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卿没有应声,但默认。
洛远安继续道,“其实现在回想你们当时在宫中的场景,你和涟恒是根本就没有心思争这个储君之位,但是涟宋,他变现得很正常,我当时想,应当是你们兄妹三人商议好的,整个府中总不能都是唱反调的,总要一个正常的,将颜面做足。但直到那天,也就是涟韵同我,魏少群,还有其他几位大臣见这些挑选出来的宗亲子弟的时候,涟宋说的每一句话都极其有逻辑,极其沉稳持重,而且条理清晰,很明显,在当时留下的几人中鹤立鸡群,也只有他是最合适的,所以,当时所有人心里,涟宋就是最合适的人选,没有之一。所以,当时涟韵同几位老大人一起定下的储君人选,就是涟宋,也就是你大哥。”
涟卿愣住。
是,大哥当时是同她和二哥说起过天子和几位大人问起过这些问题,但并没有告诉他们,他应答得最流利,最出众,大哥特意隐瞒了他们,因为洛远安刚才说过,几人都在一起的,所以他们之间不存在不知道相互的情况,而且,大哥也确实说起过听过其他其人说起封地的治理之事。
那大哥为什么要隐瞒他们?
大哥应该很清楚,在那些人里,他是最合适的才是……
满头疑惑中,涟卿看向洛远安,“那后来呢?”
后来他们离京,爹娘入京,应该就到了爹同姑母说起,储君之位不要立大哥,而是立她。
如今看,这其中还藏了端倪。
洛远安看向她,沉声道,“说这之后的事情之前,要先说另一件事,你还记得生辰宴上,御史台有一个孟行的人,当时出来弹劾你吗?”
孟行?
涟卿颔首,虽然她记不得这个名字,但生辰宴弹劾她的御史台只有一个人,那这个人就是孟行。
洛远安点头,“你仔细回忆下,他说了哪些事情,你还记得吗?”
涟卿陷入思绪,当时生辰宴上发生了很多事,但关于她和淮阳郡王府的事情她都记得,“事情的起因,是东宫临政,在说道东宫也在生辰宴临政的时候,孟行忽然出列,说景王谋逆一案,尚有隐情,而且特意说,以为东宫明日就要临政,所以,必须今日说清楚。他特意提了一点,说过往对景王叛党的核查之中,并未将淮阳郡王府列为景王同宗,但景王同淮阳郡王府是乃同宗一脉,淮阳郡王府祖辈曾是景王府,也就是早前的和景郡王府过继,但此事被人掩人下了,借此开始将景王谋逆之事相关之事引导了淮阳郡王府头上,当时大殿中都是惊讶之声,可见,知晓景王府和淮阳郡王府这层瓜葛的人不多,其实我也不清楚,也是当日在生辰宴上才知晓的。”
洛远安颔首,“不错,不仅如此,孟行还说了薛仁书早年曾在淮阳求学,同你父亲是同窗,而且两人私交甚好,也一道外出游历,但此事要么疏漏,要么被遮掩。而且,在景王谋逆前几月,薛仁书与你父亲私下频繁见面,也有证据在。但当时,在从严查办景王余党的时候,却单单没有淮阳郡王府,而种种蛛丝马迹,当时负责查办的巡察使冯志远都没发现。”
冯志远,涟卿也忽然想起。
她怎么忘了冯志远?
