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翎原本就西斯缜密,这个时候贸然变动涟卿的身份,很容易出纰漏,只能沿用陈卿的名字……
外阁间中,陈修远仔细思量着这些事情。
想得越细致,出得纰漏才越少。
尤其是天子脚下,即便谭王之乱,让他和陈翎之间的信任与日俱增,但天子之心,深不可测,他不知道陈翎会信任他到何种程度,或者说,他与陈翎之间,是不是可以容得下涟卿这样敏感的身份……
“陈壁。”屏风前,陈修远唤了声。
“主上。”陈壁上前。
屏风后,云墨坊的人一面替涟卿量体裁衣,涟卿一面听陈修远朝陈壁说起,“找人来,把阿卿住得苑落按照早前万州的苑落重新收拾一遍。”
陈壁愣了愣,然后迅速会意应好,“知晓了,我这就去。”
“四小姐,抬手。”绣娘唤了声。
涟卿照做,脑海中都是方才陈修远口中那句话。
……
等云墨坊的人量体裁衣完,涟卿跟着绣娘一道从屏风后走出,陈修远还在外阁间等她。
“王爷。”绣娘福了福身,“冬衣厚实,大约要七八日。”
陈修远轻嗯一声。
“那等做好,奴家再送来四小姐这处,再修改。”绣娘说完,侍女领了一道离开。
云墨坊是京中最好的成衣坊,给京中女眷量体裁衣的活计都是云墨坊的绣娘在做。
等绣娘离开,涟卿上前,“冠之哥哥,你在京中还有事,不用陪着我。”
陈修远看她,温声道,“我没事,天子还在回京路上,许骄还有一日才入京,这一两日我在京中没事。”
许骄?
涟卿想起子君大人说过,他奉天子之命去迎候南顺许相。
那他口中的许骄应当就是许相。
如果是奉命去应接许相,许相都还有一日才入京,他眼下却已经在京中了,是单独提早回京,而且,应当是昨晚彻夜疾驰回京的。
“子君大人说你去迎接许相了,如果你提前走了,许相这里没事吗?”涟卿看他。
他温声道,“我同许骄是熟识,我告诉她家中有事,她不会介意。”
涟卿没出声了。
陈修远起身,从一侧取下大氅,“走。”
涟卿看他,“去哪?”
“玉兰阁。”他说完,将手中的大氅披在她身上。
涟卿忽然猜到,他知晓她畏寒,而且,知晓眼下屋门开着,她手脚有些凉。
京中这处敬平王府府邸不如万州的宽敞,马车不方便到苑中,涟卿同他一道往王府外去。
马车停在府外,陈修远扶她上马车。
车轮撵在青石路上嘎吱作响,马车穿过街道往玉兰阁去。
涟卿在万州的时候就喜欢玉兰阁的八宝鸭子,每次陈修远问起她想吃什么的时候,她都笑嘻嘻说要吃玉兰阁的八宝鸭子。
京中也有玉兰阁。
陈修远没出声,但知晓她从梧城到眼下,应当一顿安稳的饭菜都没用过……
华灯初上,马车穿过市集往玉兰阁去。
涟卿看着窗外没怎么说话,陈修远余光瞥向她。想起去年夏日,车轮声渐行渐远,眼中越来越细的光影,最后消失在天色之间。
——如果,你未嫁。
“主上,到了。”马车在玉兰阁外停下。
陈修远收起思绪。
陈修远先下马车,然后伸手扶她。
陈修远今日才回京,知晓他回京的人并不多。
玉兰阁掌柜见了他,远远迎了上来,“敬平王。”
“找处清净的地方。”陈修远淡声,掌柜连忙应好,嘱咐了身侧小二一声,四楼阁楼,然后便亲自领了陈修远和涟卿入内。
玉兰阁中人来人往,人声鼎沸。
阶梯在玉兰阁的正中位置。
远远的,就有人见到,“敬平王回京了?”
“我是喝多了,还是看错了?”另一人揉眼睛,“敬平王身侧的人是谁呀?”
