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肃皇后哈得一声, 好笑问道:“她的父母亲和离了?”
韩彩娥点头:“是啊是啊, 千真万确,她的父亲本就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吏, 父母还闹了和离, 她这样的出身,皇上若纳她为妃为嫔,岂不为天下所耻笑?”
“这样的出身,进了宫连个嫔位都争不上, 确实不如做女官,她也算是聪明。”嘉肃皇后笑道。
韩彩娥笑道:“皇上是霸道的性情, 她愿与不愿的,能由着她吗?依奴婢看来, 皇上对她, 并不像德妃说得那么喜欢。”
嘉肃皇后点头:“再瞧瞧吧。”
正说着话,门外有大宫女禀报道:“司膳大人在外候着, 说是给娘娘送糯米圆子来了。”
“嘉肃皇后一笑:“既来了,让她进来吧。”
风荷进来行了礼,毕恭毕敬呈上食盒,打开来抽出盒盖中的银针, 一个一个试过,看着锃亮的针尖笑道:“试毒也不用劳烦旁人,也由奴婢来吧。”
说着话拿银叉叉起一个团子搁进嘴里, 嚼着笑道:“长生听说这团子要呈到嘉肃皇后面前, 十二分用心, 比以前更好吃了。”
嘉肃皇后看着她笑笑,也拿过一个银叉,扎一个团子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吃下去点头嗯了一声:“清甜香软,果真是美味。”
说着话又扎一个,扎起来对风荷微笑道:“这宫里还没人敢对本宫下毒,曲司膳不用太过紧张。”
“小心无大错。”风荷笑道,“皇上心心念念的人,奴婢可不敢有半分懈怠。”
说着话呀一声捂了嘴,仓皇看着嘉肃皇后。
“你说什么?”嘉肃皇后不置信看着她。
“奴婢什么也没说。”风荷慌张说道,“庆宁宫那头还忙着,奴婢该走了。”
说着话就要告退,嘉肃皇后说声等等,指着对面椅子道:“坐着回话。”
风荷小心翼翼坐了椅子边沿,嘉肃皇后蹙眉问道:“皇上心心念念的人,是谁?”
“奴婢在王府的时候,就听说皇上年少时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恋人,二人曾谈婚论嫁,后来阴差阳错没成,皇上有一次醉酒,说自己少不更事,白白错过了,王妃为此醋意大发,与王爷夫妻间一直淡薄,成亲五年才有了身孕。”
嘉肃皇后看着她,脸上不动声色,竭力装作不在意,可眼眸中还是流露出得意之色,轻咳一声掸一掸绿罗裙说道:“本宫可听说,曲司膳是皇上的可心人。”
“岳儿周岁时没了娘,性情有些古怪,奴婢进王府后,岳儿分外依赖,喊奴婢一声娘,王爷因此多看奴婢一眼,又因奴婢认得几个字,王爷有时候跟奴婢多说两句,于是便有了一些传言。”风荷忙忙说道,“其实奴婢自知出身低微容颜浅陋,从不敢奢望进宫,只求做个女官,能让母亲丰衣足食,不怕娘娘笑话,奴婢的母亲与父亲和离另过,母亲只能依靠奴婢了。”
嘉肃皇后看着她,神情莫辨。
风荷垂了头低声叹息:“奴婢小门小户的出身,只求平安温饱,别无他求。”
嘉肃皇后嗯了一声:“你倒是谨慎小心,谁也不得罪。”
“德妃娘娘与奴婢有些闺中情谊,可她如今身份不同,奴婢不敢高攀,只敢讨好。”风荷恳切说道,“她有了身孕,奴婢十足用心,只盼着她日后能照拂奴婢一二。”
嘉肃皇后笑笑:“这圆子甚合我的口味,以后再有别的,送过来就是。”
“多谢娘娘成全奴婢的一番心意。”风荷站起福身下去,恭敬告退走出。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嘉肃皇后嗤一声笑了出来。
韩彩娥进来笑问道:“她怎么哄得娘娘高兴了?”
嘉肃皇后手掩了唇:“似她这般善于揣摩人的心意,又一味曲意讨好做小伏低,难怪表兄喜欢,我也有些喜欢呢。”
“上回她来的时候,娘娘不是说,她是示威来的吗?”韩彩娥疑惑问道。
“示威也好,讨好也罢,她既想法设法上门而来,我就先收着,当一条狗养着。”嘉肃皇后笑笑,“今日看来,那乳酪之事,她并没有生疑,对了,不如让她疑在德妃头上,以后需要咬德妃的时候,就将她放出去。”
韩彩娥说一声是,又提醒道:“娘娘不可尽信她的话。”
“那是自然,骨头得喂着,棍子也得备着。”嘉肃皇后得意笑道,“皇上既对她另眼相看,若德妃不中用,就推她一把,用一用她。”
“娘娘智计无双。”韩彩娥恭维道,“说到皇上,还有一事启禀娘娘,皇上前些日子总去毓庆宫,最近几日又没去了。”
“欲擒故纵而已。”嘉肃皇后笑笑,“他每日都忙些什么?”
