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之后,暑气日益加深,最后在一片干燥闷热中宣告了酷暑的到来。
为了便于人们遮蔽日光,大树也都垂下枝条,似乎在半死不活中煎熬着,大街上的狗总是耷拉着舌头,不停吐出热气,眼睛都懒得睁开,仿佛睁眼也是很吃力的事,人们则是尽量减少外出,在家里、在庭院里找寻阴凉的地方休养生息。
萧妮儿身上的衣服一天比一天少,却还是嚷着热。
这是她来到苏州的第一个夏天,家乡靠山镇冬暖夏凉,夏天借着山里的凉气滋润养人,她从没遇到过这种热,感觉就像是待在火炉里一样。
随着她衣服的减少,况且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也长了。
萧妮儿并不在意他的眼神在自己身上的驻留,可是有时候却也羞涩道:“讨厌死了,看什么啊,又不是没看过。”
“这不一样,你穿着不同的衣服的美感也都是不同的嘛。”况且辩解道。
“大忽悠,我才不信你。丝丝可是说了,她都被你忽悠懵了,石榴承认她被你忽悠成白痴了,只知道爱你不知道管你了。”
“那你哪?”况且笑了起来。
“我是属于那种不用忽悠不用骗,主动投怀送抱的天生傻瓜。”萧妮儿笑着就坐在他怀里,因为他的身上总是很凉爽。
况且暗自发笑,萧妮儿跟着他这么长时间,也开始试着说一些文词了,而且用的基本准确。
他说的是实话,女人穿不同的衣服美感当然是不一样的,否则就没法解释时装为什么会流行了。
“你为什么从不出汗?穿的衣服还比我多。”萧妮儿不解道。
“嗯,我身体里有个调节器,可以调节阴阳寒暑,对热比较能适应。”
医家养生功就是有这点好处,抗冷耐热,据说修炼到最高峰,可以达到百毒不侵、寒冷不入的程度,神农尝百草就是因为有神功护体,但那只是传说而已。不过佛家修炼有成者,的确一年四季都是一件僧袍,对季节的转换冷热的交替根本无感,这样的人他倒真是见过。
“憨山德清又跑到哪座寺庙参禅去了?”况且心里想着,现在他的崇拜目标已经转换了,由唐伯虎、文征明转换到憨山德清,尽管德清现在只是一个才华初露的小和尚,却不影响他崇拜的心态。
他现在忽然有些想德清了,他毫无缘由地想到,德清应该也已经能自我调节寒暑了吧,他在凤阳和这里看到的德清穿的衣服都是一样的厚度,说明季节变换对他的身体已经不构成影响。
也就在这个最热的晚上,周鼎成从闭关的屋子里走了出来,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走到况且的对面坐下,然后把萧妮儿煮好的一大壶冰红茶一口喝干。
“想明白了?”况且看着他不再布满血丝的眼睛问道。
“恩,想明白了。”周鼎成眼神澄澈。
“那好,有什么体会?”况且轻语道。
“那幅画不是人能画出来的。我放弃了。”周鼎成同样轻声道。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是人?”况且忍住笑,问道。
“你是人,可是你在画那幅画的时候不是人。”周鼎成语意坚定,不容置疑。
“那就是我被鬼附身了?”况且哑然失笑。
“不是,那时候的你是神。”周鼎成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这就是他悟出来的。
况且没反驳,他也觉得自己当时的那种状态太过特殊、奇妙。那一阵,周鼎成总是缠着他让他描述画画时的状态,但他真的说不出来,他心里有时也疑惑,那是否就是老子所说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的状态?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种状态乃是神仙所独有的领域。
“这世上真有神仙吗?”况且跟着自己的思路追问道。
“当然有,老子就是神仙,所以有了道家,张三丰祖师就是神仙,所以有了武当派,达摩祖师是佛陀,所以有了少林,每一个大教必然是神仙开创的。”周鼎成非常肯定的论述道。
“那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人能够返老还童?”况且问到了自己在思考的问题。
“当然有,道家的最高境界就是要达到返老还童,只是很少有人能修炼成功。”周鼎成作为武当弟子,对这个深信不疑。
况且想起太夫人返老还童的事,这事儿困扰他至今,一直没有答案。他已经委托左羚派人回凤阳去查看那位赵老太爷的情况,他想确定背上千机老人画的那条金龙到底有多大能耐。
他给周鼎成讲了太夫人返老还童的事,以及他对这件事情的理解和认知,想听听他的意见。
“嗯,你在那种状态下能做出什么奇迹都不新鲜,相反要是没有奇迹反而不正常。进入一次那种状态真的要折寿五年吗?”