“我去!敬平王带人在京中露脸了!”
第三人直接站起来。
一时间,不少人都从原处起身,朝着阶梯这处看来。
陈修远出现在京中,那他何处,何处就是焦点。
跟在他身侧的涟卿又相貌出众,身姿绰约,不少人早前没见过,但眼下竟还是伸长了脖子朝阶梯处打量这。
“我的天!小美人一个!”
“陈修远什么时候这么高调了?”
“嗐,那是陈卿,陈家远房旁支的女儿,早前老爷子喜欢陈卿,整个敬平王府都称陈卿一声四小姐,这次应当是陈卿入京了!”
“陈家的女儿啊,嚯!”
“看这年纪应当及笄了,怕家中托敬平王在京中择婿吧?”
“有可能!”
玉兰阁中议论纷纷。
而涟卿跟着陈修远上阶梯的时候,遇到有群人醉酒,在阶梯中一面说话,一面往下,挡住了去路。
这人身份应当出众,所以掌柜也不怎么好开口。
陈修远抬眸看去,正好见其中一人道,“赵伦持,曲边盈曲大将军日后怕是要骑在你头上了!”
另一人起哄,“是啊,你们俩不是有婚约吗?人家曲边盈是天子身边紫衣卫的统领,你日后怕是要抬不起头了!”
再有一人道,“赵伦持,人家曲边盈怕是看不上你吧,不会悔婚吧!“
周围哄笑!
赵伦持原本就有些吃醉了,眼下又被激怒,有些口无遮拦,“我配不上她!哼!还没有你爷爷陪不上的人!”
周围再度哄笑。
“哟,谁家的小娘子啊?”另一群人里应当有喝多的,目光投到涟卿身上,还伴着口哨声。
陈修远淡声,“到我身后去。”
涟卿照做。
陈修远看向陈壁,陈壁上前,一拳将人揍了。
赵伦持就在那人身后,陈壁揍人,人翻到他身上,赵伦持顿时火了,“谁他妈活腻了!”
话音未落,陈修远淡声,“好狗不当道。”
“你他妈……”赵伦持喝懵了,才开口说了一句,身侧的人脸色都变了,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颤颤道,“赵伦持你疯了,敬平王……”
敬,敬平王?
赵伦持好似忽然酒醒。
陈修远轻嗤,“就你这样的,还真配不上曲边盈。”
赵伦持脸色煞白。
陈修远继续道,“在禁军里还这么窝囊,不如一个女的活得像样,啧啧,我还真看不上你。”
赵伦持脸色涨红,气得咬牙切齿,但一声都不敢出,双手攥紧着,敢怒不敢言。
涟卿微讶。
在她印象中,冠之哥哥一惯温和……
“阿卿。“这一声确实温和,涟卿看他,他淡声道,“我们陈家惯来宠女儿,从我祖父在的时候就是。日后在京中,不主动惹事,但也不要怕事,这京中能欺负到你头上的,还没几个。”
陈修远说完,周围的人脸色都变了,尤其是早前喝醉的几个,再不敢往涟卿身上看。
阶梯中间纷纷散开,不敢挡他的道。
赵伦持脸色铁青。
等离开了方才的地方,陈修远才朝她温声道,“这帮京中世家子弟,尤其是在禁军的这群,离他们远些,都是些游手好闲的人。”
涟卿颔首,记住了。
“想什么?”陈修远见她出神。
涟卿摇头,她只是想起之前在万州的时候,也见陈修远置过一次气……
但没见他这么凶过人。
涟卿继续摇头,“没什么。”
陈修远看了看她,轻声道,“尤其是方才那个赵伦持,日后见了他,记得绕道走。”
涟卿点头。
到了四楼阁楼处,帘栊放下,又置了屏风和暖炉,脱下狐狸毛披风也不怎么冷。
陈修远斟茶,她捧在手中,暖暖的,又呵气成雾。
她想起在万州的时候,那时候也像眼下一样,他时常带着她去“考察”民情。
“考察”民情,就是去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