邵泽志,冯志远,薛仁书,一个念头忽然在涟卿心底涌起……
第150章 背后
当时家中出事,她同二哥走投无路。
二哥不得不去京中寻邵泽志,寄期望于邵泽志身上。
她当时没同二哥一道,因为二哥其实也怕危险,所以让她留在原处等他那三天,她画了印象中的所有人同淮阳郡王府的干系图,忽然想通的一点——没有人会帮她和二哥,因为关系放在明面上,人人自危,而且也会被人监视,所以,当时她唯一想到的能帮他们的人,只有两个,一个翁老先生,一个陈修远。
陈修远山高水远,翁老先生就在国中,所以后来她和二哥一道去了贯城寻翁老先生帮助,翁老先生也确实在替二哥奔走……
同样的道理,邵泽志,冯志远,薛仁书,看似全然没有关系的三个人,其实暗线里,都同淮阳郡王府有着某种联系,但又不会轻易被人发现。
邵泽志让她的进入了姑母的视线,也让同为淮阳郡王府这一脉宗亲的大哥和二哥有了成为储君或天子的条件;冯志远是负责清查景王谋逆一案的巡察使,但冯志远刻意回避了淮阳郡王府在很早之前是从景王府一脉过继,且景王之乱之前,景王身边的心腹薛仁书同父亲走动密切;而薛仁书,也就是薛叔叔,父亲的同窗,有时候会来家中看望爹和娘亲,而且,也喜欢同她和大哥、二哥三人聊天说话……
这些蛛丝马迹,其实通通都指向淮阳郡王府。
早前,不会有人将这三个人同淮阳郡王府联系在一起,甚至,没有会将三个人联系在一起,因为根本毫无瓜葛;但其实,如果邵泽志算立储之事的提议者,冯志远就是更早之前将淮阳郡王府摘出景王之乱的人——这两人,即便温漫同大哥有婚约,但除此之外,都几乎未与淮阳郡王府走动,而真正在其中当传话筒的人正是薛仁书。
景王之乱是十余年前就发生的事……
这是一场从十余年前就开始布局的阴谋,根本不是朝夕。
涟卿抱着没想好的手微微颤了颤,所有的这些蛛丝马迹窜在一起,细思极恐……
而暖亭中,洛远安继续道,“孟行当时并未止步于此,还透露了一件事,说涟韵在定下你做储君之后的几日,大理寺曾收到过密信,有人告发淮阳郡王府与景王之乱有关。当时亲自操办此事的,是前大理寺卿常玉常老大人,而常老大人正是在操办此事之后的不久病逝了。”
涟卿当然有印象,当时孟行的这番话一度让朝中陷入恐慌。
从早前的景王之乱,淮阳郡王府毫发无伤,全身而退;到十余年后,有人密信至大理寺,此事在常玉常老大人手中不了了之,而后,常老大人病逝,如果不算后来淮阳郡王府的一场大火,其实,爹娘和大哥平安回了淮阳,那淮阳郡王府还是毫发无伤……
所以,当时孟行说的每一条都没有错。
先有冯志远不查或漏查在先,后又有常玉常老大人病逝,两次淮阳郡王府都躲过了灭顶之灾,不会那么巧合,是有人在背后出谋划策……
“朕记得,姑母生辰宴上,孟行这一出虽然不算受定远侯指使,但确实是被定远侯当做了刀使。”涟卿脑海中窜到了一处。
洛远安缓缓转身,“你要知道,朝中从来都不是只有两方势力,两方人在抖,也并不是非黑即白。但定远侯这处,他的确是想要你性命,因为,你挡了信良君的路……”
涟卿想起当时生辰宴上,定远侯先将淮阳郡王府推到风口浪尖,让所有人都对淮阳郡王府参与了谋逆一事深信不疑,然后名正言顺将信良君推到最合适的储君人选上,当时,除了定远侯的心腹,还有不少朝臣,都跟随定远侯一道,推举信良君为东宫储君。
如果不是信良君对姑母没有不臣之心,当时的场面会如何其实没人能说清……
“我刚才说,要先将生辰宴上孟行和定远侯的事情说清楚,才能继续说后面的事。那你应该也想到了,当时你回西秦,在浣城-袖城-淮阳一线截杀你的人,就是定远侯。”
洛远安说完,涟卿也跟着回忆。
是,晋州是永宁侯的地界。
定远侯是在特意选在永宁侯的地界截杀她,她如果真死在晋州,就会将永宁侯府拉扯下水,永宁侯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西秦国中,永宁侯府和定远侯府都是一方枭雄,这件事情闹得越大,天子越不好收场,其实就越容易不了了之。
陈影当时中的箭矢上淬了毒,是根本没打算留余地,见她露面就格杀勿论。因为对定远侯来说,让她死在晋州,远比淮阳这样的地方更不留人口舌。
“所以,淮阳郡王府的大火,也是定远侯让人放的?”涟卿沉声。
洛远安摇头,“我觉得不是,定远侯的目的很明确,他要你的性命,因为你挡了信良君的路;但既然你都不在淮阳局王府,他没有理由放火烧了淮阳郡王府。你想,如果他要针对淮阳侯府,根本不用等到你回西秦之后,所以,不是定远侯……”
洛远安说的不错,不是定远侯。
涟卿也想起陈修远说过,姑母告诉他,淮阳郡王府大火一事很蹊跷,姑母也没查出背后的人是谁,所以才提醒陈修远,让他小心。
姑母不知晓,洛远安应当也不知晓。
这条线索到这里断了?