况且点点头却又摇摇头,不过给赵老太爷治病只是脱力了,并没有折寿,这也是他要查询赵老太爷情况的原因。
千机老人给他画的金龙应该是对他有益无害的,可是为何背上有了金龙后再进入那种神的领域反而会折寿,没有时只是脱力和难耐的饥饿,就好像饿死鬼从地狱中刚爬出来一样。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若是背后没有金龙的话,进入这种神的领域只能让他的医术有近乎起死回生的手段,却没有返老还童的效果,有了金龙后既有返老还童的效果,还有可以让画上人物成精的神效,代价就是折寿五年。
半个月后,左羚送来一封信,证实了他的猜想,赵家老太爷只是病好了,身子骨还算硬朗,却没有出现返老还童的迹象。
周鼎成从牛犄角里走出来,恢复了正常,他不再谈论那幅画,甚至自己也歇笔,暂时不作画了,每天里有时沉思,有时跟况且、萧妮儿闲聊,再有就是每顿喝酒。
“大哥,我还以为你真的疯了呢,也不敢去招惹你。”萧妮儿看着正常过来的周鼎成道。
“前一阵我的确是疯了,不过现在恢复正常了。”周鼎成诚恳道。
“可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疯呢?自己不难受吗?”萧妮儿疑惑道。
“一点都不难受,妮儿,我告诉你,人不疯狂就不能成大事。”周鼎成解释道。
“这话也是哲理吗?”萧妮儿不理解。
“哲理是什么?”这回是周鼎成发蒙了。
“就是我不懂的话儿呗。”萧妮儿解释道。
“哦,那就不是人说的话,只要是人说的话,都是让人能懂的。”周鼎成道。
“可是哲理不是人人都能懂的,我哥就经常跟我说哲理,我一句也听不懂。”萧妮儿反驳道。
“你是被那个混蛋忽悠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哲理、玄理这些东西,只有生老病死、吃喝拉撒。”周鼎成愤愤道。
萧妮儿皱皱眉,又用力揉揉眉心,然后道:“你说的这些也不怎么像人话啊。”
旁边听着的况且哈哈大笑起来。
“你还笑,我差点被你弄成疯子,妮儿已经被你忽悠成傻子,都是你的错。”周鼎成忽然怒了。
“这可跟我没关系啊,你的事都是自找的,我从来没有干涉过。”况且急忙摆手道。
“嗯,我也不是被他忽悠成傻子的,自从看到他第一眼我就变成傻子了。”萧妮儿认真道。
“我也不跟你们闲扯,小子,我只问你,那个药方研究得怎么样了?”周鼎成问道。
“今天怎么有心情关心药方了?从来没见你对我诊治病人关心过啊。”况且有些诧异。
“我是想啊,你不是说你那个方子是神方吗?如果真是这样,你这样研究没用,必须找机会进入画画时的那种状态,只有得到神助才行。”周鼎成道。
“不行。大哥,你少出这些坏主意,我坚决反对!”萧妮儿急忙道,她知道况且每次进入那种状态都要付出很大代价,只是她还不知道折寿五年的事呢。
况且也摇头苦笑,倒不是折寿不折寿的事,如果能够研制出药方,他心甘情愿付出惨重代价,只是那种状态不是他想进入就能进入的,必须等,而且来不来不一定。
进入这种状态的最佳捷径就是遇到国医束手的临死病人,这是外因,内因是,他有急切的心情,愿意不惜代价治好对方,只有这两者同时出现,才能打通那种状态的通道。与唐伯虎比画时被逼至绝境,也算外因成立,内因则是他愿意用尽全力绝地反击,于是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
现在药方研究的过程很顺利,他感觉已经有一半可行性了,只是还需要继续扩大实验对象,还需要积累更多的临床数据,进行更多的演算,大概一两年后才能真正把药方完善,具备制成药的基本条件。
现实的情况是,他并不着急,也没有什么特殊状况逼着他去抢时间、争速度,也就是说他丝毫没有那种被逼至绝境的心理,当然就无法进入那种状态。
周鼎成对萧妮儿的反对表示认同,但转而又对况且说道:“在神助这一点上,医学和绘画同理,两者你都有过尝试,我相信你会把握住机会的。”说完他眨了眨眼睛,意思是不想再激怒萧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