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儿定于中秋后启蒙, 庆宁宫要收拾搬离, 荣华殿备着搬入,才婳不时差人过来相请, 又常往延福宫送各式小点, 风荷每日忙得脚不沾地,皇上也分外繁忙,总是夜半过来天不亮就走,有时候早上醒来, 摸一摸枕头是温热的,方知道他来过。
眼看着迎来中秋, 宫中依然一切从简,安秋问风荷庆宁宫如何, 风荷笑道:“节后就要搬走, 咱们热热闹闹得过。”
正商量着,桃夭笑嘻嘻来了:“今年中秋都到我家去, 我早就让人预备好了。”
风荷笑道:“那敢情好,我们省得准备。”
八月十四一早,几辆马车从庆宁宫出发,往燕子巷良府而来。
前晌都在后花园摘果子, 岳儿猴子一般爬上爬下,葡萄大枣红果香梨,一样一样拿到风荷面前献宝, 风荷坐在亭子里尝着鲜, 看着树杈间的人直笑:“杏花与康冬竟是爬树高手。”
“长生姐姐也上树了。”桃夭指着远处笑道, 就见长生裙子掖在腰间,攀到一颗矮树上,伸着手正揪香梨,林夫人在树下急得转圈,“你慢些,小心些,快下来吧。”
禧夏拿一根长竹竿打枣,福春与安秋拎着竹篮在树下捡拾,二人撞在一处,揉着额头一边笑,一边拿枣子互掷。
丹草一手拿着药锄,一手提着篮子,猫着腰在草丛里挖草药。
又有服侍桃夭的大小丫头穿梭来去,又是倒茶又是递汗巾又是收果子洗果子,秋高气爽百果飘香,绿衣红裙衣香鬓影,风荷向后一靠:“许久没有这样轻快了。”
“听说你这些日子分外忙碌,我就想着让你到我这儿来松快松快。”桃夭笑看着她。
“还是你好。”风荷握住她手,桃夭看着她笑,“还有个好消息,你快要做姨妈了。”
风荷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猛得跳起来跑到桃夭面前,弯下腰端详着她的肚子笑问道:“几个月了?”
桃夭伸出三个手指头,风荷跳着脚埋怨:“怎么才说?”
“伯母告诉我,胎坐稳了再说,我也知道你忙,省得你多操一份心。”桃夭笑道。
“太好了太好了。”风荷握着她手,“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身子呢,可有什么不适?可吐过?胃口可好?”
“都好,吃得香睡得香,快两个月的时候吐过那么几日,很快就过去了。”桃夭笑道,“你呀,不用操心我,眼看要进宫了,万事小心。”
“你也得小心,那些人杀人于无形,千万千万当心。”风荷握紧她的手,“可记住了?”
“记住了。”桃夭点头,“我这有了身孕,我娘与婆母都离得远,身旁没个长辈,你跟伯母好好说说,让她搬进我们家里来住。”
风荷看着她:“你府里管事的马大娘精干利索,那里是缺个长辈,你分明是想帮着我照顾我娘。”
“无论为了什么,让伯母住进来,你没有后顾之忧,我也有个伴,是两全其美的事。”桃夭恳切说道,“自从知道我有了身孕,伯母每日都过来陪着我,又是煮粥又是熬汤,可就是不肯住进来,我也不敢多说,你说去吧。”
风荷点头:“今夜里我陪着我娘睡去,我跟她好好商量商量。”
上午在后花园里一通闹腾,午时,正厅里摆了宴席,刚入席,良霄带着几位青年将军回了府,男宾女宾纱屏隔开,男宾在外女宾在里,岳儿两头乱跑,又过一会儿羽雁带着几位剑客进来了,就听纱屏外众人相互引见相互敬酒,一时间笑语喧哗好不热闹。
纱屏内有些冷清,几位姑娘拘谨坐着,不敢看向纱屏外,也不敢说话。
丹草事不关己埋头吃喝,林夫人与长生则瞄着纱屏外,不时低声交谈。
风荷也看向纱屏外,一眼看到一位长身玉立的玄衣男子,肤色稍黑双目深邃而明亮,正客气跟良霄敬酒,然后看到良霄身旁一位青年将军,面色如玉眸若晨星唇角含笑,桃夭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那位就是姚将军。”
“那位黑衣的呢?”风荷低声问道。
桃夭摇头:“那位不认识,应该是羽雁带来的。”
说到羽雁,羽雁笑嘻嘻进来了,眼眸流转扫向几位姑娘:“都偷看呢?过会儿我给大家舞剑助兴,你们借机仔仔细细得看。不过呢,姚将军是我的,都别跟我抢,我带来的几位,你们随意挑选。”
说得几位姑娘面红耳赤,桃夭笑道:“你这张嘴是越发随心所欲了。”
“我只有在荣公子面前才拘着自己。”羽雁笑着挤坐在她与风荷中间。
“那位黑衣剑客是谁?”风荷笑问道。
“他呀。”羽雁附耳说道,“就是上次脱了衣裳被我轰走的那个,他姓苏,行二,我们都叫他苏二。”
“他竟然还肯理你?”风荷惊讶问道。
“一直也不肯理我,昨夜里我去找他,跟他说明日去良府过中秋,你去不去,他没理我,没想到竟然来了。”羽雁指指纱屏外,“他们在京城都是无家无业的,过节的时候彼此凑在一处热闹热闹,今年我都给带来了。”
说着话压低声音:“是皇上的意思,让我将他们引见给良霄,我说他们受不住拘束,只怕难以在军中任职,皇上说回头自有安排。”
纱屏外酒过几巡,更加喧闹起来,有人喊一声羽雁,拍桌子说道:“来来来,舞剑助兴。”
羽雁答应着起身绕出纱屏,突听有人说道:“看你舞剑都看腻了,不如我们比试比试?”