涟卿眸间微滞,不对,“你之前是说,因为姑母忽然病重,所以寻了大哥,还有其他几个宗亲子弟入京,想定下储君人选,最后定下的人是大哥。但这里有件事我没想明白……”
涟卿皱眉看向洛远安,“姑母不是病重了,服用了太医的药才勉强支撑到见过几个宗亲之后,然后定下储君人选,那姑母怎么还会有精力,下诏册封我为淮阳郡主?我爹怎么告诉她要将储君之位从大哥这处换成我?还有那年正月,如果天子病重,是谁让禁军来淮阳城抓了我爹娘,大哥回京?”
洛远安淡声,“我。”
第151章 遗漏
涟卿愣住,洛远安……
洛远安沉声道,“那时候涟韵病重,每日只有一两个时辰是清醒的,我一直在寝殿守着她,心中的念头越见明了。如果涟韵病逝,涟宋登基,那我还有什么?”
涟卿看他。
他继续道,“我苦心在朝中经营这么久,培植了这么多势力,过往从来没有上君临朝的先例,但涟韵病中,朝中上下都是让我临朝的声音,我既然都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为什么不再进一步?”
洛远安缓步上前,“我为什么要把唾手可得的江山拱手让人?早前那些被人当狗使的日子,早前那些世家都还在,我如果从上君的位置上退下去,我拿什么报复回去?”
洛远安难得的目露狰狞,是情绪回到了那个时候,融为一体,“我如果死了,那些世家会放过洛程和洛渺吗?洛家那些亡魂白死了吗?你知道接连高烧三日,被人丢在狗窝里等死羞辱的滋味吗?我知道……”
洛远安说完,双手撑在桌沿上,俯身看她。
陈壁想上前,还是没有,只是从旁看着,确认安全就是。
涟卿继续看他,冰冷道,“然后呢?”
涟卿的话似是才将他从当时的情绪中拽出来,洛远安沉声道,“然后,我以涟韵的口吻下旨册封你为淮阳郡主,公主仪驾,为了怕人怀疑,所以还一并送了古册典籍给你,让人知晓这是我和涟韵一起商议的决定,就不会有人怀疑这件事同涟韵无关。”
涟卿皱眉,“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是,拔高你在宗亲贵女中的位置,因为对几大世家来说,他们要的宗亲贵女登基,谁登基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所有的贵女里,你是公主仪驾,一旦涟韵驾崩,我可以顺势推你上那个位置,而其他的世家也不会从旁阻拦,他们只会将计就计。”
洛远安说完,涟卿倒吸一口凉气。
她同大哥,二哥早前都认为这旨诏书的册封,是宣告她同储君之位无关,但没想到这才是暗潮涌动的真正开始。
洛远安才是真正深谙朝中手段的人,也是洛远安的这步棋,将所有的事情推回到了早前的轨道上。
“那后来呢?我爹为什么会同天子说,要把储君之位从大哥变成我?这中间出了什么纰漏?”涟卿看他。
洛远安道,“还不明显吗?你爹娘是因为天子密诏入京的,当时涟韵是想同他们叮嘱涟宋的事,但涟韵病重,每日只有一两个时辰是清醒的,想要她见不到你爹娘很容易,想让你爹娘以为见到的是天子也很容易。病榻在屏风后,天子卧病,屏风后能依稀见到病榻上身影,说话的声音很细,我在一侧传达,你爹娘不会怀疑,见到的根本不是天子,天子也根本没见到你爹娘。我暗示过你爹,天子最后还是决定让你做储君,你爹想见天子,但是那时候已经见不到了……”
涟卿诧异,“那我爹怎么会同姑母说?”
