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突围
指针滞重得就像寸步难行的蠕虫,挣脱了一个刻度,便笨重地朝下一个刻度挪去,等终于啪嗒一声搭在整点数字上时,监控室门外的走廊上响起了一阵骚动。
有个犯人警觉地靠到了监控室铁门的小窗户边,朝外面窥视,他看到两个拿着枪的犯人,押着四五个被俘的狱警站在门口,正不耐烦地猛砸着门。
门打开后,在那两个犯人的呵斥和推搡下,几个狱警缩着肩膀,埋着头钻了进来,他们的手上都被戴上了手铐,一个二个步伐踉跄,狼狈不堪,立刻把原本就有限的空间填得更加拥挤了。
“行啊你们,居然缴到了两把枪?拿过来给老子看看。”光头没有注意狱警,而是兴高采烈地朝带头的犯人走了过去。
其中一个犯人迎向他,把手里的枪扬了起来,突然之间便对准了他。
“不止这两把呢。”
光头的胸口应声爆开一团鲜血,他睁大眼睛埋下头,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全身失力,咚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那人毫不手软,紧接着连续扣动扳机,射向周围的人,房间里顿时响起了一连串震耳欲聋的枪声,火光四溅中,人质吓得紧紧匍匐在地上,犯人的惨叫此起彼伏,方才伪装成了俘虏的狱警挣开手铐,纷纷拔出了枪,瞄准屋子里的劫持犯们,几下扫射就把他们轰得血肉模糊。
当疯狂的枪声终于停歇,确认对方不剩下活口后,一个穿着狱警制服的人长舒了口气,进而掀开了帽子,拉开领口以缓解浑身的湿热,也露出了脖子上青黑色的飞鸟纹身。
“左拉威这帮蠢狗的智商再过多少年都没进步嘛。”麻古粗暴地踢开了倒在脚下的尸体,扫视了一圈被子弹打得七零八落的房间,径直走到跪在地上的齐洛面前,一把扯出了塞在他嘴里的破布,“总算找到你了,小黑猫呢?”
话音刚落,隔壁休息室的门柄转了一下,便被推开了,满身是血的俊流摇摇晃晃着走了出来,没走几步,又很快扶住了墙,气喘吁吁地抱怨道,“你怎么这么慢,是想害死我吗?”
麻古朝他背后的休息室里望了一眼,看见左拉威赤身裸体的趴在血泊里一动不动,他便笑着掠过俊流,走了进去,用脚踩着尸体的脸将其转过来,欣赏了一番那鲜红色的切口,“哟,干得不错,不愧是军人出身,有悟性。”
“俊流,你受伤了?”齐洛刚刚解开束缚,就迫不及待起身跑过去,扶住了行尸走肉一般的他。看到对方脸色奇差,他心里慌张,一时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其实说什么也是苍白,事实就是他眼睁睁由着这些暴徒把他从自己怀里抢走,空有一身本事,却连为他抵挡一丝一毫的伤害都做不到。
俊流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重重攀住他的胳膊,语气轻松地说,“我没被怎样。受伤的是你吧?半个脸都肿变形了,差点没找到你。”
“喂,没功夫给你们谈情说爱了,我们得赶紧走。”麻古不通人情地打断他们,便迎着不远处刚被救起来的典狱长走去,态度换成了不怎么诚恳的谦逊,“阁下,您还好吧?我们来晚了,现在马上护送您撤离。”
典狱长被几个狱警簇拥着,坐在一张被子弹打烂的椅子上,他狼狈地拍了拍身上的灰,捋了一下被弄乱的头发,面带愠色,像是不怎么高兴自己被一个囚犯卖了人情,但碍于自己还深处牢狱深处,只得勉强配合,“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我方有多少人?还能撑多久?”