风荷闻声看过去,说话的正是苏二,羽雁剑身一抖:“手下败将,来吧。”
苏二抽出腰间宝剑,指着羽雁脚下的鼓面:“你掉下鼓面,就算输,你若输了,答应我一个条件。”
羽雁说一声好,苏二飞身一跃,绕着大鼓缓慢发起进攻,二人一来一往相互试探,不像打斗,反像是双人剑舞,渐渐得招式越来越快,剑身撞击在一起急响不止,剑光越来越凌厉,杀气四溢,岳儿吓得窝在风荷怀中,只敢从指缝里向外偷看,女眷们惊得止住了呼吸,良霄与几位将军凝目瞧着,面色越来越沉重,不觉站到纱屏面前,形成一道人形的屏障,只有几位剑客面色淡淡,抱剑冷眼旁观。
酣战中突听羽雁一声惊叫,从鼓面上仰面跌下,苏二眼疾手快收了剑式,一把将她拦腰抱住,俯下身低头瞧着她,发出一声低笑:“脸都白了。怎么?吓着了?”
“苏二。”羽雁嚷了起来,“你竟然这样厉害,你以前都是让着我的?”
几位剑客哄笑起来:“苏兄,羽雁可瞧不上败在手下的男人,你早就该给她一个教训。”
哄笑声中苏二猛然低头,唇印在她脸上,羽雁猝不及防,呆愣间他的唇顺着脸颊滑到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羽雁一把推开他,大声说不行。
“你可是答应了的,这么多人都是证人。”苏二笑道。
“他想见皇上,不知是何居心。”羽雁喊道,“良将军,先将他拿下再说。”
几位剑客闻声而动,抽剑跃起,将苏二护在身后,良霄这边几位将军相对而立,蓄势待发,厅门外响起甲胄之声,双方剑拔弩张,气氛一时凝滞。
静谧中良霄哈哈笑道:“苏大侠想见皇上,跟我说一声就是,何必跟羽雁姑娘大动干戈。”
“苏大侠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姚将军气定神闲站在良霄身旁。
羽雁哼了一声:“你在皇上面前说话就管用吗?你以为你是曲女史?”
良霄干笑几声,姚将军扭头看一眼纱屏内:“羽雁姑娘这话说得造次了。”
怎么说到我身上来了?姚将军那话何意?难道他知道我在?风荷悄悄从桌子底下伸过手去,狠命戳了桃夭几下。
桃夭向外唤一声相公,含笑大声说道:“大过节的舞刀弄剑,你自罚三杯,再替我给剑侠们敬几盏酒。”
良霄说一声好,请大家重新归座,举盏豪饮,又有姚将军带头说笑,双方你来我往高谈阔论,渐渐又热闹起来。
岳儿跳下去跑出纱屏,跑到苏二面前歪头看着他问了句什么,苏二蹲下身,拿一只筷子给他比划剑式,岳儿拊掌笑着,也拿一只筷子,试探着与他过招,苏二看小人儿有趣,索性单膝跪在地上,专心与他玩耍。
风荷看一会儿,回头与桃夭低声说笑,羽雁蔫头耷脑走了进来:“本想在姚将军面前施展一番,谁想到丢了大脸。”
说着话在风荷身旁坐了,自言自语道:“骗子,骗了我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这个骗子为何要见皇上。”
风荷手指向外:“外面那些人,你猜我第一眼看到的是谁?”
“还用问吗?姚将军有子龙再世的美名,自然是他。”羽雁说道。
风荷摇头:“是苏二,他从容不迫气势天成,我觉得他的出身非富即贵。”
羽雁仔细瞧着,半晌摇了摇头:“怎么瞧都是一个骗子,无赖。”
说着话捂了脸颊愤愤然道:“刚刚借机占我便宜,我一定得讨回来。”
“怎么讨?”桃夭突探过身子问道,“亲回来?”
风荷忍不住笑,羽雁说个你字,揉着脸道:“人家可没让男人碰过。”
“原来是个说嘴的。”桃夭哈哈笑了起来。
风荷笑说是啊,羽雁在她耳边道:“桃夭有了身孕,我不与她计较,不过你可别得意,今夜里等着伯母打你板子吧。”
风荷心中一凛,偷眼看向母亲,果然,母亲正探究看着她,脸上的神情罕见得严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