洛远安继续道,“那时候涟韵病重,一直在寝殿休息,朝政都是魏相在代为执掌。我暗示过你爹之后,涟韵病情就加重,一连昏迷数日,你爹娘那个时候就已经离京了。你爹同涟韵说起此事,是之后押解入京。”
涟卿皱眉,正月初一,京郊寺庙,终于到这里了。
洛远安淡声道,“孟行也提起过,那时候有人密信大理寺,说淮阳郡王府与景王谋逆之事有染。朝中人人都知晓景王之乱是忌讳,因为景王之乱让天子失去了所有亲人,所以天子对景王的党羽宁错杀不放过。你应当能想到密信是谁让人送的。”
涟卿轻声,“定远侯,他听说了姑母要立大哥做储君的消息,而当时姑母病重昏迷,如果忽然驾崩,那大哥就会即位,所以定远侯会做这件事,同之后生辰宴上旧事重提一样,如果大哥的储君之位来路不正,那天子驾崩,西秦内忧外患,他就可以扶持和怂恿信良君上位。信良君和旁的宗亲不同,信良君手握重兵,定远侯也在朝中全是滔天,如果信良君登基,这些世家只会措手不及。”
洛远安轻叹,“你是很聪明,他就是打得这个主意……”
“常玉常老大人的病故呢?”涟卿看他。
洛远安摇头,轻声道,“涟卿,我不知道的事情很多,包括常玉的死,我并不知道背后黑手是谁。方才说了那么多,你应该能体会,朝中惯来都是多方势力在角逐,制衡,不是哪一家能单独造就的局面,这些暗潮涌动里,必然有我们都没有留意到的人和事。我能告诉你的事,当时涟韵昏迷,常玉战战兢兢拿着大理寺卷宗来寻我,问我此事怎么处理,我告诉他,先押解入京。”
涟卿抱住没想好的手,不由握紧。
洛远安继续道,“我方才说了,我不甘心从上君的位置上离开,这件事情可以做文章的地方太多。定远侯让人呈上来的证据,就死扣着两条,淮阳郡王府同景王府同宗,薛仁书同淮阳郡王私交甚好,景王之乱前曾走动频繁。这些证据,可以置淮阳郡王府与死地,也可能就是废纸,但如果淮阳郡王府阖府因为此事押解入京,入大理寺候审,你被逼走投无路,我给你暗示,只要你知道怎么做,你做储君,家人平安,你说,你会不会对我言听计从?”
涟卿僵住,也一阵恶寒。
洛远安淡声,“你会。所以我让禁军到淮阳押解淮阳郡王府的人入京,但又让禁军和大理寺上下对此事不能声张,因为事关储君之位,必须慎重,秘而不发。却没想到你和涟恒逃了出去,押解入京的人只有你爹娘和大哥,但你和涟恒下落不明,这在我意料之外,在确认你的行踪之前,淮阳郡王府的事,我只能让大理寺一直秘而不发,因为我要的人是你,在找到你之前,这些筹码不能有闪失,但我没想到,你离开了西秦……”
涟卿攥紧指尖,“我二哥呢,他一直在因为这件事奔走,你不知道他下落?”
洛远安轻笑,“我刚才说过了,朝中惯来都是多方势力在角逐,制衡,不是哪一家能单独造就的局面,这些暗潮涌动里,有我能留意到的人和事,也有我留意不到的。譬如,常玉忽然病逝,常玉手中,包括大理寺内所有关于这次举报淮阳郡王府的证据通通消失了,不翼而飞,不蹊跷吗?”
涟卿微怔,常老大人病逝,所有卷宗不翼而飞……
洛远安轻嗤,“那我还告诉你,在这些卷宗不翼而飞之后,你爹在大理寺中写了血书喊冤,再加上常玉病逝,此事不得不提出重审,这一切不巧合吗?”
涟卿愣住。
洛远安笑了笑,“常玉怎么病逝的,卷宗如何不翼而飞的,你爹怎么刚好就这么巧,在这两件事情之后写了血书喊冤重审,这些,都不得而知了。你可以慢慢回忆的事情和细节应该比我多,我知道的就这些了,涟卿,我答应你的都做了,希望你信守承诺……”
涟卿脑海里还在嗡嗡作响,所有的画面汇聚在一处,血书,卷宗,喊冤,还有二哥书信里,家中的事有转机了,静候佳音……
给二哥出谋划策,在背后奔走的人是翁老先生。
翁老先生是爹的老师。
又是一个表面看起来同淮阳郡王府关系不深的人,和邵泽志,冯志远,薛仁书一样。
邵泽志,冯志远,薛仁书,翁老先生,还有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