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八莫到老官屯,距离并不远,大概四五十里地而已。
地势也不崎岖,只有一些低矮小山。但树林子很茂密,荆棘灌木丛生,而且夹杂大量水塘,河边全是芦苇之类的植物。
近战兵手持长柄柴刀开路,一路砍伐荆棘藤蔓。
几个小队的藤甲兵,带着少量火枪手,走在更前方去探路,不避荆棘硬生生蹚过去。
黄幺蹲下抓起一把泥土,感慨道:“虽然以沙土居多,但也是能种庄稼的,这些蛮夷怎就不知开垦?”
向导解释说:“将军,雨季涨水的时候,会把江边一大片都淹了。如果水量特别大,甚至能淹到树林这边,种地确实不如上游一带。”
“放屁!”
黄幺扫了一眼江面,又环视周边的地形:“这里虽然是急湾,洪水退得很慢。但从芦苇地到树林,地势没升高多少,只要在江边筑堤,肯定能挡住洪水的。江西的圩堤我见多了,在这里筑堤,不比在赣江筑堤更困难。”
向导是个汉人商贾,听了这话直接无语。
江西那些圩堤,一直到明代才形成体系,之前上千年始终被洪水困扰。
江西是什么发展程度?这里又是什么发展程度?两相比较起来有意思吗?
黄幺说道:“战后得秉明朝廷,让工部派人来探查。先由户部移民至此,工部拿出水利方案,只要把沿江堤坝建好,从孟养上游至此,沿江河谷必定能沃野千里。”
沃野千里倒不至于,因为江边有不少大山。
但这里的河谷,确确实实是好地方。一千多年来,诞生了好些地方政权,都是靠这些河谷种粮食起家。
黄幺看到的荒芜景象,属于一种农业倒退。数十年来,缅甸掠走了太多人口,本地土司也互相功伐,缅王这几年还大量征发徭役。如此种种,搞得缅北人口锐减、耕地面积萎缩,好多河谷地带都原始起来。
“砰砰砰砰!”
前方树林里响起枪声,都不用黄幺下令,各部军官就已经行动起来。
片刻之后,前方军官回来禀报:“都督,探路的兄弟遇到伏击,阵亡一人、受伤六人。我们打死敌军五人,活捉了三人,其余敌军全部逃走了。敌军更熟悉地形,不好追杀。而且害怕更前方有大队缅军埋伏,因此停止了追击。”
“知道了,继续前进。”黄幺点头说。
缅军确实设了埋伏圈,想要把大同军引过去。
见大同军没有中计,缅军只能无奈后撤,眼睁睁看着大同军主力缓慢推进。
不到五十里的路程,足足走了四天,一路披荆斩棘蹚过去的。
当然,也有防备缅军的原因,士卒始终保护着运粮队,不给缅人任何偷袭的机会。
防守老官屯的缅军,精锐足足四千多人,另有好几千的垃圾部队(缅甸贵族私兵、农民军和土司兵)。本来还可以调集更多,但丁家盛和杨展,在缅甸腹地中心开花,缅军主力大部分都在阿瓦集结。
打算合围丁家盛的缅军,已经不止三分之二,而是云集了全缅四分之三的精锐。
“汉兵这样打过来,船也不坐,设伏也不上当,你们说该怎么打?”老官屯缅军主将莽真,召集麾下将领问策。
无人回答。
大家都想着开溜,但又害怕被治罪。
猜猜历史上的吴三桂,为了抓捕永历帝,带兵杀到了哪里?距离缅甸首都只有六十里!
缅军连吴三桂都挡不住,怎么可能挡得住大同军?
当然,吴三桂面对的,是被缅王祸害了十多年的缅军。而大同军面对的,只是被缅王祸害了几年的缅军。此时缅军的战斗力,稍微更强那么一丢丢。
至于后来的清缅战争,跟士兵素质无关。
当时清军筹划打决战,专门调来八旗精锐。
打完撤军的时候,阿桂给乾隆上奏折,附带了一份清单——
八旗军索伦队共3008人:阵亡12人,溺水2人,5名官兵因伤而死。在中国境内,病死官兵50人;在缅甸境内,病死官兵1820。
八旗军鄂伦春队共300人:因伤而死2人。在中国境内,病死官兵71人;在缅甸境内,病死官兵80人。
这就是清军跟缅军最终决战时,八旗精锐的伤亡情况。
战死、淹死、因伤而死的,一共才21人而已。剩下全特么是病死的,而且很多在中国境内就病死了,谁让清军专门选在雨季行军?
也不知乾隆看到奏章是什么心情,他的批复只有五个字:知道了,钦此。
“你们说话啊!”莽真大怒。
无人敢说话。
莽真其实也想逃,但他不能逃。
全国主力,都在蒲甘打围歼战。他要是弃城而走,北路大同军就能顺江而下,一路杀到缅甸首都去,这个责任谁担待得起?
第四日下午,披荆斩棘而来的大同军,已经到了老官屯的外围。
大同军一边扎营,一边在岸上架设火炮,轰击江面上的缅甸船只。
第五日,正式攻城。
老官屯的城墙,或者说寨墙,是木栅栏夹土结构,连像样的土城墙都没有。
炮弹轰击之下,半个小时左右,当面的寨墙全部垮塌。
这种恐怖的情形,莽真吓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轰轰轰轰!”
