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老人孩子?”
韩医生点点头:“基本是。”
农村的现状就是这样,年轻人出去发展了,留下的都是上了岁数挪腾不动的老人和半大小孩儿。
路遇两个结伴相行的老太,对方跟韩医生打招呼。
韩医生笑着回应,一来一回说的都是琼州话,迟建国挺诧异的看了看韩医生,说:“韩医生琼州话说的地道啊。”
被夸了也是温柔的笑,韩医生眼波清澈如水了:“入乡随俗。”
迟建国不愧是做警察的,马上就查起户口:韩医生哪里人?今年多大?听说是高材生,哪个学校毕业的?
迟野都听不下去,旁边制止了一下:“爸……”
韩医生说没关系,今年三十二,南方人,报了个学校名字。
迟建国一听不得了:“那么好的学校,留北京多好呢。”
后半句不用说了,大家都明白。
韩医生不太在意的说:“这里也挺好,空气不错。”
“那倒也是。”迟建国笑了两声,顺着韩医生的话往下说,“琼州环境还是不错的。”
说话间到了一户人家门口,门敞着,一个满脸褶的老头摇着蒲扇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外面日头高高挂起,屋里却凉丝丝的,光都少了大半。
韩医生应该是直接从农户家里走的,药箱还搁在人家桌子上。
“张伯。”韩医生躬下腰,扬起声音对老头耳朵喊,“这是来村里玩的,顺道过来看看你。”
老人也不知听没听清,突然来了这么一大家子人也没别的反应,只挥着手含糊的说了两个“好”。
韩医生解释道:“老人上了年纪,耳朵不太好,身体倒没什么大毛病。”说着转向老头,“张伯,我们来量个血压。”
韩医生拿出血压仪,绑带套在老头胳膊上:“张伯你别动了哈,两分钟就好。”
老人很信任韩医生,检查也不是第一次做,绑带刚绑好就端端正正的坐好不动了,乖的像个孩子。
夏允风站在门边,大半身体被包裹进浸着凉意的阴影里,轻轻吸了吸鼻子。
乡下生活条件不会太好,又是老人独居,房间里难免有些味道。屋外晒着鱼干,海腥气也重。
他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不适,看了看迟野。回琼州那天夏允风一身的汗臭味被迟野嫌弃坏了,现在那人倒是没表现出什么,可见迟野那时候有多讨厌他。
做了简单的身体检查,指标正常,韩医生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临出门前老人家拉着韩医生的手跟他说了几句话,张伯岁数挺大了,话讲的不清楚,说的是土话,连迟建国都没太听明白。只见韩医生朝他们看了看,然后笑着点点头。
过会儿韩医生提着箱子出来,说:“这两年政策好,隔三差五有领导下来慰问,张伯把你们当村干部了,一直说没啥需要帮的了,国家给的够了。”
老人的心愿很简单,有吃的,有住的,不要求条件多好,有就够了。
迟建国跟着走了两三家,后来说要自己走走。
瑶村不知触到了迟警官的哪一个点,他走的时候都不怎么笑了,拔根烟咬在嘴里就走开了。
凌美娟大概知道一些往事,没做过多解释,嘱咐迟野和夏允风跟好韩医生,然后去陪迟建国了。
“你们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在附近转一转。”韩医生说。
迟野看了夏允风一眼。
夏允风明显不想走,都不跟他对视。
迟野说:“没事儿,不无聊。”
有一家是奶奶带小孩儿,小孩四五岁,正闹腾的时候,韩医生给大人检查的时候,他一直在旁边蹦跶,突然一把抱住了迟野的小腿。
小萝卜头一样,还没迟野小腿长,小孩热的满头汗,全蹭迟野身上了。
稀罕的是迟野那有洁癖的炮仗竟然没吭声,就轻轻抖了抖腿。
小孩儿自己跟自己玩的挺高兴,拍着迟野的腿喊“哥哥”。
夏允风在旁边看了会儿,慢慢蹲到小孩旁边,牵着手腕把人从迟野身上扒拉开了。他看着那个小不点,条件不好,身上不知穿的从哪淘来的旧衣服,宽宽大大的罩在身上。
眼底眸光倏然一动,夏允风问:“你几岁了?”
迟野跟着挑起了眉毛,他从没听过夏允风用这种语气说话,小乡巴佬大多数时候说话都是淡淡的,被惹急了会发狠,凶起来嗓音哑哑的,当然偶尔也会软,这种“偶尔”局限于他生病的时候,那时他会很乖。
现在这样温和的说话声是迟野从没听过的,像是一阵微风吹了片树叶进心里,轻若无物,碰到又痒。
小孩慢吞吞的竖起五根手指头,笑的时候露出一排小小的乳牙,他晃了晃屁股,咿咿呀呀地说:“玩。”
“玩什么?”
小孩反握住夏允风的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往屋外拉。
大人看见了,操着方言不太温柔的讲了两句:“别乱跑!再有贩子给你带走!”