“您也看到了,情况不怎么乐观,”麻古指了指尚还在工作的几个监视屏,“一二三层的牢房区和至少一半的警卫室,食堂,厨房和不少仓库都被占领了,不过因为启动了应急措施,有几处通道关闭得及时,里面还是干净的,我们可以从那里突围,现在我们已经尽量把警力集中起来,全力保证您的安全,有一部分犯人也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不用太担心。”
“你……你这个协管员,平时是怎么监管犯人的,居然没发现他们有这种企图?容得他们搞出这么大的祸事?!”典狱长一副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他料想就算自己逃出生天,也多半难辞其咎,不禁气急败坏地抱怨起来,“为什么支援还没到?墨纪拉一旦失守,后果有多严重,军部那帮家伙知道吗!”
这种事你也是能随便说的吗?麻古抽动了一下嘴角,目光带了些鄙夷。不过,墨纪拉实际上是个军事据点的传闻很早就有,如今也不算什么秘密了。
“我们还不太清楚外面的情况,不过警报是早就发出去了,也许他们是顾虑人质的安危才没有轻举妄动。总之,只要典狱长您能平安出去,后面打扫残局的工作不过是小菜一碟。”
他说着便脱下自己身上的狱警制服,然后扒下身边一具尸体身上的囚服,一边换一边对在场的几个人说,“走之前,请先把你们这身招惹麻烦的衣服换掉。”
齐洛抹干净了被血弄花的脸,在穿上了一件稍微干净点的囚服后,他主动背对着俊流弯下腰去,轻声说,“上来吧,我背你走。”
俊流没有推辞,他现在浑身都难受得不像自己的,下身更是疼得厉害,步子都挪不开,继续强撑下去只会拖对方后腿,于是只得便乖乖趴到了他的背上,圈住了他的脖子。
齐洛轻松地承受了他一个人的重量,在他的呼吸吐在后颈上时,他迈开步子,小声地叮嘱了一句,“好好抓牢。”
走廊上烟雾弥漫,呛得人睁不开眼睛,分不清是燃烧弹引起的浓烟,还是狱警们胡乱放出去的催泪瓦斯。齐洛让俊流用衣服蒙住头,自己则尽量埋低身体,跟着前面的典狱长一行人,快速地移动着。
应急措施启动后,为了防止暴动的犯人流窜到监狱所有区域,天花板上早已降下了厚重坚固的防火门,将重要的通道和公共空间全部封死,它们是犯人们最棘手的障碍,只有典狱长有权限将这些门打开。所以只要利用好了这张牌,出逃的路就铺平了一半。
趴在背上的俊流很快就悄无声息了,身体重重地往下垂坠,像是又昏睡了过去。齐洛用双臂兜紧了他,内心竭力镇定下来。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相信俊流的安排,他所忍受至今的所有屈辱,赌上了自己的性命,才换来今天出逃的机会,他不会让这个赌注这么容易就输出去,齐洛也不允许。
子弹在刚刚营救人质的时候已经用得所剩无几了,麻古带着他们谨慎地避开一些囚犯聚集的区域,一点点朝出口移动,身上的囚服让他们避过了不少耳目,可越是想往外面突围,他们就越是发现所有可能的出路都被堵死了,囚犯们已经从最初的混乱状态形成了有组织的行动,他们严格把守着每个关口,对每个试图通过的人进行盘查,同时有其他犯人负责地毯式清查整个监狱,把残存的警力和敌对的犯人们赶尽杀绝。
齐洛他们被困在了通往一楼的一处楼梯间里,如果不能确定接下来的路线,他们不能贸然打开楼梯间的门——外面也许早就埋伏好了暴徒,等着将他们打成肉酱。
麻古坐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带血的图纸,摆在了众人面前。
典狱长发现那是一张墨纪拉的平面图,且上面清楚标注了各个岗哨和防火门的位置,他立刻变了脸色,脱口而出,“你哪里来的这东西?”