“每日都是早朝,接见大臣,批阅奏折,有时候紫宸殿的烛火彻夜亮着。”
“他倒是勤勉,但愿他不负我之所望。”嘉肃皇后笑笑,“说到我这位表哥,男女之事开窍得晚,我在他身上费了些功夫,他却无动于衷,把我气个半死。没曾想他也有后悔的时候。也是,那魏怡君不过中人之姿,又是个伤春悲秋的凄婉性情,两相一比较,他能不后悔吗?可惜啊,后悔也晚了。”
说着话咯咯笑了起来,笑着说道:“我今日高兴,将那只罗江犬抱来,我好好疼一疼牠。”
回到庆宁宫,丹草对风荷摇头:“咱们过去的时候,应该早过了吃药的时辰,若是能在吃药前后过去才好。”
风荷点头:“下回我们换个时辰过去,药渣上可有文章可做?”
羽雁摇头:“小黄门试探过了,药渣都是韩彩娥亲自处理。”
“司药局可查过了?”风荷问丹草。
“查过记档了,只说去年六月的时候,嘉肃皇后因贪凉染了风寒,气血两亏,用的都是些补气养血的药。”丹草说道,“若是她的病另有隐情,想来是外面请了郎中。”
“那穆宗皇帝不行,嘉肃皇后不得滋润,心中又有怨气,气血两亏也是正常,咱们追查她的病情,不一定对路。”羽雁提出质疑。
风荷给她解释:“你之前查探过,说延福宫防范严密,如今我们好不容易能进去,她的病是眼下唯一的疑点,我们从这儿查下去,也许能有突破,就算是没有,说不定能牵出些别的。”
“若她只是气血两亏,又何必掩人耳目?刘司赞提起的翠玉,说不定就是知道了什么秘密,才被她们灭口,这其中必有蹊跷,我觉得从她的病去查,绝不会错。”丹草说着话瞪向羽雁,“还要跟羽雁姑娘说一句,穆宗皇帝留有血脉,不是不行。”
“他以前不行。”羽雁嘴硬道。
“再怎么,他是我朝的先皇帝,皇上尊称他一声堂兄,羽雁姑娘对他,难道不该尊重些?”丹草少见得发脾气。
风荷横一眼羽雁,羽雁打躬作揖道:“我说错话了,丹草姑娘勿怪,瞧在丹草姑娘对他一片情深的份上,我会尊重他。”
丹草更加气愤,脸涨得通红,风荷忙道:“她呀,随心所欲惯了,一张嘴毫无顾忌,也就皇上还能管束她,她若再惹了你,你找皇上告状去。”
“算了,我犯不着跟你置气。”丹草对羽雁摆摆手。
羽雁哼了一声:“就是,为了一个男人,犯得着坏了咱们的情谊吗?”
“犯得着。”丹草倔强说道。
“还是桃夭好,我找桃夭去。”羽雁拔脚就走。
“替我瞧瞧我娘。”风荷在她身后喊道。
远远传来一声好。
“你也别生气。”风荷劝慰丹草道,“羽雁能耐大脾气也大,说话口无遮拦,皇上有时候也无奈,你别跟她计较就是。”
“我只是听不得任何人说他,他那样的身子,连活下去都得竭尽全力,旁人没有资格对他说三道四。”丹草红了眼圈。
“你近来常进宫去,是不是听到什么了?”风荷忙握住她手,“去年皇上接到穆宗皇帝遗诏的时候,曾对我说过,我朝朝堂纷争已久,谁也没想到,最终是病弱的大行皇帝定了乾坤。这是皇上的原话,其时我曾感慨,看来大行皇帝身体虽弱,内心却是极度坚韧。皇上就说,本王身子比他强健百倍,可内心之坚韧不及他十之四五。皇上对穆宗皇帝是极其敬重的,我亦然如是。”
丹草落下泪来:“皇上认可敬重他,若他泉下有知,定会欣慰。”
“待到真相大白之日,皇上必会修正史书,为穆宗皇帝正名,你放心吧。”风荷说道。
丹草点点头拭去眼泪,问风荷道:“上回见面的时候,你说她面上敷了脂粉,看不出肤色,今日又如何?”
“我照着你的法子观察她的双手,手上也是敷了粉的,后来她举起银叉扎团子的时候,窄袖上滑,露出一截子手臂,确实有些黄,肤色发暗,没有光泽。”风荷斟酌着言辞。
“确实是血亏。”丹草沉吟道,“这也太奇怪了,补了一年多早该好了,”
“太医院定时去请平安脉,我让武大人瞧瞧记档去。”风荷说道。
“估计太医院与司药局一样,查不出什么。”丹草思忖着。
“无论如何,且试一试。”风荷手托了腮,“今日也算有所进展。”
“那倒是,嘉肃皇后竟肯吃你送去的圆子,且让你以后常去。你是怎么做到的?”
“嘉肃皇后极度自负,又因久困深宫极度孤寂,我断定她难以拒绝我的讨好。”风荷笑笑,“不过,她的戒备心很强,我原以为会费些周折,没想到两次见面之后,她就做出了随和之态,也许她还有些别的图谋。”
“无论如何,我们的初衷是能进延福宫,如今不只能进,还能常去,算是大有进展。”丹草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