迟野仿佛被什么东西扎到一样,瞬间站直了。夏允风没听懂这句,还被小孩拉着往外走,迟野想把他喊回来:“小乡巴佬……”
韩医生放下听诊器:“没事儿,就在附近。”
迟野顿了顿,也跟着走了:“我去看着他们。”
第31章
离这儿不远就是田埂,地里还有干活的农民。另一头堆着稻草,高高低低的好几垛。
小孩常在附近玩,牵着夏允风往稻草堆去:“哥哥,捉迷藏。”
他看夏允风比迟野亲切,夏允风的肤色比较接地气,小孩把他当做自己人。
夏允风其实不太喜欢小孩子,从前在山里听说谁家生了娃都要冷冷地笑半天,那种地方生孩子是受罪,不过是野蛮的繁衍,暴力的延续。
今天挺奇怪的,看着面前这个小不点心态还算平和,夏允风没说玩不玩,那小孩已经自己跑着躲起来了。
稻草堆高高的,小孩就在背后藏着。
夏允风不会带小孩,也没跟人玩过这个,直接过去把小孩提溜住了。
被找到了还傻乐,小孩原地蹦了一圈说“再来”。
迟野看着他们有点无语,不懂这俩怎么能玩一起去的。他走过去,踩着地上散落的稻草,吱呀呀地:“有你这么玩捉迷藏的么。”
“我怎么了。”
“算了,”迟野说,“你俩藏,我找。”
小孩才不管谁找呢,有人陪他玩就高兴,拉着夏允风赶快躲起来。夏允风原本不想藏的,找人倒还好,躲猫猫有点幼稚,但小孩一直拽着他,直接给他整走了。
迟野说:“我数到十啊!”
小孩已经藏好了,冲夏允风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夏允风靠着稻草堆,听见倒计时越来越近,忽然拿开小孩抓着他的手,猫着腰跑走了。
迟野数完数过来找人,这可是个捉迷藏的老玩家,从小就是孩子王,大摇大摆的甩着手,一套一套地说:“让我看看小猫藏在哪里呢。”
小孩没绷住,笑了两声。
“嗯?这是哪只小猫咪?”迟野慢悠悠的晃过去,“好像在这里!”
他突然露脸,把小孩儿逗得哇哇大叫。
“逮住一个。”迟野勾着唇往稻草背后去,“我们家那只在哪儿呢。”
这压根不是什么玩捉迷藏的好地方,就几个稻草堆挡着,走动还有声响,要找人容易的很。
迟野起了兴致,整个上午夏允风都像个冷漠的旁观者,瑶村的好与坏没能在他眼底停留一瞬,迟野知道,这个与大山像也不像的地方触碰到了夏允风三缄其口的过去,但这个五岁大的小屁孩又给他撬开一个口子。
小孩让夏允风想到曾经的自己,所以他才会问他多大,哪怕不擅长也陪他一起玩。
现在迟野也想陪陪夏允风,陪他找一找那段缺失的童年。
迟野放慢了脚步,故意拉长声音:“在——这——里——”
然后扑了个空,夏允风这个不讲规矩的小坏蛋悄悄跑了。
迟野有意顺着他,沿着夏允风走过的足迹兜圈子,其实早知道夏允风就在他背面。
这么绕了几圈,迟野估摸着他家小野猫差不多该上钩了,出其不意一个转身,正抓着扒拉着稻草看他的夏允风。
他一步迈过去,动作非常迅速的穿过稻草堆的侧面,一把攥住了夏允风的手。
口是心非的小孩玩的很高兴,被迟野顶在稻草堆上的时候还在笑。
“往哪儿跑?”迟野几乎跟他贴在一起,微微低下头,气息就这么轻易的叠在夏允风脸旁。
天气很热,夏允风脸上挂着几滴汗,迟野被那细碎的水珠晃了神,听见夏允风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后面?”
迟野笑了一下:“我就是知道。”
“怎么知道的嘛。”
夏允风摇了摇自己的手,其实就是在摇迟野。迟野突然觉得有点晕,不然夏允风怎么都会跟他撒娇了。
他放开夏允风,眨了眨眼睛把那阵无故而来的晕眩赶走,然后抬手把夏允风脸上挂着的汗珠抹掉了:“你只要知道,不管你跑到哪儿,我都能找到你。”
这其实是一句指向性非常明显的话,夏允风小时候丢过一次,后来在迟野手上又“丢”过一次,所以这句话也可以理解成“我不会再弄丢你”。
夏允风不错目地看着迟野,不明白被迟野碰过的皮肤为什么会烫,却清楚知道自己不喜欢被丢弃的感觉。
那天迟野陪夏允风和小孩儿玩了很久,几乎把家底翻出来,带他们玩各种童年的小游戏。
村里真的有个农家乐,吃过午饭他们原本该走了,但迟建国说要在村里多转转,他跟着韩医生去给村民检查身体,随手帮点力所能及的忙。
夕阳西沉的时候,迟野和夏允风又去了田埂边。农民结束了一天的辛劳,此时田地里已经没有人了。
哥俩踩着高矮不一的稻草堆爬到顶上,肩并肩坐在一起看落日。
他们都穿着短裤,被太阳暴晒到干枯的稻草戳着皮肤,迟野问:“扎不扎?”
“有点儿。”夏允风说,“没事儿。”
他看着远方,天空万里无云,红霞倾落大地。世界被染上一层浓烈的火色,层叠的光将时间驱赶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这寂寞渔村,荒原草场,似乎只剩下眼前这一秒的静止。
“迟野,”夏允风轻声喊他的名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