嘴里咀嚼的味道,嚼着嚼着口里有种专属于叶菜的辛香味狠狠地盖过了其他所有蔬菜的味道,也把我呛的不轻。那一家人很友善的笑着给我递了杯水,并一一告诉我各种蔬菜的味道和属性,只可惜我没有慧根,除了紫苏叶和茴香外,其他一概完全不记得。
在那里有种莫名安心的感觉,也让我得以暂时忽视自己的心跳声。
是的,从地震那晚开始,我总是反覆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脚下也总会突然传来阵阵晃动,有时候上下,有时候左右,有时候一下一下的像被甚么东西用力往上托;这些感受一直在提醒我,让我处在一种随时准备逃跑或应对危险的状态中,完全无法脱离。
「不对!要像这样用力搓,用力搓之后再将麵团团在一起。」厨房的大姐看不过去,直接过来手把手的教我。
厨房里的每个人都在用心揉麵团,麵团处理好之后还要整成一颗颗馒头,最后才是进大蒸笼蒸熟,蒸熟后还要放凉一袋袋打包好再送出去。
虽然小时候曾经看过婆婆妈妈们在厨房里做包子馒头,说实在的自己是负责吃的那一个,甚么时候下去动手做过了?看着大家汗流浹背的样子,我的内心为自己没能帮上甚么忙而感到汗顏,只能更加努力的埋头揉麵团。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们还是赶快回去吧,再晚点天就热了,我们这儿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呢!」大姐笑着把我们赶出厨房,还把刚出笼的几颗馒头装袋好塞进我们手里。
「这怎么成,不是要往灾区送去的吗?这我们不能收。」学长姐笑着婉拒了大姐的好意。
「你们看那些麵团,我们准备送出去的杂粮馒头有不下几百颗,不差你们手上这几颗。留着,回家好好吃,慢慢吃,珍惜粮食,分享着吃。」大姐诚恳的对着我们说,重点还在于『珍惜粮食』这四个字。
我看着手上的几颗大馒头实在嘴馋,只是宿舍没有冰箱,久了怕会坏掉。留宿的学长姐们对食物多少还是有点嘴叼,杂粮大馒头没有太复杂的味道,若没有沾酱或汤汁,恐怕她们是不会吃的。
最后我决定留下两颗,其他的还是拜託大姐送往灾区就好,同行的学长姐两人则是各留了一袋,兴高采烈的准备带回去和同住的学弟妹们分享。
「学妹,你走路怎么怪怪的啊?」走路下山途中,一直站在我身后的学长突然开口问。
「有吗?」我自觉走路跟大家一样正常,正在纳闷中只听学姐补了句。
「对啊学妹,你是顿一下顿一下的走耶!」学姐语气里充满惊讶,边说还边模仿自己走路的样子,看起来有够诡异。
「我有这样走路吗?」那模样让我感觉非常错愕,明明我跟大家一样正常的走路啊?怎么学姐走起来像在跳舞一样?
经过学长姐那么一说,我开始注意自己走路的姿态和活动方式,走着走着突然感觉脚下被甚么托了一下而几乎摔倒,那当下我马上心想算了,可以正常走路就好。
下山后,我急匆匆的和学长姐们说了再见就跑回宿舍,想和学姐们分享得来不易的杂粮馒头。只是很可惜,大家浅嚐两口后发现杂粮馒头没味道就不愿再吃,最后就我自己消灭了那一颗半的杂粮大馒头。
那时我没有这种晕眩的状态,还以为是因为年轻,就算好几天没睡也都没事。但自那次开始,偶而会发生反覆听见心跳,脚下传来阵阵晃动,像处在准备随时逃跑或是战斗的状态,尤其好发在工作繁忙或急需撰写报告的时节,怎么都消除不了这样的身体记忆,让人很是疲累。
我低头看着逐渐缓过来的小鸟儿,牠有一双美丽的绿色翅膀,还有双灵活的大眼睛,就在我庆幸晕眩感逐渐消失的那会儿,牠眼睛巴眨巴眨两下轻轻振翅就飞走了,飞进拥有茂密树叶的大树里。
有时候我也会想,那天晚上,我们真的顺利逃离至大草场吗?我们真的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