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劫?”
大家更是莫名其妙,面面相觑,以为听错了,堂堂周公子跟打劫那是风马牛不相及,一辈子也扯不到一起去。
“哈哈,你们别怕,我今日喝多了,要做件出格的事,要把况公子劫到书院去。俗话说择日不如撞日,何必等以后,就今天我就领你去书院看看如何?”
况且急忙站起推辞道:“这个可是不妥,出来时跟父亲说好的,只是出门散心,怎么说我也得先把舍妹送回家,请示家父,然后才能随周兄前往。”
“我自然有安排,你不用多想。”周文宾手一挥,一副不由分说的神态。
况且只好闭嘴,跟喝醉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周文宾虽说不是大醉,却也是有些醉了,且听他怎样安排吧。
“你们两人送况小姐和刘妈妈回况府,路上要是有丝毫差错,回来我剥了你们的皮。”他回头对侍立身后的仆人恶狠狠道。
“不敢,不敢。”两名仆人连连拱手应诺。
“到况府代我拜上况老爷,就说今日幸会况公子,难以遽舍,要邀他去金乡书院玩耍一遭,擅自之罪改日一定上门谢罪。该带些什么礼物,你们路上办吧。”
两个仆人连连答应。
“干嘛用他们送,我和刘妈妈回去就成,你们两个醉鬼才该有人照顾。”况毓撇嘴笑着说。看到周文宾醉态可掬的样儿,她就想笑,一个大男人,喝酒连她都不如。
“不行,今日之事我做主,就这样办了。”
会钞后,大家下楼,雇了两顶骄子,刘妈和况毓坐一顶,周文宾和况且坐一顶,分路而行,两个衣服豪华的仆人也只得顶着炎炎烈日随轿子步行。
“小兄弟,以前以为你是少年老成,今日才知是老奸巨猾,今天可是让你摆了我一道。”在轿子里,周文宾对况且说。
“此话何意?”况且诧异。
“初次见面,我还怕你多喝,喝多了回去不好交代,抢着多喝不少。谁知你酒量如此高,还跟我藏着掖着,弄得我先喝多了。”他连连摇着折扇,脸上汗珠不停冒出,他往袖里摸绢帕,没有摸到,索性挥袖拭汗。
“这可是你错怪了,小弟自己也不知酒量如何,在家中只是节日才饮酒,也是少尝则止。”
“嗯,这话也是,不过还是不能饶过你,改天咱们可要放开酒量,尽情一醉。”
“就依周兄之意。”况且也不怕这个,解酒的法子他可多的是。
两人一路闲聊。况且感觉周文宾虽有些富家子弟的轻狂,人倒也实在,可以交往,不觉亲近了许多。
平日,况且与周文宾的弟弟周文杰来往多些,对周文宾是敬而远之,甚至有些误会。这兄弟两人虽是同母所生,性格差异很大。
况且的性格中也有豪放之处,只是这些年在父亲的管教中一直压抑着。今日,在周文宾的热情挑动下,颇有几分喷薄而出的趋势。
在学业、知识方面,况且并不弱于对方,就随便说些医界趣闻,也是周文宾没听过的,轿子里朗朗笑声不绝,行至中途,周文宾的酒基本就醒了,大约是出了些汗,酒精很快挥发掉了。
他们在路上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轿子停住落下。书院到了。
两人出了轿子,况且看到眼前一座恢弘宅院,大门上的匾额题写四个字:金乡书院。
周文宾整了整衣衫和头巾,对着牌匾深深鞠了一躬,神情颇为庄重。这倒让况且对他平添了一份敬重,心想,看人还真不能只看一面呢。
两人走进大门,转过影壁,就是宽敞的庭院,庭院里草木森森,中间还有一个荷花池子。
“你知道吗,据说建院的前辈胡缵宗可是一代名臣杨一清、李东阳的弟子,正德三年戊辰进士,三甲第一名呐。”周文宾环顾四周,感慨道。
况且在书院里四下观望,突然想到父亲的叮嘱,自语道:这位鸟鼠山人的“海不扬波”难道是人世间的至真道理吗?
