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的时候, 崔尚宫再次出现在庆宁宫, 身后跟从的人却换了,乃是尚食局两位尚食与司膳房各位女官。
崔尚宫微笑对风荷说道:“德妃娘娘进宫后, 总是抱怨膳食不合口味, 司膳房为此很头疼,两位尚食大人与我一提,我想起了曲女史,你是建昌人, 又是德妃闺中好友,于是禀报了皇上, 请曲女史进宫做一名司膳,就专管玉粹宫的饮食, 皇上说正好大皇子秋后提前开蒙, 曲女史跟着进宫住荣华殿,大皇子进学后, 曲女史不用像如今这样寸步不离,得空时去司膳房指点指点就好。”
风荷忙福身说遵命,笑说道:“庆宁宫的掌膳叫做长生,厨艺最是精湛, 她常做一些建昌的饭菜小点,奴婢也会让人常给玉粹宫送一些过去。”
“那就更好了。”崔尚宫点头道:“嘉肃皇后说小时候每年都会去昌王府小住,十分喜爱那儿的风味小吃, 有时候吩咐下来, 御膳房做的总是不满意, 以后辛苦长生多做些,延福宫与玉粹宫都送一些。”
风荷笑道:“长生最爱下厨,每日都钻在厨房中琢磨吃食,最爱看着大家将她做的食物吃得精光,若是知道自己的手艺能到了嘉肃皇后与德妃娘娘面前,定会十分欢喜。”
崔尚宫笑了起来:“正所谓不疯魔不成活,听起来是个大厨的料。”
其余女官凑趣道:“我们也想尝一尝长生的手艺呢。”
“回头定送到各位姐姐房中去。”风荷笑说道。
崔尚宫嗯了一声:“司膳呢,月俸乃是八两,每季三套衣裳,另有两名宫女两个黄门侍奉。女史身旁已经有了杏花,又有一名刚进庆宁宫的比丘尼,再添两个黄门就是。”
一位尚食忙忙说一声是,另一位尚食斟酌着问道:“这比丘尼的来历可查过?”
“她呀,法名叫做慧圆,五月里孝静贞皇后遗骨迁葬皇陵,洛阳安国候府请了永慈庵的师太们做法事诵经超度,慧圆年纪虽轻,精通佛法又粗通医理,是以皇上命她来到庆宁宫服侍大皇子,曲女史呢,最近正在钻研佛经,就让她跟在身边,既可教她些规矩,又可向她讨教佛法,早已经在尚宫局入了名册了。她俗名丹草,以后就叫她丹草吧。”崔尚宫含笑说道。
一番话滴水不漏,既是皇上下的令,没人敢多说什么,又说人来自永慈庵,太后与贤妃在那儿,若有多事的起了疑心,大可去打听,至于永慈庵那头,住持师太自会安排。
风荷心中佩服,打定主意进宫后多接近崔尚宫,多向她讨教,跟她学习。
崔尚宫走后,刘司赞来了,聂静宜笑嘻嘻跟着,刘司赞笑对风荷道:“崔尚宫又打发我来教曲女史规矩来了。”
聂静宜笑道:“我是跟着蹭吃蹭喝凑热闹来的,不用管我,让长生姐姐多做点好吃的就行。”
风荷笑道:“两位姐姐能来,庆宁宫阖宫欢迎,上回是留在庆宁宫当差,我学得不够用心,这回要进大内去了,心里有些忐忑,刘姐姐还得仔细教教我,聂姐姐也教教我,进宫多年,怎么还能整日乐呵呵的?”
“她呀,没什么愁的,大伯父是三品将军,父亲也在禁军中任职,前年家中已议了亲,是禁军中一名参将,两年后满了二十五,放出去嫁人就是。”刘司赞笑道。
风荷哦了一声:“正月里我们一起张罗良将军婚事的时候,几乎每日都要去往良府,聂将军府上常派一名姓胡的参将过来,长得英俊挺拔,总是偷看聂姐姐,原来如此。”
聂静宜通红了脸:“我们两个倒是没什么,只是他的父亲巴结着霍大将军,为大伯父所不齿,两家人因此有交恶之势,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刘司赞忙道,“胡参将是家中独子,他的祖母对他十分疼爱,胡统领又是个孝子,只要胡参将心里有你,他的父母亲是拗不过他的。”
“我父亲是大伯父养大的,长兄如父,我父亲不敢违拗他。小胡跟我说,当初两家结亲,也是为了拉拢我大伯父,订亲的时候大伯父远在西南镇守边境,订亲后回到京中,怎么也不肯为霍大将军所用,霍大将军说我大伯父是茅坑里的石头,只给他个统领头衔,不让他参与禁军事务,霍夫人又召了胡夫人去,让胡夫人设法将亲事退了,是小胡的祖母一通痛斥,胡夫人才作罢。”聂静宜低头叹气,“宫里人多眼杂,我不敢说,今日来了庆宁宫,才敢吐一吐苦水。”
风荷忙道:“你本来好好的,都是我招得你不高兴,愁也没用,不如不去想,我还是喜欢你乐呵呵的样子。”
刘司赞说道:“听起来这门亲事夜长梦多,静宜若能早些出宫成亲,也就不怕了。”
“即便成了亲,只要朝堂局势不变,估计也好过不了。”聂静宜沮丧说道,“想到这些,还不如赖在宫中图个清静。”
说着话站起身:“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我去长生姐姐那儿瞧瞧有什么好吃的。”
聂静宜出了屋门,刘司赞看向风荷:“玉粹宫德妃那儿,近日总说胃口不好,想吃酸的,又不让太医进门,崔尚宫说,估计是有了。”
风荷一惊,心中滋味纷繁复杂,半晌默然不语。
刘司赞也不再说话,慢悠悠喝一盏茶下去,待风荷面色平静,方又开口说道:“崔尚宫的意思是,若女史让她留下孩子,就换心腹的人过去,若是不想,且由着她去,自有人会下手,她刚进宫,防不住那些人。”
“还是要知会了皇上。”风荷扭着手说道。
“崔尚宫说皇上已有交待,以后宫中事务,都听女史的主意。”刘司赞郑重说道,“我与静宜,还有一起操持良将军亲事的吴女官,任女官,我们这几个人进宫后就跟在崔尚宫身边,她得势还是失意,我们都听她的,如今崔尚宫忠于曲女史,我们自然也听曲女史的差遣。”
风荷红着脸:“我名不正言不顺的,听了刘姐姐这话,实在是汗颜。”
“我倒是佩服你。”刘司赞笑道,“若是别的女子,能得皇上如此喜爱,定要急着进宫为嫔为妃,女史却能另辟蹊径,既不辜负与皇上的情意,又不会禁锢了自己。”
风荷忙道:“情势逼人,不得已而为之。”
“你能看清形势就很了不起,崔尚宫嘴上虽不说,从她做的这些事来看,心里是认同你的。”刘司赞笑道。
风荷亮了眼眸:“果真?那我进宫后若常去找她,她可会烦我?”
