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烨仍是没来,只叫人送了地图扎册附上手信,言近来有事没空过来,送点东西解闷云云。
笔迹确实为他本人,但并非平日的灵动行书,而是规规矩矩的端正簪花小楷。黎苏苏便知他这是遇到了麻烦,搅合进事情里,需要认真一段时间不得见了。
不过问题暂时不大,等到他哪天送来鬼画符似的草书才需自己参入。是以黎苏苏颇有闲心捏着手信瞧满屋的武器架子,估摸如若送来狂草,该用什么合适。
扎册与那天在他案头看到的类似,也是疆域纵横各派势力之类的东西,但重新抄录过,文字比之前简练清楚不少;图案也细细绘制过,更精细些。黎苏苏便从一派相似的精巧小楷中挑出章烨本人撰写的笔迹,揣在怀里,预备仔细读了。
比起这个,倒是另一件事更为重要。皇室召见黎家,点名让她进宫一叙。
黎家算是绵延许久的世家,据称能追溯上古,黎苏苏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多年来低调浮沉倒是真的,面上似乎并不算显赫,似乎败落了几百年似的;细究才能见到牵连甚广的底蕴。这代因为她,黎家才重新被大众提及,但总归还是含糊的“那个黎家”,江湖上没多少人深挖下去。
因她年少成名,曾奉召进宫做过大半年的太女伴读,同当朝皇太女简明知一同听大儒讲经论道,与将军弯弓射箭。只可惜,后来到底还是因为听不懂人话被客气请辞了,痛失从龙之功。此次进宫,总不会是太女感念旧情单纯叙旧。
黎苏苏换上依例品制,浅紫云纹底袍绣银线孔雀猎豹,长眉入鬓,正冠而立。礼仪婆婆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往她头上又插了一只小步摇,让她气势柔和了些许。
“毕竟不是去君臣相见的,不必太过冷硬。”礼仪婆婆道,“装作家常场合便好,直愣点也没事,不懂就说不懂。太女知你性子,不会为难的。”
黎苏苏点头,步摇便在耳边撞出一阵叮咚的脆响。去皇宫的车上,便一直研究不同幅度晃动下会有什么声响。
内侍领着她一路进了后花园,黎苏苏心道稀奇,这倒是少有的。远远就能看见帝后皇太女及另外几个黄色袍子在池边或坐或立,黎苏苏便上前,向当朝陛下及殿下们行礼。
简景中很和蔼的让她起身,瞧见她一身礼制衣裳,笑道:“倒是朕的不是,忘了嘱咐穿点鲜亮的。”
“礼不可废。”黎苏苏板正地答。
皇太女与今年年节拜会之时并无不同,只是居于宫中,非礼乐场合,显得略微放松。一旁的是另几位殿下,除了最大的二殿下外,其余不是很能分清。
皇上问了些许闲话,黎苏苏照着答了,自觉答得没什么趣味。皇上却没什么异样,仍笑呵呵的,直到最后才点明关窍。
“朕最近听闻了些关于你的有趣消息——”
黎苏苏心道总算来了,脱口而出:“未曾参与,全凭家中决定。”
场面一时寂静。黎苏苏后知后觉自己打断了当今圣上的金口玉言。
一声笑从一旁传了过来,是曾经熟悉的女声:“父皇,看来小黎子这段日子被烦得够多啊。”
又笑道:“还不快快赔罪?”
黎苏苏这时反应过来了,向着皇上又行礼,依然干巴巴的:“陛下恕罪。”
“这有什么罪可言。若这算罪责,你早十年就被拉出去天天打板子了。”皇上挥了挥手,“平身。”
黎苏苏又站直了,心道早十年也打不着我的板子。
不过经了这么一下,陛下似乎也懒得再陪这个小辈父慈女孝,召来太女让她带着逛于御花园。
简明知称喏,起身带着她离开,脚步不显但走得飞快,转眼就把一亭人抛到脑后了。
“多谢。”
“父皇本就不在意这些小事,本宫不出言也无妨。”简明知对她笑,称呼又变了,“黎卿近日如何?”
黎苏苏想了想:“没什么区别,依然是练剑、看阵法、读书、被掌门搓揉。”
和师傅一起被掌门搓揉。
“瞧着不像在议亲的人。”
黎苏苏有点痛苦揉脑袋,觉得多少有点烦了:“殿下何必假装不知我行踪呢?京城中何事能逃过殿下的耳目?”
隔三差五,半夜房顶上就会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也不知究竟由几方势力派来的,但面前的皇太女肯定参有一脚。
简明知笑了笑,默认了自己的知情,转而挑了些别的。
“黎卿对皇室有无兴趣?”她知道自己不能拐弯抹角,否则面前人会听不懂,“如若皇室提亲,黎卿可会接受?”
“呃?呃……”
“若我的弟弟们提亲,黎卿会接受吗?”侍卫散出去一圈,保证耳目距离内无人,“天家福泽,可能打动黎卿?”
黎苏苏眨巴眨巴眼睛,这下反应过来了,凑到简明知耳边:“殿下担心夺嫡?”
步摇在眼前晃动,发出清脆的声音。简明知微笑。
“江湖之人,向来不涉朝堂。当然,黎家究竟算江湖还是朝堂不太好说……但我本人恐怕不适合皇宫或朝堂。”黎苏苏实话实说,“我已经被赶出去一次了,看起来也没有开窍的可能了。当然,最后还是看族中意思。”
“族中究竟有什么好处,让你如此听从?”从生下来就得担心夺嫡,并无天家亲情的太女有点纳闷,“你早就可脱离黎家而自立了。”
黎苏苏沉默一会,才道:“听家中的,与听门派的,与听师长的,亦或听大义的,又有何分别呢?”
听太女的,亦或是听其他殿下的,也分别不大。
皇太女安静片刻,唐突询问:“若是我提亲呢?”
黎苏苏有一点点讶然,但立即消泯不见,反问:“殿下舍得?”
她伸出袖口,抓着其上的孔雀猎豹纹样询问:“殿下舍得?”
皇太女微笑。
黎苏苏被这似乎是默认的微笑迷惑了些许时间,随后又恍然,找回了自己的逻辑:“殿下为我求来了从三品朝臣品级,分明是想让我在外朝做事的意思,殿下舍得让我呆在宫中?”
皇太女大笑:“我总算明白应该明示到何种地步了。你可愿意帮我?”
“殿下高看我了……党争折子,我向来是看不懂的。”
“无妨,有这份心便是。如若我的其他弟妹向你提亲——”她轻哼一声,“我保证他们比不得我。”
简明知唐突牵起她的手,带了些执手相望的笼络意思,热切看她:“既知道自己不适合朝堂纷争,便别卷进来了,别平白落入脏乱中。”
别让缥缈峰和天衍宗落在其他殿下手里。
黎苏苏被抓手,也想不到别的什么,愣愣说哦。
从宫里出来后,黎苏苏只觉得劳累,直接脱了朝服拆了冠钗递给仆从,套了身廉价外衣,径直跳过数街屋脊,落到小摊处吃冰酪去了,懒得管身后缀着的那些尾巴能不能追上,会汇报点什么。
简明知听了暗卫喘气的汇报,因着小黎子吞冰酪的想象而笑了笑,心中放下一些对于朝堂格局的担忧;又明确了一处问题:她万万不可嫁与任何一个弟妹,亦或与他们的幕僚牵扯。
合了账本,将它扔给管事,吩咐着:“把聘礼都搬去黎府吧。”
左右天家不是好姻缘,胡闹全搅了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