“况且,我请不动你,今天你倒是自己跑来了呀,看样子还是我哥面子大。”粗大的柱廊后面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况且听得出来,那是周文杰。
无论相貌还是气质,周文杰和兄长周文宾都不属于一路人,周文杰白面儒雅,典型的文弱书生模样,说话也是轻言轻语。
“令兄哪里是面子大,他是人高马大,再加酒后无德,硬把我劫来了。”况且笑道。
“若不如此你能来吗?他也是好意,说过若干次了,这里适合你。玉不琢不成器嘛。只是我三番五次跟你提及,你都不理不睬,我还告诉他你不会来的。”周文杰上前与况且拱了拱手。
况且伸出手轻轻拍打了他一下,表示自己明白他兄弟两人的好意。
周文宾看到远处几个人聚集在一起说些什么,就对况且说:“兄弟,先让文杰带你四处转转,外地来了几个人,我要过去招呼一下。”
周文杰就带着况且在这片园林式府邸中周游起来,穿过一处处房舍,楼阁,露台水榭,府里居然还有假山流水,可见当年极盛时的状况。
各房舍中,入住了一些外地来游学的学子。他们有的在吟哦背诵,摇头晃脑,音韵铿然,只是姿势有些好笑,像是刚刚服用过五石散似的。
有的则拈髯长思,苦吟不止,看样子宁可枯肠寸断,也要与贾岛一决雌雄。当年贾岛诗成之后,热泪横流,可谓悲喜交加,感悟到了人生的独特境界,苦吟派不是流派胜似流派,由此传承了下来。
况且打心底担心这些学子。以医生的角度,他已经从他们的面色上察看出两种病来,只是无法走上前去告诉人家:你有病。游学的学子们基本在十七八岁之间,比况且年长。长幼有别,起码在不熟悉的时候不能随意说话,这些规矩况且心知肚明。
周文杰小声在他耳旁说:“其实你不来这里也好,跟你说,这里的人眼界极高,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估计对你也不会待见。不过,我哥在这里还能说些话的。”
“你兄长的朋友唐伯虎,是不是也经常来这里?”况且忍不住问道。
一听到唐伯虎三个字,周文杰竟然咯咯笑起来,说道:“唐伯虎只来过一次,看了一圈就走了,把我哥哥气死了。”
况且很好奇,禁不住问道:“唐伯虎为何如此?”
“太好玩啦。你知道唐伯虎对我哥说说什么,他说这里的酸腐气息呛到他了,他一刻都待不下去。”周文杰沉浸在自己的讲述中,脸上露出孩子般的喜色。
况且点点头,文人相轻,千古通病,两个文人会相轻,两类文人更会相轻甚至成为仇敌,朋党就是这么来的,两种年龄的人不用说也会相轻。他这种连一顶秀才巾都没混上的人,在这里肯定不受待见。
况且这才明白,为何一提到书院,年少轻狂的周文宾就跟突然换了个人似的,他是铁了心要走仕途的,这里正是他实现人生理想杨帆远航的起点。
“不过,只要你不介意这些,在这里还是能结识一些朋友,听到许多事情。可以开阔眼界,学识上也能有长进。”周文杰接着说。
“那又何必介意。”况且淡淡应了一声。
周文杰没想到他如此淡定,对他的胸有成足摸不着头脑。
况且之所以不介意,是因为父亲早已对他有所规约,无意走科举做官之途。尽管家里各朝各场应试的墨卷堆砌许多,却也很少过目。
不过,科举仍然是一条必由之路,至少要有举人的功名,这也是父亲的心愿。如果能在这书院里边娱乐,边提升应试能力,何乐而不为之?
两人继续在房舍和游廊中穿梭,况且的目光被一个正在作画的人吸引住了。禁不住走了过去。
此人正在宽大的走廊中挥毫作画,旁若无人,画中是一个荷花池,几支残剩孤零的荷花正在雨中挣扎着,凄苦不堪。
况且不由得心生好奇,驻足观看。心想,今天我便要做出点动静来,不仅要让周文宾看看,最好让他传到唐伯虎耳朵里去。
“你看得懂这画吗?”画家是位中年人,科头跣足,举手投足之间狂态毕露,似乎没把况且放在眼里。周文宾跟他比起来,算得上是谦恭君子了。
况且心中已经有了方略,思忖道:既然你目中无人,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略知一二。”况且轻语到。
周文杰连忙拉拉他衣角,意思是赶紧走人,显然这人是不易相与的。
“那你说说画中的意境是什么?不是我夸口,这书院上上下下几十人,我看没几个人能看明白。”口吻调笑,并且不正眼看人。
周文杰有些惶然,急忙找托词:“况且,我哥在那里叫咱们过去哪,咱们走吧。”
“小毛头,你们要是看不懂,还是一边玩儿去吧,我忙着哩。”那人明显的在赶况且走了。
“等一下。”况且对周文杰使了个眼色,转头对那人道:“我没猜错的话,先生是想画出李义山名句‘留得残荷听雨声’的意境,是吧?”
此人愣了一下,面色和煦了几分,说道:“嗯?你这小毛头,居然还知道李义山的诗句,倒是难得。那你说老夫表现得如何?”
况且没有去接着他的话头,自顾说道:“恕我直言,先生恐怕画法有误呐,虽然差之毫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