“那自然不会,”刘司赞压低声音说道,“崔尚宫爱喝酒,每夜里睡前都要喝两盅,不过呢,她只喝蔷薇露。蔷薇露是宫中御酒,因制作工艺复杂考究,产量极少,朝廷重臣都求而不得,仁宗皇帝在时,崔尚宫办差若得圣心,问她要何赏赐,她就说要蔷薇露,仁宗皇帝就会赏赐一小坛子,回去后舍不得喝,一小盅一小盅得省着,等待下一次赏赐,穆宗皇帝即位后,因身子虚弱不能饮酒,也知道她的这个嗜好,每有酿好的酒呈到御前,就让内侍给她送来,也因此深为尤尚宫嫉恨,好在冯保没有过分为难,顶多是克扣个一两坛子去。前几日悄悄跟我说,攒着的酒就剩了半坛子,可早已成了习惯,不喝两盅就睡不着。”
风荷想起方姑姑爱抽水烟,不由失笑:“崔尚宫瞧着严肃,不想这般有趣。”
刘司赞笑道:“私底下在亲近的人面前是很和气的。”
“刘姐姐这样一说,我的胆子更壮。”风荷笑问道,“玉粹宫的两位女官如何?”
“胆小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那种,德妃进宫前,宫中有传言,说德妃是皇上在潜龙邸时就看上的人,进宫后定会得宠,有些趋炎附势的就抢着要去玉粹宫侍奉,崔尚宫思来想去,说是派两个老实的去吧,不会冒头,也不会出错,德妃进宫后,看情形再换人不迟。”
“我想要拜托刘姐姐与聂姐姐去往玉粹宫,刘姐姐可肯吗?”风荷站起来福身施礼。
刘司赞犹豫一下,随即道:“看来女史是要保着德妃的孩子,行,我与静宜就领了这份苦差。”
“待她生下孩子,我便求了皇上,让静宜早日出宫成亲,至于刘姐姐,不知你想要什么。”风荷笑道。
刘司赞咬了牙:“我想要一个人的命。”
风荷惊问是谁,刘司赞说道:“延福宫里侍奉嘉肃皇后的韩彩娥,成日穿着青灰色衣裙,发间只簪木钗,自称是佛门居士,其实人面兽心。去年重阳节的时候,宫中照例要为太妃们设重阳宴,其时嘉肃皇后大病初愈,我前往她居住的坤宁殿听她示下,她脸色苍白倦怠,有气无力说往安国寺多送些礼品罢,宴会就不办了。我出来的时候,跟着我过来的小宫女翠玉不见了,我问韩彩娥,她空口白牙,竟然说我是一个人来的,根本没有带着人,让我回尚仪局找去。其时崔尚宫受排挤,我求了尤尚宫与冯保,他们也装模作样派了人在宫中四处搜寻,搜寻数日不见人影,半月后,一口浇花的井里有了臭味,小黄门们打捞上来的时候,人已经烂了,面无全非,只是手臂上的镯子能断定是翠玉,她才十四,安静乖巧,我心里当她女儿一般……”
刘司赞落下泪来:“人是在坤宁殿没的,翠玉站在殿外的时候,韩彩娥就在旁边,她还跟翠玉说话,问她多大了,叫什么名字,我想找她拼命,崔尚宫拦住了我,崔尚宫说她是皇后身边的红人,你惹不起,忍着吧,我这一忍,忍到了如今……”
刘司赞泣不成声:“我总梦见翠玉,梦见她说冷,说疼,她说死得冤,梦见她叫我娘……”
风荷忙安慰她道:“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刘司赞若掌管玉粹宫,德妃与嘉肃皇后来往密切,刘司赞定能常见到韩彩娥。”
刘司赞抹一下眼泪咬牙道:“这差事,我心甘情愿。”
风荷看刘司赞止了悲痛,命杏花打了水来,待她洗了脸重新梳妆,起身说道:“刘姐姐,咱们过去喊上静宜,到玉粹宫瞧瞧德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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