炮击还没结束,火炮调高仰角,朝着寨子里面轰击。
在炮轰的同时,步兵和骑兵已经出动,向着老官屯城寨徐徐前进。
“快跑!”
莽真终于回过神来,也不管什么缅王的处罚了,带着亲兵就冲向江边,飞快爬上停在那里的船只。
缅军的杂牌部队,还想争抢着上船。
缅军精锐露出獠牙,他们集结在岸边,朝着杂牌部队开枪射箭。并将那些杂牌部队,驱赶去抵挡大同军,好为精锐上船争取时间。
杂牌部队也不傻,逃离岸边之后,遇到大同军立即跪地投降。
大同骑兵沿途砍杀敌人,只要敢挡道的,就算投降也杀,迅速追至缅军登船处。
此时此刻,莽真已经坐船逃出几十米,还有部分缅军精锐正在登船。眼见大同军追来,所有缅甸船只,赶紧撑船离开岸边。
许多缅军精锐,正在往船上爬呢,如同下饺子般落入水中。
另有数百精锐还在岸上,见大同骑兵追来,吓得沿着江岸往下游跑,再跑一两里地就能逃进山里。
两条腿,明显跑不过四条腿。
大同骑兵冲杀过去,缅军精锐如同割麦子般倒下。
轻轻松松夺取城寨,黄幺却有些不高兴。由于此地河道复杂,中国船队没敢过来,只能任由缅军主力坐船开溜。
接下来的行军也不顺利。
船队得知胜利的消息,立即驶来老官屯这边。半路上,船队陆续搁浅六十余艘,完全把航道给堵住了。肉眼看着,似乎可以行船的地方,开过去就撞上河底泥沙。
击败老官屯的缅军,黄幺只用了半天时间。
但船队从这一片过去,却足足用了八天,得把搁浅的船只给拉出来。到最后都没有拉完,还剩几条船在那放着,等打完仗再回来取走。
却说莽真坐船逃到太公城,立即给缅王发去消息,请求赶紧派遣援军过来帮忙。
左思右想之下,觉得太公城也不好守,干脆继续坐船南逃,一路奔往安正国城(缅甸新古)。
安正国城,距离缅甸首都,只剩下130里……
阿瓦,王宫。
沉迷享乐的缅王莽达,此时终于回过神来,手里拿着北线战报,双手颤抖道:“怎败得这么快?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黑鲁叨说道:“陛下,现在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全力围歼南面的汉军,如果能够获胜,再调兵北上阻击敌人。二是派出使者请降,但我估计有些困难。那些该死的德由(突厥人,特指中国),这次南北同时进攻,不知消耗了多少钱粮。就算请降,也得割地赔款称臣。”
莽达连忙说:“割地赔款称臣都行,只要中国愿意撤兵。”
“除了割地赔款称臣,还需要一件东西。”黑鲁叨说。
莽达问道:“还需什么?”
黑鲁叨本来低头说话,此刻突然抬起脑袋:“还须陛下的头颅!”
“什么?”莽达以为自己听错了。
黑鲁叨说道:“如果不换一位缅王,如何能给中国皇帝交代?”
莽达终于慌了:“来人啦!来人啦……”
王宫侍卫没进来,国王的弟弟莽白却进来了。
这个只有十多岁的少年,毕恭毕敬的说道:“兄长,为了缅甸,为了阿瓦,请你退位吧。”
“你你……你们……”莽达起身后退,随即狂奔向侧门。
就在要逃出去时,门外突然刺来几杆长矛,堂堂缅甸国王便这么死了。
黑鲁叨都懒得看尸体一眼,就对莽白说:“请降使者要派出去,对南路敌军的围困也不能松懈。得催促各部赶紧行军,把蒲甘的敌人彻底困住。能消灭那股敌军最好,如果不能消灭,那些敌军也是人质。”
莽白问道:“万一消灭了那股汉军,中国皇帝会不会暴怒?”
黑鲁叨说:“陛下,您是新的缅王。一定要记住,跪地乞降也得有本事,必须露出自己的獠牙才行。”
“咳咳咳!”
突然,一个枢密院官员跑来,在殿外焦急的咳嗽。
黑鲁叨走过去问:“怎么了?”
枢密院官员说:“东吁城送来急报,暹罗已经攻占了勃固。还有,孟洋、孟崖土司求救,他们那边也有敌人!”
刚刚还胸有成竹的黑鲁叨,此时听得目瞪口呆。
除了西边,其他方向全是敌军,中国皇帝这是派了多少人来?
莽白也慌了:“该怎么办?”
黑鲁叨缓了一阵,说道:“请降是不可能了,中国皇帝搞出这么大阵仗,就是冲着将我们灭国来的。请陛下御驾亲征,召集所有部队,不惜一切吃掉南边的敌人。我们只能往西南走,率军撤进西边的若开山(阿拉干山脉)。然后,等着天气变热。只要天气变热了,就能热死那些德由(中国人),到时候再率军杀回阿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