“这不重要。”麻古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我们来讨论一下怎么才能让您活命。”
对方的眼神提醒了他谁才是这里发号施令的人,典狱长瞄了一眼他手里的枪,立刻噤了声,弱弱地咽了下口水。
“现在大部分的犯人都集中在一楼,从正门或后门出去都不太现实,我们硬碰硬很危险,一旦被围堵就死定了。”他说着将手指落在地图上,画出了一条路径,“我提议走这个方向,通过这条通道去厂房区,那里离监狱的外墙比较近,到时候我们爬到厂房的屋顶去,烧些东西发信号,外面的人就能想办法营救我们,不管是搭梯子也好,派直升机来也好,应该不难。”
“万一厂房也早就被犯人占领了呢?”
“暴动开始的时候,有犯人在厂房里工作吗?”麻古追问其他几位狱警。
“有一部分。”其中一个人含糊其辞,“有七八个狱警负责现场监管,他们都配了枪,应该有足够能力控制好局面。”
“应急措施启动之后,这条通道的门会被锁死,厂区也会和监狱这边完全隔绝,很难说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但也不会比这里更糟糕了,我们拼拼运气吧。”
与其说所有人都赞同了这个提议,不如说没有谁能想出更好的办法,他们默认了接下来的行动目标,休整了一小会儿,便重新进入了紧张的战备状态。
齐洛脱下棉质外套拧成一股绳子,把俊流拦腰绑在自己身上,打了个死结,以防剧烈运动时他会不慎滑下去。他把麻古描述的路线牢牢记在了心里,在楼梯间的铁门打开后,他跟在狱警的后面一口气冲了出去,在接二连三的枪响声中敏捷地移动。
走廊里依然乌烟瘴气,严重干扰着能见度,喊杀声一起,队伍很快便被冲散了。他没跑出几步,斜前方便突然冲过来两个暴徒,手里操着铁棍当头劈了过来。齐洛躲无可躲,只侧身将俊流护到背后,抬起手硬扛了一棍子,那人下了死力气来打,臂骨顿时被撞出可怕的声响,但他毫无表情,迅速反手拽住那根棍子,借了这个支点向另外一侧狠踢出一腿,正中另一人心窝,在清脆的肋骨断裂声中,那人惨叫着向后飞了出去。
被拽住的窝囊废拼命挣扎了几下,却抽不动分毫。齐洛将手腕轻巧一转,巨大的力量便扭动得铁棍掉了个方向,他再用胸膛狠抵上去,顺势往前一撞,棍子另一端猛地扬起来,击碎了那人的下巴,舌头被咬断的血瞬间喷到了天花板上。
大多数来势汹汹的囚犯都不堪一击,根本无法和训练有素的军人过招。齐洛不觉发自内心庆幸,自己曾被教与了战场上那一套扎实的杀人本领。他接管了那根铁棍做武器,抹了把脸上溅到的血迹,反手托了托背上睡得安稳的青年,一鼓作气地出击,毫不含糊地打断了一个犯人的颈骨,将全身瘫痪的他用作肉盾,挡住了前方不少冷枪。
借着雷厉风行的攻击力,他很快突破了走廊,到达了底楼一片狼藉的餐厅里。幸存的狱警们正用掀翻的桌子做掩护,和一队犯人陷入火并,它们打光了所有的子弹,牺牲了两名同伴,才勉强逼退对方,逃过这一劫。
剧烈的颠簸和枪声终于吵醒了俊流,他不安地动了动,搭在齐洛肩膀上的双臂也收紧起来。
“这是去哪里?”他哑着声音问到。
“工厂。”齐洛简单回答,安慰般地握了一下他冰冷的手,“那里最靠近监狱外围,看看能不能从那里逃出去。”
俊流没说什么,只接着提醒了一句,“你千万要小心。”
如果此时齐洛能够看到俊流忧心忡忡的神色,也许就能对前方的凶险有个心理准备了。两人在时不时传来的枪声中沉默了一路,直到典狱长打开了通往工厂的防火门和两道铁闸,他们紧跟着踏入了对面的相对安静的区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